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蓬镇(1 / 1)
见端木瑾依旧绷着脸,也不理沈画扇。
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沈画扇在想,她到底为什么生气,是怪自己的动作太孟浪了,唇齿送粥这样充满挑逗的话,自己冒然说出来,是不是有些玷污了她长公主的尊贵身份。自己在做什么,那青楼的招数对待她。
沈画扇心一凉,为什么自己总是看不清楚状况,端木瑾对自己好并不代表就是能回应自己的感情,也许端木瑾只是想与自己做个好友,自己一路上来对她是不是太过亲近,已经让她感觉到了不自在,在此事上,端木瑾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
沈画扇慢慢下了马车,再上来的时候端了几样菜品,放到小案上,诚恳道:“方才是我不对,赶路还要一段时间呢,你总该吃饭吧,我去帮柳絮姐整理桌子去。”
端木瑾抬眼看她,沈画扇双手合十,眨着无辜的大眼,“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吧。”
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这才拿起筷子,并且训斥道:“以后万不可由此妄言。”
沈画扇一副老实悔改的样子。
休息完毕,车夫也是大快朵颐,精神振奋,赶着车就开始上路。
“醒醒,蓬镇到了。”一只手在沈画扇的肩上拍了拍,把正枕着腰枕睡得正香的人给叫醒。
“嗯,到了?”沈画扇睁开眼睛,在马车上她睡眠质量很不好,睁开眼就坐了起来。
蓬镇真有水城的风范,进镇子前都过了两道河,河面上都结着冰,都没有船。沈画扇便问端木瑾,“我们要转走水路,这河流都结冰了,要怎么走?”
“朝廷每年都会安排破冰任务,水路不能封,蓬镇水路也少不能行,无妨。”端木瑾道。
“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从这里坐船,一路漂下去到江南?”沈画扇说。
“应该就是了,今日我们先在蓬镇歇息。”端木瑾道。
沈画扇想到自己最初从蒙城出发,还在马车上琢磨到了林州怎么住,没想到直接就进了玲珑姐那里居住,玲珑姐又是端木瑾的手下,难道这次到林州还有什么机灵能干的丫鬟遇见?
马车一路将她们送到了目的地,又是一个深巷子里的后门,沈画扇简直无语了,为什么没有一次是堂堂正正从大门入得。
这次没有叩门,门是开着的,四五个小丫鬟都已经候来院子里,应该是早得了指示,看见她们来了,忙不迭过来帮忙。车夫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柳絮见到小丫鬟立马有了大管家的范,一个个指使的井井有序,端木瑾也不管这些,直接抬脚往里走,沈画扇就跟着她进去。
“主子慢座,已经吩咐人去叫秦姨了。”正屋子了里的丫鬟站在门口先行了礼,看见主子身边居然跟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惊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扶着端木瑾往上座上领。
沈画扇自己找了个旁座坐下,底下的人还算伶俐,两杯热茶送了上来,丫鬟们都低眉顺眼,十分柔顺。
这间宅子可比玲珑姐的那间要大,屋子里铺着地毯,桌椅都透着气派,丫鬟们上完茶就候在身后,等着进一步安排。
“茶叶要新制的翠山辉,可别拿错了,房间我刚才看了,不行,被褥都换成天云锦的,我统共的两条都在一库房里,等下你去取,用细炭小心烘干,做事小心一些,那点心做得一般,再做一遍,把桃仁磨细一些,都交代清楚,下去吧。”人还没到,人的声音先从外面传来,瞧着吩咐人的气势,倒比柳絮姐还要强些。
沈画扇好奇来人是谁,柳絮和玲珑都没有在端木瑾面前这么大胆地说话,此人应该知道端木瑾就坐在屋内,说话还一点都没有顾忌的。
等来人进门,沈画扇是忍不住放轻了呼吸,一个美人款款迈步进来,身上的碧绿色锦缎裁剪得体,显出人的纤细腰身,婀娜多姿的身段随着步子的迈起怎么看都别有韵味,她没有披斗篷,而是裹了一条白裘披肩,看起来更显出几分高贵,面上画了妆,柳眉弯弯,粉唇莹润,双腮如三月桃花,沾雨而更加娇艳,而她整个人立在那里,却又像怒放的梨花一样高贵逼人。
看见端木瑾,美人面上露出甜蜜的笑,上前几步,声音也是甜润好听,“等了那么些日子,总算把你等来了。”
她没有叫端木瑾主子,即便是在外身份不能明说,但尊卑是不能忽略,即便是有外人在,柳絮和玲珑没有直接叫公主殿下,也都换成了主子,可是这个女子却直接省去了尊称,直接称端木瑾为你,如果不是因为这里人多不方便行礼,这个连沈画扇都不怎么愿意相信的借口,那就是,这个美人,不是端木瑾的丫鬟。
如此有气质有风范的女子,若是做丫鬟,那也太屈才了,虽说柳絮也很有气质,但是柳絮来给端木瑾端茶递水,没有一点违和感,柳絮在端木瑾面前是低姿态的,但这个美人却没有。
“蓬镇地小,可容得了你这株玉菩提。”端木瑾抬头,看向眼前的美人,眼中带着笑意。
“我哪里需要那么多的地方,你漏漏小指头缝,不就容得下我吗?”美人坐在下座,端起茶来,闻了一下茶香,对端木瑾展颜一笑,“我来这里也没备什么好茶,不比你用的,幸有一些翠山辉,应该还不错。”
端木瑾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
“这位妹子是?”美人眼光转到沈画扇的身上,话却还是问着端木瑾。
“唤她画扇便是,是与我一道去江南的。”端木瑾淡淡道,转头对沈画扇道:“此人便是镜娘,路上你不是对她多有好奇吗?现在我们暂住几日,有什么好奇的可以直接问她了。”
原来她就是镜娘,沈画扇眨眼问道:“你为什么要叫镜娘呢?”
美人嫣然一笑,“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她并没有回答沈画扇的问题,而是娇嗔打趣端木瑾,“怎么天底下有意思的人都被你寻来了,我可要找柳絮好好说道说道。”
“她姓秦,你读读名字听听?”端木瑾对沈画扇说。
“秦镜?”沈画扇读了一遍,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过她敏锐注意到了丫鬟们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身体抖了一下,这让她心里犯嘀咕了,这个名字有那么可怕吗?
“画扇妹妹一路也劳累了吧,我这里房间准备得都差不多了,要不要去看看?”美人唤道:“樱蕊,带画扇妹妹去房间看看还有哪些没准备好的,需要添置的东西。”
门外进来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面容沉静,朝沈画扇行了个礼,声音柔柔的,“画扇小姐,请随我来。”
沈画扇一看这又是要支开自己的架势,上一次柳絮也是带自己出去吃饭,她并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她就是感觉不自在,有美人在这里,感觉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放在炭火之上,沈画扇起身跟着樱蕊出去了。
“画扇小姐,这里准备的有五间客房,您看您喜欢哪一间?”樱蕊带着沈画扇踩着木楼梯上了二楼,这里的房子是环着院子有三面,房间很多,还有掏空墙做的露台,露台边生有一株大树,只是冬日叶子都落光,枝芽上对着大团的雪,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树。露台的另一边对着一处街道,沈画扇站到那一面,看见隔了没多远张灯结彩,与周围店铺截然不同的一座楼,上面挂着的牌匾写着,春风醉,看看那门内进进出出的样式,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场所了。
沈画扇看见青楼就没有好感,转身走了,她问樱蕊,“你们给她准备的是哪一间?”
“谁?”樱蕊一时没明白沈画扇指的人,沈画扇也不知道怎么跟她描述端木瑾,就说:“就是跟镜娘说话的人啊。”
“你是说程小姐啊,她的居所是秦姨亲自布置的,并不在这里,所以我也不清楚。”樱蕊不好意思地笑笑。
“亲自布置?为什么?”沈画扇问。
樱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秦姨也只在这里呆了半个月,我并不熟。”
半个月,半月之前,端木瑾也只是到了庭台山吧,那时候秦镜就来到了蓬镇,一定是为了端木瑾的事,那柳絮姐也差不多那个时候到了林州去找玲珑姐,玲珑姐似乎是长期居住在林州,她们来都是为了给端木瑾做事吧,会做什么事呢。沈画扇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都摇出来,她们要做的事,跟她一个小老百姓也没关系,操心那个做什么。
“就把挨着露台的这间房给我住吧。”沈画扇随手一指。
用午饭的时候,是樱蕊直接把饭菜给她送到了房间里,瞧这菜色肯定不是柳絮的手艺,因为沈画扇在土豆丝上找到了一根头发,她顿时没了胃口,拎了一把椅子坐在露台上发呆,挨着那棵装满了雪的树,无聊地去捧一把雪在栏杆上捏东西玩,不过她手艺也不巧,捏了一堆四不像,沈画扇就掐了一根树枝,攒了雪球往上面串,愣是做出来一个大号的雪葫芦串。
“画扇小姐,我瞧屋子里没人,您怎么在这里啊?”樱蕊走到这里,看见沈画扇在玩雪,便问道:“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您怎么都没吃啊,秦姨派我过来,看看画扇小姐如果不想吃的话,就一道下去用饭吧。”
“下去用饭?难道你们吃饭都是一起的?”沈画扇盯着樱蕊。
樱蕊也不知道是什么,老实答道:“是秦姨和程姑娘一起的,秦姨想着担心画扇小姐吃不好,让我来请画扇小姐下去,是跟着程姑娘来的柳絮姐烧得菜色。”
这个秦镜,把自己的饭菜单做出来,打发到房间里吃,然后她就和端木瑾坐在一起用饭,还吃着柳絮姐烧得菜,分明在抢自己位置嘛。
沈画扇心头一阵闷气,又问樱蕊,“那程姑娘说什么了?”
樱蕊想了想,“程姑娘并没有说什么啊,画扇小姐还是快下去吧,饭菜凉了多不好。”
“我不去了,我要出去逛逛,晚上我再回来,不用给我留饭,你下去的时候帮我带这话吧。”沈画扇站起来,直接走到了露台对着街道的一边,翻着栏杆跳了下去。
樱蕊惊呼着跑上来,看见沈画扇安然无恙落在地上,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画扇小姐会武功的,那便不用担心了,她急匆匆跑下去向秦姨汇报去。
蓬镇只是一个小镇子,而且紧挨着阳江,沈画扇买了一些小零食吃着,转悠到了阳江口,蓬镇这里有码头,码头规模也不算小,江上果然没有结冰,顶多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些薄冰,还会随着水波浮动呢,江上白茫茫的,还带着雾气,尽管太阳出来了,远处还笼罩在一片烟雾中,看不真切。
“唉,爹啊,也不知道你走到哪里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离开庭台山的消息吧,等我安安全全到了梅陇镇,就可以证明我是可以独立行走江湖,不给人拖累的了,有人带着,有人罩着又怎么样,该吃的苦我都能吃。”沈画扇坐在江边的石阶上,看着底下的江水喃喃自语,“你总是教育我,沈家没有懦弱的儿郎,我一点也不懦弱啊,我只是被你关在庭台山,没什么见识罢了,这一次我收获很多,可惜不能飞雁传书告诉你我这一路的经历。”
坐了一会,她觉得有点冷,站起来,看见一个紫衣女子站在江边,正慢慢往水里走,沈画扇一惊,连忙上去喊道:“姑娘,你在做什么?”
紫衣女子听见沈画扇的呼喊,一点反应也没有,继续往江水里走,江水已经到了她的腰间,沈画扇怎么能眼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她飞快跑过去拉住那个女子,嘴里劝道:“你为什么要往里面走,很危险的,你不要想不开啊。”
那个女子被她抓住,惊讶回头,脸上还带着泪痕,面容憔悴不过还算娇艳,发丝凌乱,双眼红肿,被沈画扇抓住手腕时,她用力挣扎,哭喊着:“你放开我,你不要管我,让我死了,让我死了。”
“你冷静一下,寻死做什么,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沈画扇十分热心,坚持把紫衣女子拉回去,紫衣女子身子娇弱,也抵不过她力气大,只好放弃挣扎被她拉到了岸边。
出了江水,紫衣女子打了一个哆嗦,沈画扇连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包住她的身体,说道:“这里太冷了,我带你找个客栈坐着吧。”
紫衣女子声音轻细,“不必了,那边有个酒馆,我们去那里面吧。”
正是中午饭的时候,才过年不久,酒馆也没什么生意,很清静,点了几道菜,紫衣女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雕,一饮而尽,她饮酒的动作十分熟练,慢慢地,脸上开始回暖。
沈画扇看她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小心问道:“可以告诉我你是发生什么事了?”
紫衣女子盯着她反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沈画扇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紫衣女子道:“我是个青楼女子,女儿家最好离我远点,对你的名声不好。”
原来紫衣女子是猜缝她是蓬镇哪家的小姐,蓬镇地方小,熟人遍地都是,要是被人认出来与青楼女子在一起吃饭,对一个女儿家的名声是很有影响的,毕竟物以类聚这词不是空穴来风的说法。
沈画扇了然之后说:“你不必担心,我只是个过路人,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过路人,真好,自由自在。”紫衣女子又饮了一杯酒,“横竖能够在我死前遇见你也算缘分,如果你要听我的故事,我也不会隐瞒,至少我不是白来这世上走一回,我死了,也能有人记得我活过。”
沈画扇听她说得这样悲凉,忍不住出言安慰道:“世上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你不要这么难过,也许听了我的话,你会重新找到新生活呢。”
紫衣女子凄惨笑笑,摇了摇头。
“我原名叶宁,是石浦营子的人,出了蓬镇往西走三十里便是,那里很穷,地里都是石头,种出来的粮食只够糊口,也没有山也没有水,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我一点也不抱怨,因为我和石大哥一起长大,他很照顾我,我父母久病卧床,打柴添水都是他帮忙做的,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一岁,从小顽劣,在我十六岁那年,开始准备我的嫁衣,我父母对石大哥比较满意,石大哥家里条件好,他父母不同意,石大哥坚持要娶我,为了表明决心,他用刀在胳膊上刻着我的名字,石婶和石伯只得答应了。我本以为幸福就这样来了,谁知我弟弟被人哄骗着去赌钱,欠了人二百两银子,那人家里有钱,却不是做正经生意来的,早就对我有企图,有意让人哄我弟去借钱,他们来我家打砸一通,找不到钱,就把我给捆走了,说要抵债。”
“天底下竟有这样无耻的人,那你最后怎么办了?”沈画扇咬牙切齿,为什么世上这样的歹毒心肠的男人那么多,她又想起了李大郎,这些男人的恶念一动,总是让女人付出一生的代价,肆意碾压她们的人生,到底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