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记忆的年轮(1 / 1)
哥昨天晚上的兼职还愉快吗?付双宜笑嘻嘻地截住准备溜进厨房的付昊泽。
没被炒鱿鱼,还好。付昊泽说。他穿着格子条纹的深蓝色睡衣,其实,他只是想下楼倒杯水而已。
哥除了律师你以后还可以向演员的方向发展。付双宜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付昊泽认真地说。不过,当演员之前先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较好,这边请啊付大人。付双宜补充道。
请,付娘娘。付昊泽也陪着付双宜入戏,被付双宜的“八爪手”紧紧地钳住衣服,除了从命好像也没有别的出路。
付双宜坐在沙发上,付昊泽坐在付双宜对面的红木椅上。
现在审问开始,付昊泽同学必须无条件回答本宫提出任何问题,坦白从严,抗拒也从严。付双宜说,像一个正在法庭上陈述犯罪事实的检察官。
付昊泽的“为”字还没有说出口,只是抛出一个嘴型。
付双宜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上去说:no why,action。
请简单解释一下在相对保密的情况下隐瞒亲人并决定长期隐瞒而从事临时性的有偿工作,原因是什么?付双宜问,她的脸上写着“无比认真投入”六个大字。
说人话。付昊泽说。
好吧,去咖啡店兼职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亲爱的敬爱的妹妹我?付双宜说。
你也没问啊。付昊泽说。
付双宜翘起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两个就要崩裂而出的火龙果。显然她对这个答案十分,非常,极度不满。如果眼神是一把刀,那付昊泽大概会成为被挖得千疮百孔的西瓜。
屡问屡拒,罪加一等!付双宜说。
你好像只问了一个问题。付昊泽说。他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学生指出老师所犯的错误一样虔诚地指出付双宜的错误。
想死吗?付双宜把手指一根根打开再一节节地收起来发出“巴拉巴拉”的声响,看来以前去少年宫学的不是舞蹈,大概是和付昊泽一样的跆拳道。
不想,请继续。付昊泽说。他把付双宜激动得青筋凸显的“九阴白骨爪”一根一根掰平捋直。
请对在异度空间里与陆一同学之间的暧昧情愫做一下简单的交代。付双宜说。
咖啡店是异度空间?付昊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二次元和三次元好像已经out了,世界向着新新人类的方向发展。
犯人是没有提问权利的,不过我可以把问题再说得简单一点,你喜欢陆一这个控告你承认吗?付双宜笑眯眯地对付昊泽说。
如果我说“不”你会接受吗?付昊泽问。
不会,请回答!付双宜非常诚恳地说。
付昊泽坐在红木椅上,想起了他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霍布森选择效应”,脸上写满了惆怅的忧伤。
……
审问像一轮悠悠的落日,当有一方不愿意配合,所有问题的答案和隐藏在时光后面的真相就像落日下的景物,慢慢地、慢慢地被越拉越长的时间模糊掉。
付昊泽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静静的黑暗中思考着付双宜提出的“审问”,你喜欢陆一这个控告你承认吗?承认吗?承认的。只是这种喜欢不能放在公开的地方任人欣赏,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种敏感的化学液体,□□在空气中的时间越长就会消失得越快。尤其,当喜欢的对象是陆一。
审问过后又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提问和不断回答的过程,提问的是别人,回答的多是自己。当然,有些问题本身没有答案,有些问题,本就不想回答。
在春节来临之前,付昊泽突然想回到跆拳道馆去看看曾经的学弟学妹。跆拳道馆开在一个交通较为发达的地段,考虑到付双宜可能会去找她的好朋友莫祺玩,就没有叫老陈载他去,自从做了咖啡店兼职后,自己已经学会了乘坐公交。
还没有走进跆拳道馆的时候,就有连续不断的“哈嚇”、“哈嚇”声音传出,弓步、虚步、前踢、横踢、下劈、侧踹,这些曾经熟悉的腿法和动作在更年轻的他们身上继承着,生生不息,源源而来。付昊泽换了身衣服,坐在地板上看他们互相比试和切磋,教练在一旁提示着腿法的正确使用和讲解动作要领。
在跆拳道馆遇到女生是不奇怪的,但是付昊泽在另一侧居然看到了陆一,她的虚步和侧踹都把握得很好,后踢和后旋的动作也非常熟练,很明显,她是老学员,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她。
付昊泽在陆一退下休息的时候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陆一微微点了点点头作为回应。她顺手拿了瓶水,稍作休息后又重新回到训练场。
训练十一点半结束,训练结束后陆一换了衣服走出训练场,付昊泽在拿着两杯咖啡站在跆拳道馆门口,看到陆一走出来,他走上去说,一起走吧。付昊泽把意式特浓咖啡递给陆一,自己则自顾自地喝着蓝山。陆一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接过递过来的咖啡,没有说话。
两个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付昊泽还没有分道扬镳的意思。
有事?陆一停下脚步问。
没有啊。付昊泽说。不过这好像不是你回家的路。说着付昊泽又呷了一口咖啡。
我不回家,去个地方。陆一说。她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回答付昊泽的问题,大概是同事久了,也就慢慢地会对对方的问题做一个简单的答复。
哦,那一起走。付昊泽说。
陆一看着付昊泽径自走在自己前面,刚才的对话内容好像本就理所当然一样,可是这样的情节并不符合陆一一贯的处事原则,陆一觉得今天的经历令人费解,甚至,有点不可思议。
陆一顺着曲折的小路走进那片颓败的景色中,废弃的学校还是一如既往地显示出枯槁和颓靡的景象,正午时分小鸟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觅食,偶尔有一两只飞到空旷的操场上,吱呀两声又扑闪着翅膀飞进落尽树叶的树林里,羽毛落下来隐藏在哑黄的枯草里,从此离开温暖的怀抱,接受风雨的洗礼。空荡的操场、枯败的野草、废弃的教室,在毫无生机的景色里陆一想到了孟浩然所说的“野旷天低树”,旷野萧条,碧天压树,草野迷茫。所有的景色都是为了衬托当时的心情,曾经的心情都是景物的写照。繁荣也好,颓败也罢,生生不息与繁华落尽源源不断地长成一棵周而复始的梧桐树,生长,繁荣,颓败,重生。竭尽全力演绎着生命原本的模样,又摧毁着人们相信生命腐朽不死的信念。
陆一走进没有房顶的教室,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来。从黑色的包包里拿出铅笔和草稿纸,透过已经歪斜的窗户开始涂鸦,密密麻麻的线条勾勒交错,迷蒙的远山渐隐渐现。
给我一支笔,和稿纸。付昊泽说。
这时陆一轻轻地抬起头,将记忆中的影象删除掉一个角落,放进付昊泽的身影。每当来到这个废弃的学校,陆一就自动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只剩下纸和笔,还有即将成型的画面。当付昊泽的声音传进陆一的耳朵,脑内的某条神经轻轻地翕动,促使知觉神经的觉醒,她才意识到,在纸和笔、画面之外,还有一个人存在。
她将纸和铅笔递给付昊泽,重新回到细细密密的线条当中。
付昊泽接过草稿纸和铅笔,将草稿纸垫在石灰脱落的墙上,沉浸在他的素描世界里。
窗户上的铁栅栏被雨和时间腐蚀得锈迹斑斑,灰尘就在锈迹斑斑的缝隙中来回穿梭,坑洼的地面像一个容量无限大的容器,承载着阳光投射下来的铁栅栏的影子和细碎的灰尘粉末。阴暗和发霉的味道在空气中传播,如同一条浮动的在水面的一枚浮漂,给原本安静的心灵投下一圈圈微微荡漾的波澜。
草稿纸上的远山或迷蒙,或清晰,陆一渐渐完成了她的涂鸦,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付昊泽也匆匆给他的素面添上最后的点睛之笔,将铅笔还给陆一,把刚刚完成的素面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走出破败的教室,耀眼光辉在和眼睛接触的瞬间带来一阵眩晕的感觉,付昊泽被凹坑的地面绊了一下,他用手拨开粘在他裤腿上蜘蛛网,灰尘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涌进他的鼻子,付昊泽感觉有无数个狗尾巴草从他的鼻子里穿过,他用力地打了个喷嚏。陆一回过头看他的时候又打了第二个喷嚏。
没事,鼻子进了灰尘。他用力拍了拍裤腿,赶上陆一的步伐。
为什么会喜欢这座废弃的小学?付昊泽从狗尾巴草的感觉中走出来,看着陆一的侧脸散发着纯洁的光辉,问了这个不淡不咸的问题。
不为什么。陆一从颓败和远山近景中恢复过来,冷漠和冰冷重新回到孤傲的躯体。对所有的问题都不提供明确和温和的答案,豪迈的距离和故意疏远从内心深处苏醒,横亘在所有愿意靠近的人面前。让一切可能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友好和温暖都一一封闭在无路可退无法逆转的对话中,慢慢地,成为枯槁的文章结尾。
走过长长的长满枯草的道路,在即将道别的分岔路口,付昊泽转过头对陆一说,再见。
再见。陆一说。转身走进来曲折的羊肠小道。
付昊泽在身后看着陆一的身影被倾斜阳光包裹得金光灿烂,但还是冰冷得让人无法靠近,他紧紧地捏着口袋里那张折叠好的草稿纸,青色的脉络在他的手背微微地显现。他的目光随着陆一离去的方向拐了好几个弯,匍匐在低矮的灌木丛间。
再见陆一。他又说了一遍。那张画着陆一的稿纸在口袋里慢慢地枯萎,结成一粒小小的种子,长在岁月的缝隙里。
陆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曲折的羊肠小道上,付昊泽像下班后在公交车站看着陆一离去一样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眸深处,不过,这次没有传来凄清的猫叫声,只传来一点点冰凉的感觉,比夜的温凉,还要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