序言篇 我的童年(1 / 1)
[[[CP|W:28|H:30|A:L|U:http://file1./chapters/201511/2/3640566635820906281338657101007.jpg]]]我出生在浙江的一个小村庄里,平平凡凡,没有欣喜的迎接,甚至是不受欢迎的到来,只是因为我的性别并不如他们所盼,这样的出生无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的悲哀,以及我的悲哀。
出生的那个年代,正值经济快速向乡镇发展的阶段,小镇的发展如日中天,村里的人靠着徒步到镇上打工,维持家里的开支,我的家庭亦是如此。父亲是镇上有名的泥水匠,打从我有记忆以来,童年中的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所以在童年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很陌生,甚至很遥远的一个人。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电影下乡,父亲抱我坐上他的肩头,我静静的听着父亲讲诉着电影中的故事,那时的父亲于我是那么可亲可敬。一切的转折点在六岁的那年,父亲忽然多了很多的时间在家里,而我也渐渐地发现父亲原是一个脾气十分暴躁的人,经常不耐烦地冲着撒娇的我发火,那时的我却只是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讨父亲的喜欢,那时的我并不了解‘重男轻女’这个词。
那一年,我刚上小学,那一天,父亲并没有上工,连续上了好几天工后,这天的他,午睡睡得特别的沉,我小声的叫了几次并没有叫醒他,下午上课用的铅笔和橡皮要买,想到父亲常将买酒找回的零钱扔在桌上,我便自己做主拿了两块零钱。我绝不会想到,那天放学后等待我的是一场不听任何解释的暴打,一根大水管粗细的竹棍打成了无数的细竹条,我看着细竹条一点一点不断地划破我的手脚,鲜血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从裂开的皮肉中流出,眼泪亦不断地夺眶而出,而我的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敢发出声音。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哭不出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第一次我知道无助的极限是那么地痛彻心扉,第一次我明白莫大的委屈感来自于不信任,而非身体的伤痛,第一次觉得原先的一切只是因为父亲不喜欢我。自那以后,原本对父亲的敬意转而变成了深深的畏惧,从喜欢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变得不敢在人前言语。自那以后,只要父亲在我面前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我便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羊羔,不敢动,却从心底开始颤抖着。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害怕跟任何大人接触,他们的靠近都会让我从心底猜疑,害怕有一天是否也会面目狰狞的对我棍棒相加。渐渐地,不管任何事,我都刻意的避开父亲,甚至即使不得不面对面,也会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尽量保持一个乖孩子的形象,不多说任何一句话。
也是那一年,家中再添一员,如至宝般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弟弟。父亲的关注点很快都转移到了弟弟的身上,我似乎得到了那么一丝的‘自由’。那时的我已经开始疏远了父亲,甚至开始疏远家庭,放学后短暂的一两个小时,田间、树林、山坳、江边,这些地方都成了我最爱的天堂,刚开始,我只是独自在这些地方放空、发呆,同林间那偶然路过的小动物说说心里话,享受这一天中难得属于自己的自由气息。
每每看到父亲对弟弟流露出那样温柔的笑颜,和蔼的语气和从我不曾享受过的关怀,我心中的委屈、嫉妒就越积越多,仿佛他们才是一个真正的家,而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不受喜爱的负担。那场事故突如其来,让这个本‘其乐融融’的家庭面临了第一次的危机,那年,我刚上三年级。那场事故也让父亲彻底的失去了这份工作,他的身体也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重力活,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收入,入不敷出的日子,让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我也常常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遭到父亲的一顿痛骂。
那一天,记不清是什么事再一次惹到了父亲,挨了一顿骂后,我一把推到了在床边一直嚷着要我抱的弟弟,撞到了桌角的他随即放声大哭起来,父亲随手操起手边的衣架,眼看着衣架落下,我不躲不闪,实实地挨着,疼痛感席卷而来,可我没有哭也不敢哭,我早已忘记究竟是何时起,在父亲的面前,我再也没有掉过任何一滴眼泪。夜深,我躲在那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角落里,无声的哭泣了很久很久,第一次产生了那样的一个念头,离家出走。
家的后面是一条新修的大马路,外婆的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我坐车去过,我像个‘小偷’轻手轻脚地出了这个家门,沿着记忆中的那条路走了很久很久,想到心中唯一带着温度的港湾,越走,心里想对外婆述说的委屈就越多,越走眼泪就越止不住,走走停停,直到破晓时分,我才看见从眼泪中见到了那个想了整夜的模糊的身影。我一把扑进外婆的怀里,放声大哭,原本想说的当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除了哭也只剩下了哭。
第二天,母亲单独来了这,被外婆板着脸大骂了一顿,她说,“要是欣儿你们觉得有没有无所谓,就让她跟我过。我老太婆养个孩子还是养的起的!”
母亲哭着替父亲说着什么时在门后泣不成声的我已听不清了,我只知道外婆打开这扇木门紧紧把我拥在怀里时,母亲已经走了。
“欣儿以后就跟阿婆过,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在她的怀里,我使劲的点头。
整整一个月,一个月的自由,那一个月的我,是童年记忆里难得稚气的存在,可以随意的撒娇,随意的靠在外婆的怀里憨憨睡去,可以不用做任何的家务,可以尽情享受那个年纪该享受到的宠爱。但年少的我知道,这份不真实的幸福感会有结束的时候,所以父亲出现的时候,我主动地告别了外婆,她一遍又一遍地厉声‘嘱咐’父亲,父亲也只是沉默的点头。
回到学校的我,同时也回到了那样小心翼翼的生活,旷了一个月的课,母亲直接让我参加了跳级考试(那个年代不是义务教育),也如她所愿的通过了。我的衣服、我的生活用品包括我的书都来自于堂哥用过剩下的,三四年级的书我早已看过了,这样的考试对我来说并不困难。昂贵的学费对如今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缩短我在校学习时间,对这个家庭来说,是母亲明智的选择。
跳入四年级,父母也带着弟弟到城里摆摊做一些小本生意去了,而我被托付给了父亲唯一的姐姐,我的姑姑。小时候被父亲打的‘体无完肤’的事,在这个小村庄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那些人都震惊父亲的家教如此严厉,但另一方面也给我扣上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帽子。于那种小山庄而言,‘小偷’是一个人喊人打的名词,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几乎被全村的孩子孤立了。我曾以为离开了我的家庭,我的不幸会暂时的结束,我没料到,这却是我更加不幸的开始。因为那种‘防小偷’的意识也被深深的刻在姑姑的心底,甚至相较于外人,她更甚之。
表面上,姑姑这一家对我百般客气,似乎什么都依着我,顺着我,但却在私底下常嘱咐姑父和表哥他们不要把钱放在我能拿到的地方,甚至对左领右舍说不放心我。渐渐的,我在这个家过得比在家里更加小心翼翼,也越来越频繁的出入在我的那一方‘天堂’,难免一身脏乱地回到那个家,少则挨一顿臭骂,多则挨一顿打,我绝无半句怨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我懂,况且是我的错我绝不辩驳。直到那件事发生,我才彻底的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那天,我依然从竹林里回来,怕挨打的我提前用溪水洗了裤脚,裤脚仍滴着水。远远的我就望见了门口拿着竹鞭的人,我老老实实的走过去,在她的面前停住脚步。
那熟悉的竹鞭就这样落在我的腿上,火辣辣的疼,“说,柜子里的十块拿去买什么?”说着一把把我拽了过去,开始在我全身的兜兜里搜寻着本就不存在的钱。
“什么钱?”我一脸惊讶的问。
竹鞭再一次落下,在我的手上,腿上,我没有闪没有躲,又问了一遍,“什么钱!”
“臭丫头,还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给你吃给你住,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敢偷钱花……”她一边骂着,手上却半分没有闲着,一下一下的狠狠抽在我的身上,甚至越骂越难听。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我拼命地想告诉她,不是我,我没有拿,我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她一脚扫了过来,我直接重重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可不管怎样哭着哀求,哭着解释那不是我拿的,细长的竹鞭仍是一次又一次的抽在我身上、背上、手上、腿上,一条条红印子立即醒目的吓人。围观的左邻右舍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开口为我说一句话,也许在他们的印象里,我就是一个小偷,即使我没有做过这件事,曾经的‘过错’也已深深判了我的刑。
再一次面临了这样的状况,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凄凉,只是当时父亲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而她不听我的解释,年幼的我不懂反抗,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跪着解释呢。我挣脱开那‘挥舞’的竹鞭,慌忙地逃开了,甚至来不及穿上慌乱里落下的那只旧布鞋,我一拐一拐地沿着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公路跑着、跑着,我知道,不远的那个地方,一定有我最怀念的拥抱和安慰,一定有对我的深深的信任。直到天色暗去,脚上的刺痛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那个外婆的怀抱仍远的让我无法触及。
我不知自己是睡去了还是昏迷了,模糊的梦中,那个挥舞着竹鞭的女人面目狰狞,周围的那些人笑着围观,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那个瘦弱的身影不停颤抖着,颤抖着,蜷缩着自己的身躯,梦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不断的重复同一个词——“快逃啊!快逃……”可是梦里的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刚站起来,又被那女人抓了回去摔倒在地,我拼命的在心里喊着救命,可谁又能听到呢……
醒来时,我躺在马路边的草丛里,哭了太多的眼睛充满了肿胀感,刺眼的晨曦里,一个身影近在身旁,我一惊,一把推开了他,骨碌碌地从草地上爬起来迈开步子就想跑,却立刻痛的直接扑到。
这是一段下坡路,他就那样站在晨曦里没有走过来,淡淡的说,他并没有恶意。
我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回了刚刚的草垛边上,干涸的喉咙,浑身的无力感,黑黑的脚底板透着一股粘稠感,我好难受,从身体直到心底,那刻的我甚至怀疑是否上帝给了我一个优待,让我这个多余的人就此从不幸中死去,即使那样,也好。
“疼吗?”他坐得远远的,并没有靠近。
我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却笑了,真好,还有一个人,一个陌生人可以在‘死前’这样关心我。我望着那个少年,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直至那个犹如梦中的少年也消失在黑暗里,我的心里却得到了一种未曾有过的平静。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那个少年同我并肩坐在我所熟悉的田坎,我问他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而他只是笑着问我“疼吗?”
我含着泪,“疼,很疼很疼……”
抹干了泪,我望向那个模糊的身影自言自语,“今天,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是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未来》,可是我的未来在哪?我……可不可以逃进你的未来里……”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躺在自己的那个小角落里,床前是泪流满面的母亲以及正烦躁地踱来踱去的父亲,看到我睁眼,他就开始加大了嗓门的训斥我的鲁莽、我的不懂事,我无言的听着,在他面前已经习惯不流任何一滴眼泪,反而是母亲越哭越厉害,错觉一般地,我听见父亲骂着骂着哽咽的哭声,那是这几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啊,原来这是我的父亲!原来我也是父亲的孩子啊,原来他也会关心我!’心里这无声的想法,让我彻底的爆发出了这么多年委屈,在父亲的面前,肆无忌惮的哭出声来。
那之后,姑姑拎着水果来看我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那钱是姑父拿去买了什么东西,却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丝毫的歉意,那是我第一次恨,从心底恨一个人。
在这样的冤屈之后,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不用再寄人篱下。独自生活在自己家的那栋四层落地房里,虽然时常还是遭到住在附近的大伯母等等亲戚的‘骚扰’,这样的生活还是让我不再压抑。
第一次独自面对喧嚣的雷电时,我窝在父亲房间的大木方桌下瑟瑟发抖了一夜;第一次独自面对没有电灯的黑夜,我磕磕碰碰的摔了好几块乌青;第一次独自面对家里的窗户碎了,我几乎跑遍了镇上所有的玻璃店,才找到一个老板愿意到这远村里帮我修理……这样一个人的生活,我不得不学会生存,学着洗衣做饭,学着独自壮胆,学着各种小家电的修理,越来越独立的我,也渐渐显得不再那么需要父母在身边了,因为只要在父母身边时间一长,父亲总是多多少少的对我有许多的怨言。
就在我为自己的独立而骄傲时,父母却在这个时候,把弟弟扔给了我,那年,我十一岁,刚上初一。弟弟的到来,打乱了我原本一个人生活的节奏,一方面要照顾弟弟的生活起居,另一方面,又要应付学业,顾及他的成绩,于是,我的学习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为了不让我如此的成绩透露分毫给我的父母,我学会了谎言的掩饰,谎言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自己。但谎言就是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直至我的成绩回到正常水平,我已经变得满嘴谎言,那些违心的话张口就来,那颗真心深深藏在胸膛里,甚至连我自己也寻它不到。
这十三年的童年,造就了一个不敢回顾的过去,造就了一些不肯磨灭的伤疤,造就了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记忆中,那副坐在父亲肩头幸福的画面,那个躺在外婆臂弯里睡去的幸福感,也都慢慢淡去,这样的我,这样的过去,我想逃离,很想、很想。而考去城里的‘一高’,就是那时我最强烈的愿望,离开这里,离开回忆,做一个全新的自己,不再被过去牵绊。那时,我以为那个我想要的未来就在我眼前,只要我伸出手,仅仅是唾手可得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