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那一端(1 / 1)
北漠一路郁闷,回到禅夫崖,果然见到有间小草屋与自己的孤芳阁隔着吊桥相望,若非早有心理准备,怕是还当自己走错了路。
那小草屋盖得很简陋,里面的布置也可想而知,但阿烨却很是满意:“不错,位置刚刚好。”
北漠却知道她不只是添了一个邻居那般简单,以后自己再偷偷出去,可就麻烦多了。
阿烨很是大方,自己还未进门,就邀请她进去坐坐:“时间还早,进来喝杯茶,熟悉一下?”
她表示没什么兴趣:“不早了,回去睡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吊桥,他也不强求,目送她走进对面关上门之后才转身推门进了小屋。
自古以来,效率和效果总两全,一时片刻搭建的临时住房充分发扬了简单朴素的风格,连把椅子都没布置,只有一床一桌,映着光滑的天然石板地看着倒是清爽。
他对这些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种布置颇为顺心,也许是因为心情好,所以看什么都顺眼。
他站在窗前,看向在长长吊桥那一端的小木屋。
暮色很浅,冬日里的薄雾很轻,他看到的只有朦胧而不清晰的一点光亮,但他知道,看到了就是希望。
所有的重逢,都因相思无解。
不知不觉,已入了夜。
她习惯在入夜后修习追息术,只是每次收功之后都异常清醒,像是长眠之后的苏醒,今夜也不例外。
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她还是穿了衣裳起身。
点了暗萤草,屋内亮如白昼,只是还有些气闷,她倒了杯茶,推开窗子,山间独有的清凉之气徐徐而来,清凉到了心底。
四周很安静,和往昔并无不同,夜色很深,星光璀璨,看不到对面,她却免不了多看一眼。
好在对面也没什么动静,这么晚了,阿烨应该也已经睡了。
饮尽一杯茶,她决定出去走走。
师父说追息术需凝神于一处,用功之后会在短时间心绪紊乱胡思乱想,西华山的清气最有助于她心神安宁。
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走到门口,一开门,吓了一跳。
阿烨站在门口,眼睛里像是碎了星光,似是等了许久一般与她打招呼:“出来坐坐?”
她拍着跳个不停的小心肝,瞪了他一眼。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门口做什么?”她仍旧在吊桥旁坐下,怨气十足,“我虽不拘小节,但毕竟还是待嫁闺中,你若也这么不拘小节,被人看到会有闲话的。”
“你在西华山的闲话好像本就不少。”他挨着她坐下,语气中带着轻笑,“若咱俩传出闲话出来,那我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救了洛掌务。再说,你开窗子的声音太大,我是被吵醒的。”
她无奈扶额,侧头看他:“你在凡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留在西华山,难道你在凡间没有亲人朋友吗?”
“曾经有,但已经很久没有了。”他默了片刻,答得很干脆,“再说,我在凡间过得也不好,自从那次风寒之后,我便觉得自己好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前半句还让她心中一动,但他的后半句实在让她忍无可忍:“阿朗不是说你早已康复了吗?”
他不否认:“也许是后遗症吧。”
她更觉好笑:“你到底有完没完?莫说阿朗已经确定你已痊愈,就算他不懂医术,你一个大男人,偶染风寒而已,能留下什么后遗症?你当我不懂常识啊。”
“这世上有种病,是望闻问切诊断不出来的。”他沉思片刻,认真道,“我也懂常识,琢磨许久,觉得自己可能是害了相思。”
她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相思病?相思谁啊?你不会说是我吧?”
“应该是吧,但也说不定。”听到她轻快的笑声,他的唇角也不由弯了起来,“也有可能是阿朗。”
“你这个人开玩笑好认真,就不能说句正经话吗?”她只当他开玩笑,“说真的,你到底为何要来西华山?是不是也想借用这里的仙气修炼?”
他摇摇头,说话的语气当真认真了几分:“因为过去太荒唐,所以想重新开始。你呢?”
“我?”借着屋内暗影草的光亮,她对上了他清澈的眸子,只觉原本随便扯一扯的氛围好像升华到了随意聊一聊的境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避开他的眸光想了片刻,认真道,“也许和你一样,也想重新开始,只是,我的过去并不荒唐。”
他抬了眸,看着漫天星光,道:“若要重新开始,便要结束过去,不知过去是否有你思念的人?”
她本就是怀旧的人,被他提及往事,心里不免惆怅,道:“有亲人必有思念。”
他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虽看着天,但眸子里都是她的影子,静默了半晌,才低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除了亲人,你可还有思念的人?”
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到了脑海里,可她想,南河虽非她亲生,却也是自己的亲人。
只是,不知他是否视自己为娘亲。
他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不会两年来都不愿唤她一声阿娘。
他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便不会不顾城规宁肯丢掉性命也不愿留下。
他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不会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
他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不会这么多年都还没来找她,因为阿爹说过,南河不是凡品,他那么有本事,就算自己骗过了所有人,都瞒不过他的。
思及那些事,她心中似是堵了一道墙,有些闷得透不过气。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阿烨忍不住侧头去看她,只见她咬紧了唇紧握了手,脸上眼中都是内疚与自责。
他双眉深蹙,眸底情绪波动,抬起右手想安抚她,却终是在半空中滞了瞬间后缩回。
她正思绪繁杂,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想回房调息,却见他突然伸手过来。
他的手掌心放着一张油纸,里面裹着五六粒通体清透的碧莲丹。
见她有些惊讶,他笑着道:“听九叔说你最喜欢偷吃这个,我这个人很懂事的,以后这种要操碎心的小事儿我来做。”
碧莲丹是九叔精心炼出的丹药,主打清浊神,所以她自然比较偏爱。
一粒药丸入口,虽还不见药效,但她心里却是清爽了许多:“九叔太可怕了,你们俩倒是天生一对。”
他哈哈一笑,接着道:“说话不能只有一半,否则会很有歧义,我也觉得九叔与我是天生一对的忘年之交。”
星夜清凉,一如心境。
回去之后,她入眠很快,一觉睡到了天亮。
洗漱之后,收拾妥当,她关了门,一转身,见吊桥的那边有个人影静静而立。
她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阿烨在等她。
她抬起脚,踏上吊桥,见对面的人影愈来愈清晰,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还是一如往年无数个清晨一般独自一人经过吊桥离开禅夫崖,但今日不同的是,吊桥的对面,有个人在等她。
以往,她只是惯例出门,但现在,好像是在赴约。
阿烨见她过来时有些不寻常的沉默,关切问道:“怎么不说话?”
“早上饿,不说话省点力气。”她恢复了带小弟该有的神气,道,“起得还挺早,以后保持。”
他很谦逊地接受了表扬:“是北漠你领导得好。”
随后的几天,很容易养成习惯的她不会再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阿烨吓到,也熟悉了晨曦薄雾之中吊桥对面的身影,连每日去含云顶看看阿朗有没有按时去修课都很准时。
过两天便是掌门的三千岁生辰,虽然不会如凡间大户人家的寿宴一般铺张,但仍会有一些故友借机前来与掌门一聚,所以清合谷要提前准备,有些忙不过来。
眼看已近午时,今日的清心术课快要结束,她仍抽不出功夫去一趟含云顶。
这几日她一出门就主动跟在身后的阿烨见她有些着急,拦下了她手中的活,让她放心去含云顶,只是叮嘱她不要久留,还强调了三遍。
她到的时候,恰赶上散课。
见阿朗也随着成群的仙山弟子从修课堂出来,她放下了心,但看他睡眼惺忪,好像没睡醒一般,洛朝与他并肩而行,看样子也在劝他,不由无奈蹙眉。
正要迎着阿朗走过去,突然一个粉衣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许依原以为洛朝悔婚之后只能重回北琴山,却没想到却一个清心术课让她继续留在西华山,甚至还能如最初的五年一般与洛朝日日相见。只是,她以为这是天赐良机,却不想洛朝这几日对她如若陌生人。
她心中有气,正无处发泄,恰好在此时遇到了北漠。
“北漠,你每日都来,究竟是想看谁?”许依沉着脸,声音不高不低,也不顾及身边的目光,咄咄逼人地问她道,“阿朗还是洛大哥?”
北漠早已对她的无理取闹视若无睹,想一把将她推开,但碍于周围人太多不好下手,便直接从她的身边擦过,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许依一愣,脸上惊怒交加,猝然转身,不由抬高了声音:“许北漠,你站住!”
这句话她从小到大听得太多,就和天要下雨天要出太阳一般寻常,唯一的反应,就是当做没听见继续向前。
但洛朝却听见了,深叹了一口气对阿朗道:“阿朗,我又要连累你家主子了。”
阿朗精神不济,哼的一声倒是很有气势:“哼,你和许丫头早晚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