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七十)一线牵(1 / 1)
“其实,我从来都不懂怎么做好一个娘,直到那天他离家后,我才发觉自己亏欠他许多。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什么对他好便怎么对他好,却从未考虑过他是否喜欢。”北漠甚是懊悔,连眼中的海水都是忧伤的模样,“他走了这么多年,不知是否能吃饱穿暖,不知是否浪迹天涯,不知是否还记得回家。但是,从一开始,我心里便清楚,南河他,本就不属于青月城。他干干净净地走了也好,若是一辈子都寻他不到,我对他便唯有惦记与牵挂,许是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身旁的阿烨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你的意思是?”
“青月城存于人间虚幻地,无人能随意破了结界。即便那是南河只是一团元气,若非他来历不凡,也绝不能冲破结界闯入青月城。而他离开的前些天性子很奇怪,总是主动来找我,而且对我极好,难得地脸上常挂着笑。我本以为,他终是良心发现,肯认我做娘了,直到青月城城破的那天。”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仿若说出这番话需要极大的勇气,“那日清晨,他一改前几日的乖巧,只为了一碗面便突然发火,离家出走。他跑得那般快,我追得很紧,却离他愈来愈远,直到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我才突然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已不是熟悉的青月城。那是我第一次在城外远望青月城,却不想,竟也最后一次。”
在她还未想通为何自己竟然能毫无察觉地出城时,眼中熟悉而陌生的青月城突然似烟一般,眨眼间便消散在了眼前。
她震惊之下,惊慌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但还未跑多久,突然却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身边守着自己的是本应隐藏身份在西华山修行的洛朝。
她再也想不起那三日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西华山附近,仿若只是一夕之间,千百年来隐秘于六界的青月城已完全显露于天地之间。
有流言悄然传来,青月城结界被破,是因有人蓄意攻击。
可是,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何人攻击了青月城。
那件事,连同消失的青月城,成了最解不开的谜。
但是,有些事她从未提起,却并非从未怀疑。
“这世间的事,总有巧合偶然与意外。可我心中清楚,南河的到来和离开,都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合上的双眼缓缓睁开,映着蓝色海洋的清澈眸中尽是痛心,她咬唇道,“我早该察觉,青月城中从未有任何生灵能破了城外结界入城,南河他是第一个。而阿爹对他的态度一向若即若离,或许,从一开始,阿爹就知道南河他另有图谋。只是我当时心性散漫,从未替他老人家排忧解难。”
他的眸光深不可测,片刻之间已是几番沉浮:“所以,其实你早就怀疑,他也是为了青月魔魂?”
她默然不语,没有否认。
海涛翻滚声声,如此喧嚣,如此宁静。
他瞧着她的双眸,轻声问道:“倘若有一日,你当真发觉,他当初所图确是青月魔魂,你可会原谅他?”
仿若是有针尖触及了心头最柔软的那一角,她心底一疼,半晌无言。
眸光一黯,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平日里,悠闲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但今日,却有几分悠长。
但再慢的一天,也终有饿了的时候。
她的肚子先咕咕地叫了一声,像是回应似的,他的肚子也紧随其后。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会意一笑。
回去后,她卷着袖子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慢慢地有饭香从小院飘出,他坐在门口,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背影,眸中慢慢地渗出丝丝暖意。
午膳后,她无事可做,准备小睡片刻,但却被他拦下了。
“我们去王大娘家瞧一瞧吧。”他笑着道,“她送你的这身衣裳很是不错。”
听说两天后,便是王大娘家的大儿子娶亲之日,王家忙来忙外,很是热闹。
她从未见过凡间娶亲是个什么样子,见到处都是红绸红字红灯笼,甚是欢乐喜庆,心中也不由得沾染了几分兴奋。
“好热闹,我想去喜房瞧瞧。”说罢,也不问问他是否愿意,她直接推着他就朝喜房而去,“听说多去喜房跑跑,比去月老庙还灵验呢。”
他来不及拒绝,只好随着她折腾。
喜房还在布置中,王大娘正和几位姑娘四下张罗,见了她,很是高兴,招手叫她过去。
她笑着答应,正要抬脚过去,但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迟疑。
他不介意地笑道:“我去看看阿黄,那个家伙好像刚才翻了我一个白眼儿。”
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的好像它对不住你一般。”
不大的喜房里一片喜气洋洋,她觉得每个风俗都很新奇,都要凑过去瞧上一眼。
喜床上,有三四姑娘盘膝坐于其上,围着一团红绳,似是在编手链,笑语既热闹又羞涩。
她自然看在了眼中,凑上去一瞧,见她们手中的红链虽简单却精致,不由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个姑娘笑而不语,眉目间颇有些不好意思。
王大娘凑了过来,笑道:“这是咱们这里的风俗,等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将红线的两端系在新郎与新娘的手腕之上,就像戏文里所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从此恩爱到白头。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借了这红线的一部分编成一对手链,将其中一条送予心上人,可是大吉之兆。哎,许姑娘,你与那位公子还未成亲吧?”
她心中一动,没好意思答话,本打算转头就走,但终究脚下一顿,一咬牙,主动挤了过去。
院子里也很热闹,男人们爬上爬下,大声吆喝,阿烨将轮椅停在阿黄旁边,低头瞧它。
阿黄不甚好客,目光有些敌意,呲牙咧嘴。
瞧它随时会发狠,阿烨没说话,淡定地往一旁挪了挪。
见自己已从气势上获胜,阿黄甚是得意,摇头晃脑。
阿烨对它笑了笑,有些杀气。
一人一狗,蓄势待发。
太阳西斜的时候,她才从喜房中跳着出来,见夕阳之下,他和阿黄玩得正欢,很是和谐,听说王大娘说阿黄对陌生人一向心狠爪辣,看来纯属谣言。
晚膳时,王大娘很是热闹招待,堵着门不让回去,大家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勉为其难地留下。
许是因为晚膳太过热闹,回去的时候,不禁觉得青青的小日子过得太过凄凉,一墙之外的人们还在载歌载舞不亦乐乎,而青青这个老人家却已孤独入梦了。
回屋的时候,她突然踟蹰不前,有些支支吾吾:“那个,今夜星光不错,咱们不如对月小酌片刻?”
他抬眼看了一下黑漆巴乌的天,友情提醒她道:“天阴,也没酒。”
她不死心:“你说得对,但是天色还早,那就吃点肉吧。”
他蹙着眉看她:“你有话要说?”
“没有啊。”像是被识破了心事,她慌忙掩饰,也不再多说,推着他便进了屋中,摸索着去点灯,“我想了想,还是早点睡觉吧,趁着还有床。”
觉得她似乎比平日里更不正常,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没有啊。”她似有掩饰,先将他扶到了床榻上,挑开帘子进了内室,“你灭灯。”
灯一灭,灭了所有的喧嚣。
他听着她的翻来覆去,有些担心:“怎么了,睡不着?”
她捏了捏藏在手心的物件,立刻安静下来:“没有啊,赶紧睡觉。”
四周终于真正静了下来,只留下两个人呼吸的气息。
有风穿窗而入,晃得中间的那道数不清由多少张渔网改造的帘左右摇摆不定。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她已经起床,仔细一听,耳边似乎隐隐传来院中她的脚步声。
他的睡眠原本很浅,但因为此次受伤未愈,很容易便入眠极深。
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是个让人安然入眠的地方,有一个能让他安心的人。
撑着身子起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手腕,他不由一怔。
衣袖之下,一抹红若隐若现。
抬起右手,他才看清,自己的右手腕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红链。
红线不细,颜色很喜庆,松紧不均足见其手法粗陋,更何况,一个男子手腕上戴着条红色手链,实在有些诡异。
他一时晃神,突然想起她昨夜的支支吾吾。
难道,她只是想在睡觉之前送他这只手链?
温暖笑意缓缓漫上了唇角,他将左手抚上了那条手链,像是护住了最珍爱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