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三）心上人（1 / 1）
碧海连天，海浪滔滔，暖阳之下，似有星光揉进了浩瀚大海，一艘小船随浪逐流，似在茫茫天地间肆意游走，洒脱更胜孤寂。
船上有两人，相对而坐，衣袂与青丝随风起落，宛若画中人。
“你说，我可有哪一句说的不对？”
他不答，忽而一笑，一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似饮下的，不只是茶水，还有看尽天下踏遍六界的誓言盟约。
她抿嘴一笑，道：“喝了茶，可就不许反悔。”
他放下杯盏，动作豪气万丈眸中却柔情似水：“喝了茶，便绝不反悔。”
觉得时机已到，她心里打着小算盘，有些不好意思，右手摸着耳垂低了眼轻声道：“那，听说江湖险恶，我又不懂法术，没名没分的是不是不太安全？”
如此牵连的逻辑，他自是听得很懂。
思虑片刻，他看似认真道：“你想学哪种防身术，我虽然没考虑过收徒，但这一考虑，发现门槛很低。”
她一怔，怒其不争地登时恼了，一拍矮几瞪眼道：“七烨你今天说话如此啰嗦，还是不是条汉子？！”
见她当真恼了，他竟不惊不诧，只觉心头的酸楚似那海浪翻天。
哪有听不懂的暗示，只有装着不懂的苦衷。
“明日王大哥成亲，应该是个喜庆的黄道吉日。”掩下眸底的波涛汹涌，他平静若蓝天上轻浮的朵朵白云，“我想在明日先了断一件心事。”
见他仍不接话，说出的话却让人琢磨不透，她一时也恼不起，只是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他迟疑了许久，似乎暗中用尽了暗中积攒的许多勇气：“你很想念南河？”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南河，讶然之下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是啊。”
“我也有个很想念的人，算起来，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与她见一面了。”他顺起茶壶，先给她倒了杯茶水，语气云淡风轻却斩钉如铁，“如今，你尚有大仇未报，我亦有心结不解，待你我一身轻装，人间山河，天地六界，即便到时你换了主意不想走，我也是不依的。”
大仇与心结都重若千斤，自是不宜背负着上路，她当然明白。
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这么说，明日王大哥的成亲礼你不去了？可是，你的腿还未痊愈，更不宜擅动修为，如此去远行见人？”
“不用我去，她自会来。”他解释道，“更何况，青青说我的腿约莫明晚时分就能行动自如了。”
“这么快？”她甚是高兴，但不知为何心底竟隐隐有些失落，“那，你是不是就要随你要见的人回去了？”
只片刻间，仿若天地已换了一副颜色。
她心中清楚，纵然这里是世外桃源，于他们而言，桃花落尽也只是一瞬之间。
早晚，她与他都要离开，无论这里的海有多宽，天有多远，终究都与他们无关。
卸不掉的尘世纷扰，断了幻念中的一身轻装。
但若是归去，总有一日，仇会断，结会解，昔日里再艰难也丢不掉的沉重包袱终究有一日会空空如也。
她从不是不愿面对现实的女子，无论回去后，要面对的人是洛朝还是言安，只是仍有些割舍不掉这些天难得的安宁顺畅。
“怕是有些难。”他的眸光黯了一瞬，抬眼问她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今后有何打算？
这句话，多像十里长亭折柳相赠时的惜别问候。
“回以前的地方，见以前的人，断以前的事。”不知不觉中，她的神色已敛去了黯然神伤，镇定沉着，“你救了我，自此之后，只怕黑玄与青月魔魂再也脱不了干系。”
“魔魂能动六界人心，若能彻底销毁，这天地才能太平。”他并不否认，道，“你自小在青月城中长大，可知青月魔魂其实便源自黑玄？”
“你是说千年前与巫凤台同归于尽的午央圣祖？”想起在青月城时每次远望城南的那一轮青月，她都会生出此时的无限感慨，“巫凤台本是上古魔物，后被黑玄收回，几番波折之后，圣祖为了天下大义，牺牲自身销毁巫凤台，其残魂散魄化为一轮青月。开城祖师本是东白山一代上仙，为确保青月魔魂能彻底为天地灵气所磨息，在凡间虚空之地开辟青月城，使后人世代守护，直至青月灭于六界。据说，两位第一城主虽是夫妻，也出身自仙山，却与圣祖是至交好友。可见这六界中善恶黑白并不分明，纵然青月魔魂源自黑玄，本是邪恶之物，却又是正气所聚。”
有些往事，即便过了千年，只留传说，淡然几言几语，亦能惊心动魄。
“青月城世代守护青月，虽尊之敬之称为圣祖，其使命其本意却是要将其彻底磨灭消失于六界，想来那位开城祖师与那两位城主每思及此，定然心痛如绞。”阿烨也有同感，亦叹道，“况且，仙界向来循规蹈矩，他们违了仙规与魔人勾结，纵然他们所做无愧于心，但想必当时必定已触怒了天意。还好已过千年，若是当年便被人发现了青月城所在，怕是魔界尚未动手，仙界也会不容它于世。”
“千年以来，青月城中所蓄的天地灵气与青月魔性相伴相杀，时至今日，虽然青月城的灵性渐消，但青月魔魂的魔性也已失了十之八九，若是第一城主他们得知，就算不舍得，应该也颇为欣慰吧。”她微侧了身，将目光投向浩瀚无边的大海，道，“阿爹说过，身为青月城人，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将青月彻底销毁，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相传相守的使命。可我却还是让阿爹失望了，我还是弄丢了一半。”
“六界之物，贵在圆满。魔魂一旦一分为二，其效自会大减，顶不过是崛起一座山，你莫要介怀。”他沉默片刻，安慰她道，“更何况，西华山的灵气虽比不过当年的青月城，但毕竟是仙家之地，青月藏于此处，魔性定然也已磨了许多。”
她转眼看向他，语气已轻松不少：“你这魔界少君倒是奇怪，他人都是要死要活地想将青月夺过去，可我就在面前，你却问也不问一句，反而好像在处处为了我们着想。”
“不是你们，是你。”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从小就无欲无求，若非情非得已，连黑玄都没打算回去，什么仙魔纠葛本就与我无关。”
身为未来的魔君，阿烨此番话说得似乎事不关己，但她知道，他说的便是腑肺之言。
正如她之前所说，当今魔君阙青共有子女七人，阿烨排名为三，最受魔君器重，从小便被魔君重点培养，一直在外修行，直到十年前才被接回黑玄。
但其实，所谓的最受器重与在外修行，不过只是掩人耳目。
他虽是魔君与魔后的第三子，却不知为何，一出生便被送出黑玄青鸾殿，几百年都无人问津，直到十年前。可即便他回到了黑玄，也极少在六界走动。阙青有六子，当时的少君是他的大儿子，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但是，不久之后，青鸾殿便莫名起了一场大火。
魔界重地，竟被大火吞噬了尽一个时辰。
大火之后，是黑玄的天翻地覆。
魔后和她的五个儿子皆葬身火海，魔君阙青因此近乎癫狂，从此闭关。
而魔界的一切事务，自此之后都由相师鬼墨主持，而因魔君膝下只留有第三子和第七女，阿烨自然而然地便成了魔界少君。
按照魔界对外所言，那场大火只是一场意外。
可在六界最为神秘的所在黑玄，又怎会生出如此大意的意外。
即便时至今日，六界中都有人怀疑此事，受众最广的说法，便是七烨其实是鬼墨与魔后之子，为了帮其登上魔君之位，所以设下如此毒计。
但谣言毕竟不可信。
魔界亦是卧虎藏龙，单说一直对阙青忠心耿耿的五罗刹，怎会任由鬼墨胡作非为。
若是阿烨归来当真是为了魔君之位，那他必定是心狠手辣奸猾狡诈之徒，又怎会是眼前对权势争斗毫不介怀之人。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深信于他吧。
即便被所有人误解也能泰然处之，如此风度，透着从内而外的洒脱。
即便离开了这里，她回了仙山，他还在黑玄，她依旧会信他，无论相隔多远。
就像阿娘背着阿爹偷偷对她说，你可怀疑天下人，唯要深信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