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八十八)连理花(1 / 1)
言安终究还是没有走,有于和在新房坐镇,更有七烨一直站在小灵峰盯着禅夫崖,他自然走不开。
暮云渐渐四合,原本因阿朗失踪有些沉闷的氛围逐渐复了喜庆,处处张灯结彩,照得原本在尘世之外的西华山多了几分凡间的喧嚣热闹。
但禅夫崖比起旁处却静得出奇,她灭了屋中的暗萤草,站在窗前焦急地抬头看天。
今日的天气难得地晴朗,即便到了傍晚,依然是万里无云。
但已等了几个时辰,却迟迟等不来有关阿朗的任何消息。
她突然心口一疼,恰在这时,似隐隐传来丝竹乐声,双眉不由蹙得更紧。
罗曦走过来时,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忧心问道:“你怎么了?”
她悄然松开紧攥的手,强作镇定道:“没事,只是有些担心阿朗。”
“是啊,吉时就要到了,若是阿朗不能平安归来,你如何能安心成亲。”望着吊桥上隐约的身影,罗曦眸光深沉,“可大喜的日子,有谁甘愿错过吉时。”
罗曦的担心没错,不过一刻钟,吊桥上隐约的身影便愈来愈近。
看身形,应是刚被魔界放回来的赤练,言安的师弟。
当初他为人极为板正,每次见到她都是横眉怒目,眼中心里都是他的终虞山,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最偏袒他的岚烟师姐。
但没想到听说自从他从黑玄之后,一直在助言安张罗成亲的事,甚至还帮着他瞒着于和。
罗曦在开门之前,看了看她。
她微垂了眸光,知道这一关终究还是逃不过:“无论他说什么,都答应他。“
纵然心中有千万劝解的话想说,但罗曦毕竟最为了解她,只好点了点头。
吊桥对面,身影掩在暮色中的阿烨精力了几个时辰后突然向前抬脚。
但一步方落脚,眼前红影一闪,他便被言安挡住了去路。
两人近在咫尺,却谁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阿烨的语气中透着冰冷:“我有话要与她说。”
言安平静道:“她是我即将迎进门的娘子,有话你可对我说,我定会替你转达。”
“她是不是你的娘子现在未可知,而我要对她说的话,是只能对心上人讲的。”纵然已经离得很近,但他还是向前了一步,声音很低却极为坚决,“若你再拦着我,信不信我会让你永远错过你的吉时。”
言安的唇角扯开一个冷笑,亦是迎着他向前一步:“信与不信,你都休想再跨上禅夫崖一步。“
“言兄如此烈性,倒是与我叔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老人家一生所愿便是六界太平,最看重的便是妻子儿女,若是我叔父在天有灵,知道了有人利用心上人意图来搅乱这天下,怕是今夜会难眠了。“他默了一瞬,竟没有紧逼,反而悄然后退了一步,远眺朦胧山脉,低沉了声音道,“可即便我不踏入禅夫崖半步,她也会懂我心中所思,这便是灵犀相通。”
言安的身子顿了片刻,看着他背影的眸光中寒意愈浓,但随着又一重乐声渐近,掌心中原就虚弱的煞气终究还是消失不见:“那又如何,她将嫁的人终究还是我。”
去而复还的赤练在言安面前停下,脸上带着几分欢喜:“师兄,吉时到了。“
只这一句,便说明她已经同意即便阿朗不在也可按时举行成亲礼。
深眸中的寒冬似瞬间花开满春,言安瞥见阿烨猛然一颤,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唇角微动后还是没有多言,只是略一点头吩咐道:“下去准备。“
原本只有金石丝竹声声回响的西华山似乎立刻真正热闹了起来。
有人张罗大红蜡烛,有人点了大红灯笼,有人铺上了大红毯子,似乎暮色隐隐中似染上了旭日鲜红的颜色。
似乎所有人都开始在欢天喜地中忙碌,也没有人会留意到他在一旁的静默而立。
但表面上最为安静的,却亦是心底最为澎湃的。
仿若整个天地皆喜,唯他一人独悲。
眼中那大片大片的红色,像是最刺眼的光,扎得他连着心都开始揪着疼。
他对她曾不相识,曾极为嫌弃,曾开始喜欢,曾有些依赖,曾难熬分离。
直到今日,他看着五彩云朵上,一个男子身着喜服吹奏着深情的一曲笛声,飞过那座他迈不过的桥,停在她的屋前,轻叩了她的门。
漫山的暗影草蓦地亮了,恰照亮了柴门开后一袭惊艳嫁衣的她。
她蒙着盖头,头微低,双手藏在宽袖之中,透着羞涩之姿,显着清丽之态。
他看着她将手轻轻搭在了那个男子的手上,看着她被人拦腰抱起又被放在了云朵之上。
乐声又起,那个男子轻揽着她的肩膀,微微一笑,流光溢彩的五色云便轻旋入空,载着仿若天造地设的一对新人飞上了半空中。
五色云过之处,似有五彩花开,纵然只在瞬间,却因彼此纠缠而绚烂。
寸寸生花,携手便白头。
他看着她与另外一个男子行着仙界中象征着恩爱缠绵的喜结连理,听着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讶,原本就黯淡无光眸光更是如一滩死灰般沉寂,但纵然再隐忍,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终是又被自己撕扯开了几分。
听说,喜结连理时五色云旁的花开愈浓,一对新人结成夫妻后的生活便愈是恩爱幸福。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只在空中存留瞬间的连理花究竟能繁盛到如何地步,但他想,连他都觉得眼前的一切美好若春媚,还有谁不希望他们会白首偕老。
“连理纠缠,生死为伴。”不知何时,钟叔坐着轮椅停在了他的身旁,抬眼见着漫天的连理花时思绪似是回转了许多年,“只可惜,无论这连理花开得再绚烂,该断的缘始终接不起,该走的人也终究留不住。”
“许久不见钟叔,没想到再次相见,竟已不在月牙城。”缓缓收回了有些迷离的目光,他屈了双腿,将一只手搭在了轮椅上蹲着与钟叔平视,“我来西华山已有些时日,却一直未能去探望钟叔。但钟叔却极尽全力帮我,若非钟叔相助,此时我怕是也到不了这禅夫崖。”
“我信你,自然便愿意帮你。当年青月城城破,你心痛甚于我,也是因为情所困,让我隐约中瞧见了曾经的自己,一心堕落不求生。”钟叔叹了一声,虽因双腿被废而眉目间已见沧桑,目光却慈和如初,“那时我犯下无数过错,却只能远远逃避来求心安,结果却始终躲不过。五年多前我救下了你,就像是救下了自己,但我果然没有看错,月牙城是我用来逃避的避世隐居,却只是在你落魄时的落脚之地。你终究还是个勇于担当的好孩子,敢于面对,不惧承担,我助你,何尝不是在渡我自己。”
他感激道:“钟叔此番鼓励,如何让我担当得起。想我在世间已活数百年,若论知己好友,钟叔当为第一。钟叔信我懂我,不惧人言亦会帮我,但在钟叔有难之时我却无能为力,心中实在有愧。”
“我背叛族人,本应受万人唾弃,永世藏于世间阴暗无光之地,但如今却能重回西华山,解开心中郁结,重遇故人,了断曾经的过错,说起来又何尝不是要感谢你。”钟叔微然一笑,道,“世人皆知是你在青月城中做内应助黑玄破了青月城,但我相信,若非有你之故,青月如今早已落入魔界手中乱了天下。所以,我救下的只是你一人,但你却圆了青月城乃至六界心愿却甘心背负骂名,倘若论起恩情,还是我欠你的多。”
他的唇角浮了几分苦涩,站起身来,望着拖曳着连理花的五色云缓缓下落,语气中掩不住哀伤:“我不怕背负千古骂名,却怕她从此之后又将我视为陌路人。我期满了她这么久,无论有何苦衷,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在玄冰穴被冰封了数百年,本以为能承受这世间所有的寒冷,到头来还是被相望不相守寒了心。
钟叔抬眼时,恰见五色云落在了新房门前,他知道,只要他们抬脚迈进门后,便是成亲礼中的拜天地。
四周喝彩庆祝声不绝于耳,夹杂在丝竹声声中更显喜庆。
“当初她去看我,已是一心求死,如今却同意嫁给言安,必然是有苦衷。这孩子肩负太多,实在可怜,若是去荒灵岛之前能借机一舒心中郁结,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悄然叹了一声,钟叔道,“你若是瞧不下去,便陪我去喝几杯,正好叙旧。”
新人已进了正堂,前来观礼的年轻弟子最好热闹,已经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看她的视线。
“正是因为相信她有苦衷,我才不能走。“纵然只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想见的人已经看不见,不想看的仪式已经开始,但他依旧寸步不动,“我曾不小心离她而去,那样的离别已再也成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