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1 / 1)
南明多雨,夏至刚过,便是阵阵暴雨滂沱而下,被雨水洗过的楚王府,一片澄清,清亮照人。
楚非离走上台阶收了伞,管家在一边接过去。不远处车辙的轱轱声穿过雨声传入耳中,他立足,侧目而视。管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突然喜道:“四王府的车。该是王妃回来了。”
楚非离立在廊檐下,直到马车停至门前。四王府的仆人向他行了礼,转身开车门,打帘子。
楚非离撑起刚才的那把伞,行至车前。降落的雨水,打在伞上,沿着伞檐落至地上,激起水珠串串。他向门口看了一眼,管家立马冲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伞,帮忙撑着。
薛重湮探出揉夷,被他扶住。还没露出脸的她,一时不知道那是谁,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却被他的掌心握住。
楚非离笑着,道:“出来吧。”
她这才放下心,出了马车。她本欲踩櫈下车,却被他打橫抱起。
“你干啥?”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想吓死谁?
“带你回府。”
“我会走。”
“路面太滑。”
“那你抱紧点。”这要摔下去,估计会比较疼。
楚非离哑然失笑,还能把她摔了不成:“你比以前重了。”
“你胡说!我一直都不重。”
可是抱起来分量明显与以前不同。
雨水敲打着轩窗,清脆的声音引人心静。窗下烛火摇曳,烘出一片祥和静谧的光景。薛重湮隐隐有些睡意,虽是阖眼而卧,思绪却仍聚集在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听起来悦耳极了。
“今日,四皇叔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吗?”火急火燎的巴巴的找着她过去。
本不该轮着她去,只是清曘不在王府,四王妃又得知她跟清曘学过几天,便顺带着喊她一起去出出对策。她也不知道,已经有了那么多太医了,还来找她这个半瓢水,这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
“郁郁寡欢一两年的小世子,不知道咋想的,突然闹着要自尽。之前貌似的确是死过一次的吧,不是说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一般近期都不想再去走第二趟了吗?小世子竟这么与众不同,顿悟的如此之迅速,实非常人也。”
楚非离若有所思,并没接话。
“有什么问题吗?”她可不觉得他就是那么随口一问。
“这也纯属正常。被那个人救活的,无论男女,都有寻死或者顿悟之人,不过男子居多。”
“何故?”
“不知。”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很难说那个人到底是救人还是在害人了。
“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见一位高人。”
“有多高?”
“不知。”
寐息公子有多高深,他不知。但他知道,公子不现江湖,江湖却满是他的传说。
清曘说,让薛重湮去拜访寐息。因为她已经恢复,看起来身上并无大碍,但曾经服过剧毒,身子的状况相当微妙。能解她身上之谜者,普天之下,唯有寐息。
但寐息公子作风诡异,不死者不救,不美者亦不救。薛重湮能满足后者,但前者难办。总不能拿□□再药她一次,等药死了交给寐息。寐息救活了再还一个康健完整活蹦乱跳的薛重湮给他?虽然相信寐息绝对能做到,也相信薛重湮绝不会为寐息所迷惑而寻死觅活,但这么折腾她,楚非离极其不愿意。
清曘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层顾虑,只是笑得轻松:“是我引荐的,王妃就能活着去见他。”
楚非离看着他,意味深长。他好像已经琢磨出清曘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了。
清曘瞪他一眼,不悦道:“只管带着她去找人,其他有的没的的事情,别瞎猜。”
这是一座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山,林木郁郁葱葱,花香草绿鸟虫鸣,有水有石有竹林,小道羊肠委蛇,曲径通幽。偶尔看着山穷水尽,实则却是柳暗花明。
薛重湮心情愉悦,出声叹道:“高人就是高深莫测啊,连住的地方都让人捉摸不透。”
“他已经隐世多年,现在整个庙堂江湖,都只剩下关于他的传说。”
“那他真的很厉害了。高人现在贵庚啊?”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想必在山中已经修炼的多年吧,不知成精,哦口误,成仙了没有。
“不知。不过他的传说,到是已经流传了数十载了。”
“那他现在至少也是个上年纪的人了吧。”薛重湮已经开始在脑海当中默默的勾勒了将要见的这位高人的样貌身姿了。想必定是风姿绰约,如仙临世吧。嗯,脸上的表情,应当是慈祥的。
“高人的众多传说之中,就有一个是说他经年不老。”
薛重湮的脑补戛然而止,“你骗我。”
楚非离笑着摇头,江湖传言不尽可信,但不可全不信。
隐于林深之处的宅子,本以为是跟隐士者的心境一般,淡泊悠远的别致小庭院。可是从寐息公子的住宅上看,完全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淡泊之境。这么一座庄严宏伟的大院子,就那样大喇喇的矗立在幽境深处,这让薛重湮有个错觉,寐息公子只是看中了这山中的宜人景色,才把宅子挪到这里来的,绝对跟隐世之类的高风亮节的鬼话完全不搭边。
几下叩门之后,漆红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鹤发童颜之人立在中央。
薛重湮不禁想笑,这就是不老传说中的高人?不老确定不是指他的心态?
“二位来此有何贵干?”礼节是有,但总觉得冷冰冰的少了点什么,例如人情味。
“此番前来,欲拜访寐息公子。”
“我家公子今日恰在府上,两位客人请进。”
哦,原来搞错了,他不是那位高人。
寐息在调息,楚非离和薛重湮就先等着。只是不多时,一道白衣身影飘然而至,当真是飘着就过来了。他所走的步子,莫不就是江湖上只闻其声的幻影迷踪。
寐息公子人如其名,姿态慵懒,略带魅惑,周身出尘的气质,恍若仙临。这样一个绝妙人儿,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左右。可是一想到江湖流传他经年不老的传说,薛重湮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寐息公子这一身的形象,除了身高在男子里面稍显矮了些许,以及脸上的五官相对柔了点,其他方面堪称完美,委实不可挑剔。看到他,薛重湮率先在脑海中莫名过了一遍清曘的身姿,这两人在某一方面委实的像,都是那么的扎眼。
寐息公子今日并没有传说当中的怪异脾气,反而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不知是不是他的态度都是挑人来的,反正他此次对楚非离和薛重湮一直很好,以至于薛重湮好几次都看晃了眼,以为对面的不是别人而是清曘。
楚非离心系薛重湮的身体,并没有过多闲话,便切入正题。
寐息并未探脉问闻,像是家常聊天一般,随口道:“不碍事,按照清曘的方子来静心调养,三月便能痊愈。”他又好似无意,就那么轻微笑笑。这一笑不打紧,晃得薛重湮差点魂飞魄散。
不能说薛重湮没出息,平日被楚非离晃一晃神,被清曘扎一扎眼,这天底下也就没什么人能撼动到她。只是今日面对之人,几乎能让全天下的人都没有抵抗力。怨也只能怨这寐息公子太过于超凡脱俗,魅力非凡。这样一想,薛重湮又觉得,寐息公子又不是只看上了这山中美景才把宅子挪过来的,更有可能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一个人躲过来的。毕竟美与魅惑均能让人心跳加速而死。
寐息公子对楚非离甚是有礼,对薛重湮却像是极有兴趣。一聊起来话便多了,薛重湮也像自己人一般,把他的震天响的种种名号均抛却脑后。言谈之间竟相知己好友一般随意。
而楚非离突然觉得,他们俩的对话,他并不是很能插上嘴。如果对女人关注的话题也能兴趣盎然的话,那他寐息公子在江湖之上,没准又要多加一个响当当的称号了——妇女之友。
“寐息,你今年贵庚?”薛重湮想了又想,还是问出来了。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那她觉得这次拜访算是白来了。
“你看我多少岁,我便是多少岁。”
薛重湮笑的会心,还好没让她幻灭。江湖传言,寐息至少也是不惑之年了吧,不过,那都是假的。
“那为何江湖上有你的传说都已经好几十年了?”
“传说罢了。”
传说,传说,不过是一边传一边说。每一个人说给别人的东西,都希望是独家的。做不到胡编乱造,但可以添油加醋啊。
楚非离道:“寐息公子生而早慧,便已经有了许多传言。不过时间久了,传着传着就成了传说。传的人越来越多,往上加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久。久而久之,寐息公子就成了人人口中那个经年不老的绝高之人。”
寐息点头,表示认同。薛重湮点头,表示理解。
下一刻,她眼睛一转,独自喃喃:“寐息,睡了又睡,为何会取这么一个奇异的名字?”
“如果你两年前来问我,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但是现在,我忘了。”
“名字背后的故事,竟然能说忘就忘,公子是以有点太随便了。”
寐息不以为意,“习惯了。”他说他随便惯了!
薛重湮:“……”
楚非离暗笑,薛重湮纵行南明十数年,今日算是碰上对手了。果然山外青山楼外楼,正儿八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强中更有强中手。
薛重湮此番前来,仿佛不是看病的,是来问为什么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可是寐息却一点没有发火或者不耐的迹象,反而有问必答,虽然好多都答得一本正经,答得胡说八道。
寐息与薛重湮聊得相当尽兴,甚至相约下次再聚。楚非离疑惑,寐息本就是这样一个与传说中的性格相悖的人,还是说他只是今日心情甚好。
薛重湮临走,道了句:“如果我是男子,说什么都要跟你在一起。”
公子轻笑:“不送。”就算是男子,也要有个先来后到,她怕是来晚了。
回府的路上,楚非离道:“寐息很喜欢你。”寐息公子很少对别人感兴趣,更别提喜欢。
薛重湮仿佛嗅到了一丝奇妙的味道,笑得异常灿烂道:“我只爱你一个。”寐息公子,她可爱不起。
……
秋雨淅沥,敲击着青石板的路面,院中不算太黄的树叶,被击落到地上。斜风携带着一丝微凉的秋意,吹进敞开的轩窗。楚非离坐于软榻之上,手执一册典籍翻得入神。薛重湮就着脚踏而坐,偎在他腿边,下巴枕在手背上,双手伏上他膝头,深思缥缈,昏昏欲睡。
楚王府季节更替,四季变换。春有桃花落满溪,夏有百花报枝头,秋有凉风卷桂香,冬有雪中红梅嗅。
楚王府的流光,如此一瞬又一瞬的,把人往岁月里抛。
这本是一场浮世梦,惟愿一朝入梦,此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