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八十七)狭路逢(1 / 1)
四月,正值如雪洁白的雪星子漫山而开,趁着点点翠绿,赏心而悦目。但远远望去,因着此时的西华山到处都是大红喜绸而似是白雪覆上了冬梅。
今天是许北漠的大喜日子。
青月城为守护六界安宁而在天地间沉没了数千年,而她又为了换取天下太平而甘愿送命,仅此一条,便值得西华山为她精心布置。
西华山的防守戒备更严,几乎与那祭天日相当,不可进不可出。但是纵然来宾虽少,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连天上的仙鹤都在脖子上挂了一朵红艳艳的小花。
清合谷九叔的阿桌本是个懒货,大概有几千年都没挪一下桌腿儿,但也因为要为她送上九叔的贺礼,蒙了块大红色的桌布吭哧吭哧地踢着腿儿上了禅夫崖。
可似乎喜庆得有些过了,所以眼看着连物件儿都欢喜非常,可人却远远没有该有的喜气洋洋,反而显得格外地宁静与小心。
曾经偏僻得无人问津的禅夫崖与小灵峰理所当然地受万众瞩目。
隔着一座桥,这头是新娘,那端是新郎。
她思虑不清地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待周围的人来了又去再也没剩几人时,才看清了眼前铜镜中的自己。
细弯的眉,白皙的脸,殷红的唇,惊艳的嫁衣,晃眼的步摇,原来这就是装扮后的自己。
身后的许依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连微笑都皱出细纹的罗曦,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后守在了门外。
“阿漠上了红妆,连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将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罗曦看着铜镜中的她,清浅微笑中带着几分感伤,“当年你我还小,曾经还为了谁先嫁人而各不相让,没想到待你披上嫁衣,我已白发胜雪。”
她心下一揪,伸手覆上了罗曦的手。
“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可我知道,今日并非大喜。”罗曦轻叹一声,绕在她身边道,“阿漠,我今生已与良缘无关,不想你也错失良缘,若你现在反悔便还来得及。”
“若要反悔,何必要等到现在。”她站起身来,扶着罗曦的手叹道,“你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你。我听说,你一直躲着洛朝不肯相见。如今许依也放下了心中执念不再纠缠洛朝,为何你不给他一个机会释了前嫌?”
“我害他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还有何颜面与他相见?”罗曦苦笑摇头,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更何况,我与他已是相隔天涯,再见也只是徒添心伤,何必。”
曾经的罗曦是个那般敢作敢为的女子,却也挺不过这白发青丝之间的距离。
她有些不忍,劝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洛朝他并不介意……“
“他不介意又如何?他娶了我又如何?”罗曦突然笑了一声,苍老而凄凉,“难道因为他的不介意便让他日夜对着我的枯槁形容,难道因为他还想娶我而让他为我养老送终?阿漠,他从未亏欠我,却是我愧对于他,我已是油尽灯枯,他却正值鼎盛年华,你让我如何接受他的不介意然后欢天喜地地嫁给他?”
心痛不已,她拥过因心伤而浑身轻颤的罗曦,竟一时无言可出口安慰。
这本是事实,是言安一手造成的可恨事实。
突然间有钟声响起,震动西华山。
她心里一惊,还未来得及有所猜疑,洛朝已匆忙推门而入。
目光在罗曦身上一滞之后,他仓皇道:“不好了,阿朗他为了救玉骨擅闯山门,弟子们拦他不住,已经由他跑了出去。”
她心下一凛:“救玉骨?玉骨她怎么了?“
洛朝面露愧疚,解释道:“来宾中似是有妖界中人混入,掠走了玉骨。那妖似乎法力极高,所以逃出去时无人能挡。阿朗他心急如焚,不待仙长们应允便山门大乱追了出去,我担心他会有危险。“
她的脸色霎时苍白,挣开罗曦的手抬脚便要向门口冲去。
罗曦慌忙劝道:“他们要做的便是要你分寸大乱,阿漠你不要冲动……”
但她心中全是阿朗的生死安危,哪里将罗曦的话听得半分入耳。
在她的脚即将迈出门口的一瞬间,眼前突然有一抹红影掠来。
言安已换上了一身大红喜服,虽然扎眼却更显英姿飒爽,温润眉眼中柔情尽显:“泉姨说的对,你放心,我会派人将阿朗和玉骨寻回,切不可轻举妄动。“
她神色慌张,急得手足无措:“一定是杀灵王元圳所为,除了他之外妖界还有何人能躲过这仙山阵法?元圳心狠手辣,阿朗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定然凶多吉少,我如何能放心?“
“无论如何,今天是你和言先生的大喜之日,若非万不得已,你不可轻易下山。更何况,若杀灵王的目的当真是你,你自投罗网后阿朗反而更加危险。“洛朝沉思片刻,道,”好在吉时是在晚上,离现在还有几个时辰,我与钟兄先去救人,你就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
她虽不情愿,但却清楚洛朝所言似是最好的安排。
“如此,便麻烦洛兄了。“似乎也极为认同他的观点,言安微一颔首,对他道,“多带些人手,以防有诈。”
见洛朝离开,有些迟疑却一直沉默不言的许依也道:“既是阿朗的事,不如我也去帮忙。他如今是你在青月城最重要的人,若是错过你的成亲礼定然会遗憾终生。”
她轻声道了声谢,点了点头。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言安眸底深沉,收回目光后若有所思,但面色依然从容不迫:“我去去就回,一切放心,还有我在。“
听出他亦有出去的安排,她身子一顿之后,忧色更重:“好,万事小心。”
他轻弯了唇角,手指轻轻地从她的脸颊滑过:“知道了。”
几句之间,好似是夫妻之间最正常不过的情意绵长的小别情话。
她似乎有些羞涩地低了眸,但在余光不经意间掠过吊桥时蓦然一怔。
有两人踏着吊桥缓缓而来,似是携着风霜,让人只瞧一眼便莫名觉得很是哀凉。
竟然是阿烨扶着终虞山掌门于和前来。
多日不见,他的脸上似乎有了血色,步伐稳健有力,应是调养得不错,只是眸中的寒意是她从未见过的。
但虽然自从岚烟遭遇不测之后于和便去了地心岛修养,但看起来依然并无好转,脚步轻浮无力,比以前更是苍老几分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带着几分怒气。
她知道言安以不愿于和费心劳神为名未通知他他们的婚事,但却不想他还是来了,还是在阿烨的搀扶之下。
思及岚烟,只觉凄凉之下更生愧意,她正不知所措,突觉额前的步摇轻轻一晃,眼前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一抬手召了屋中的喜帕盖在了她的头上之后,言安伸手牵过她的手,将眸底的阴沉瞬间掩下,脸上挂着迎宾式的微然浅笑。
直到他们近在眼前,他才松开了她的手,示意罗曦将她扶进屋中。
抬脚的那一刹那,她心下一空,却不能不走。
掩了门之后才转过身来,言安竟毫不避讳与曾经最尊崇的师父之间的疏离,没有前去相迎,只是以寻常之礼微一拱手,但语气还算是客气:“师父前来,怎么不让师弟们通知徒儿一声,好让徒儿做好准备恭迎师父大驾。”
于和自然想不到女儿从小倾心的他会在她尸骨未寒大仇未报时另娶她人,更想不到自己一向最为看重的首徒会连终身大事也瞒着他,甚至如今相见,最重师徒之道的言安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连举止也如此轻浮,与往日的他相比似是脱胎换骨一般,心中怒火顿起,颤着手似是要指责他一番,只是尚未说话,便先干咳了起来。
有冷笑悄无声息地从唇角划过,毫无波澜的眸光随意地扫过阿烨,言安面露忧心,痛心道:“师父曾中过魔障,伤好之前实在不可伤神,所以我才先行瞒了师父,没想到师父还是被人惊扰。此番颠簸劳累之后,不知师父何时才能身体痊愈以光复我终虞山,若师父再有个三长两短,终虞山群龙无首,我怎能心安。”
虽听起来他的语气中极尽真情,但却字字如刺,让本就承受了连番变故之后的于和更是心寒。
“言兄自小无父无母,能活至今日全靠于掌门收留,若他老人家不来主婚,怕是纵然你娶了天下最好的女子,也会得一桩这世上最不幸的姻缘。”平静的目光从他的身后抽回,似是被到处的大红色刺到了眼,一直沉默的七烨抬手揉了揉眉心后,微挑了唇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叫因果报应。”
“我信因信果,却不信报应。”言安笑意渐冷,但眉眼之间尽是心满意足,“成王败寇,方是躲不过的宿命。”
“既无报应,也应无宿命。”他的脸上依然泛着毫不示弱的笑意,道,“既然不是你的你能抢走,他人便能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