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梦里有他（1 / 1）

沈雅示意着问询而来的护士，关好了门。她不在意顾宇有没有回答，反而更加随意地站在了一旁。她站在了旁边，顺着顾宇的目光望去，是一片洁白的广玉兰。“看来你很喜欢广玉兰。”

顾宇取了一根烟，点燃了香烟，缓缓地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沈雅也没有打断，她有这样的自信，顾宇接下来会说话。应该是通过吸烟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刚来的时候，自己真心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没有什么消遣的活动，能够活动的范围也只有两栋大楼那样巴掌大小的地方。”他苦笑了一下，想到哪就说哪，也不管什么逻辑了：“家里有钱，病房是豪华单间。可是，单间也有单间的困恼——孤单。一开始，还在想自己的爸妈会接自己出去，过了一年也不曾来看过自己，呵，自己也就知道了，他们放弃了自己。果不其然，我爸再婚，但可笑的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就比我小十岁。小十岁的概念，就是我爸早在13年前出轨。男人的劣根性嘛，我也是男人自然懂。这也就算了，只是他们没有一人一个人来看过自己。沈医生，你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狭隘的房间呆了1000多个日子是什么样的感受？”

沈雅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了顾宇，眼前的人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思。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自己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就应该是一个倾听者。

“自己很无聊，无聊地只能够数着窗前的广玉兰度日。有的时候，也很恼这风。因为吹落了广玉兰花，使得自己不得不重新数数。有的时候，却又喜欢这风，若不是这风，自己也不能够重新定下另一个目标，继续数着广玉兰花。我从一数道了亿，再从头来数，就这样一日日的度下去。直到自己真的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这孤单的日子，习惯了孤身一人。等我真的习惯了，那所谓的父母才来看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真是可笑至极。”

泪，从眼角缓缓滑过。顾宇匆忙地转过了身，在怎么变他仍是那个爱面子的顾宇，他做不到在女子的面前落泪。

窗台是顾宇的泪晕开的痕迹。顾宇的哭，和自己嚎啕大哭不一样，悄无声息，如果不是这样的痕迹，沈雅也不能够发现顾宇哭了。

窗外的天空很蓝，你可以看到有一群白鸽扑闪闪地划过一碧如洗的苍穹，偶尔留下几缕长长的雪白托着长长尾巴彗星般的痕迹。刚刚还是阴天，现在便已经是晴天。夏天，就像是一个爱哭的娃娃，阴晴不定。

而天，总会变晴。

她拍了拍顾宇的肩膀，“作为一个医生，我会告诉你哭泣不是软弱的表现，我会劝你继续哭下去。但作为你的朋友，我会体贴替你，关上门，随君所愿。”

“这算什么？”顾宇笑了笑，这是把自己当作了爱哭的孩子吧。

沈雅关上了门，靠在了门外一会。她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机械，有些事情看多了也就会麻木，但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感。她也会对此感到压抑，但她身为一个医生，此刻并不能够显示出她的颓唐。她对迎上来的护士说了一声，“不要打扰他”。屋内，传来的是压抑的隐约哭声，不绝于耳。

她望向了坐在了那里的女子，她坐得身姿如松柏，可是在怎么坐得笔挺也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疲倦和苍老。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铁石心肠的母亲，这是沈雅的想法。她看着眼前眼眶发红的女子，也不知道说什么。病房的隔音效果不好，顾宇刚刚说话的时候，想必这位母亲应该也听见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听见了我和他父亲的争吵。那天我很累，实在是没有力气，连续三天的通宵赶稿，将我的精力都耗尽了。所以，我要求他爸爸去接那个孩子。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两个吵了起来。”她说着说着，滚烫的眼泪终是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这两个母子俩哭起来都是一模一样，安安静静地，仿佛不曾哭过一样。她也知道，这个女子确实很爱自己的孩子，但她同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听着这个女子拙劣的借口，因为是公众人物的关系，她不可以来见孩子一面。这样的借口一戳就破，毫无根基。但她也不能戳破，只因为这个女子也同时被愧疚感深深地纠缠着，压抑着。

“顾宇的病，更像是一种长期的谎言堆积行成的。从一件很小的谎言开始，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她叹了一口气，从刚刚顾宇的只言片语，沈雅已经猜到了顾宇的心结所在。就像那些长不大的孩子，他一直渴求着父母的关怀。渴求父母的关怀这本身本并没有错，但错就错在顾宇用错了方法。长期生活在自己的谎言中，没有收到父母的回应，使得他相信了谎言，从而得病。

“放心，他的病情两年前就控制好了。”沈雅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顾宇现在还患有暂时性的焦虑症。“下次，请你和你的前夫一起来做一个简单的咨询。”

沈雅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顾宇的治疗拖了三年，终于可以真正实施了，而自己也可以完成前任导师遗留的任务。沈雅松了一口气，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沈雅在医院中实习的老师，一直以来都关注着顾宇的病情，退休前还找到自己嘱托自己好好照顾顾宇。

沈雅伸了一个懒腰，有些困。看来一眼时间，差不多是午休的时间。她趴在了桌子上，准备休息一下。

窗外很吵杂，知了不停的叫嚣着。沈雅内心却觉得十分宁静，她似乎听得见微风轻轻拂过树上花瓣花落的声音，她似乎穿过重重的迷雾，来到了一个炎热的午后。

记忆中似乎有一个男子，为自己洗手作羹汤，那人所做得菜肴完全符合自己的口味。只是那人的模样模模糊糊。只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闷热，空中的蝉鸣也带上了一股热气。室内，落地窗下，冷气充足，十分地惬意。男人唇畔笑容温和，窗外金灿灿的阳光为男子镀上了一层好看的光泽，似乎散发着太阳般的暖意。明明男人的容颜模模糊糊，却凭空令人觉得怦然心动。

醒来的时候，还有一些睡眼惺忪，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沈雅连忙一抓，才发现是一件西装。沈雅转了转头，并没有发现什么。

“沈医生，醒了？”低沉的嗓音，透着股浅浅的关怀。

沈雅把视线压低，才发现了对方，是苏洛寒。也不知道苏洛寒来了多久，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叫醒沈雅。苏洛寒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干净利落，袖口微微的挽起，露出了一截瘦削的手腕，带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他的手中捧着一叠文件夹，难得戴了一副眼镜，翻阅着。看到了沈雅醒来，苏洛寒微微挑起了眉梢，将手中的文件合上。他唇边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弧度不大，就像微风乍起拂过的湖面一样，细细碎碎的泛着点点的波光，但却怦然令人心动。

有着太阳般的温暖，像极了一个人。沈雅不由揉了揉眼睛，自己果然还没有睡好。她随口嗯了一句，走到了饮水机，到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苏洛寒，一杯给自己。

冰水入喉，在嘴中慢慢地泛出了一股冷意。她的思绪也渐渐地清明，她将刚刚紊乱的心情压下。

和苏洛寒聊了几句，沈雅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又是一个豪门的心酸史，发生的人物是苏洛寒的父母。苏洛寒的父亲就像童话中的王子，爱上了灰姑娘。与童话幸福的结局不同，现实中的灰姑娘生活并不幸福。巨大的身份差异导致的是价值观不同，生活琐碎小事的摩擦，他们两人的爱情在生活中磨平，然后开始了争吵，谩骂。离婚，车祸。

这些通通都是沈雅的脑补，讲述人苏洛寒不擅长讲故事，说得话只有寥寥几句。

沈雅放下了笔，不知从何时起，苏洛寒就没有再开口。他温暖如玉的侧脸映照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越发单薄。

少年时候失去父母双亲，只言片语怎么能够将心中的苦闷全部说出口。他，应该是很孤寂吧。

“沈医生，我们出去转转。”苏洛寒说这话并没有征求沈雅的意思，他滑动着轮椅，一个人走在了前头。

睡了将近一个下午，现在已经是黄昏时间。昏黄总是会给人一种柔情的感觉，暖情的橘色光芒漫天铺散，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美。

松软的土地铺着厚厚一层的广玉兰花，有调皮的孩童嘎吱嘎吱地踩着地面，伴随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苏洛寒那双深邃狭长的丹凤眸，微微地眯起，他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孩童的腿上。而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寡淡，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沈雅不急不慢地跟在了苏洛寒的后面，尽管对方似乎漫无目的，仍然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两人到了一个石头堆成的小亭就停了下来。

“沈雅，看看周围的风景。”

沈雅闻言，看了一眼眼前的风景。旁边栽着的是姹紫的牡丹花，围绕着的是千年的红衫，耸立的是琉璃夺目的廊腰缦回。碧青色琉璃瓦，朱砂红的立柱，镏金牡丹的窗棂，紫棠色的匾额……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人一种浑噩的感觉，仿佛置身某个杂糅的时代。

在这个医院呆了三年，从来都不知道这里居然会有这样美的风景。她紧缩着的眉头终是松开，刚刚的郁闷之情一扫而过。沈雅轻轻笑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细细触摸着那些繁复的花纹，微凉的触感在指尖上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