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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当晚我回到屋子，一夜没睡着。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巨大的预示，朝我铺天盖地压过来，我总是忘不掉奇牙颓然的样子，那双极冷的眼睛现在连温度都失去了，死寂，空洞。

我知道原因是我提到了母亲的名字----难道这个名字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们难道认识么？

这也不是不可能，他们都是外面世界来的。之前我始终想不通，到底什么理由能让母亲放弃宽广的外面世界，蹲守到这个世界尽头般的角落。

如果是为了奇牙，也许能说通。

可仍有奇怪的地方，奇牙看上去不过20岁，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母亲没有理由认得他呀？

我想再去问问克鲁，比如奇牙在外面的世界到底干了什么，从何处来，有什么精彩的故事……早知道不惹他生气了。

我想起了母亲消失的时候。她消失的静悄悄，毫无声响。早晨起来看着空荡荡的餐桌和厨房，我还以为她是去了松林里。母亲不是族里人，在石塔的影响下身体一直很虚弱，走不了多远，松林是她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她喜欢站在松林中，有的时候闭上眼，一动不动，就会有小鸟落在她肩头——据说长老就是看见了这一幕，觉得小鸟预示了母亲的灵魂属于这片土地，因此才允许她住进村里的。

可那天她并没有去松林。或者去了，但是后来又去向了别处，只是没人发现。

结果就是到傍晚时我从海岸边散步回来，还是没有看到母亲，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出事了。我敲开了长老的门，他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盯得我汗毛倒竖。

最终所有的男人都拿着火把去找母亲。他们翻遍了村里村外每一个角落，却连一根黑发都没发现。最后长老说，她的灵魂一定化成大海的一部分了。

我很伤心。

如果灵魂化成的是个固体该多好，哪怕是块石头，我也能抱回家，没事的时候看看它，对它说话，这样就像母亲还在。

可偏偏是大海。海浪每时每刻都在变，我再也找不到母亲了。

这些都是悲伤的记忆。眼睛有些潮湿，我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翻箱倒柜，把母亲留下的东西全部翻出来，一样一样排列在地上。

这些东西我早已看过无数遍，它们是我的秘密宝藏。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布娃娃，稍微长大些了喜欢发夹，镯子。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用看不懂的文字写的日记，画了两个叉的奇怪卡片，丑丑的圆球戒指。

母亲曾经念日记给我听。那是讲外面世界的，她告诉我有一棵世界树，高耸入云，只有最厉害的念能力者才能爬上去。她给我讲了人类战胜蚂蚁怪物的故事。还有一片神奇的岛屿，人们在上面用卡片生活，用卡片开启奇怪的能力……

可听着听着我也发现了，母亲说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故事。而且很多细节她并不清楚，更像是听了别人述说之后，融合了自己想象的转述。

也许母亲也没经历过那些事情吧。

她是通过谁的眼睛看到了这些？

下意识地，我又翻起了那本看不懂的日记。

日记有着厚厚的牛皮封面，原本应该是暗红色，现在已经完全发黑，裂缝中全是灰泥，书脊破破烂烂，里面的书页都散了架，一页页掉出来，我不得不很小心地按顺序把它们放好。

第一页是硬且厚重的纸，暗黄色，上面是钢笔写出的漂亮的斜体字：虽然看不懂，但我知道它很漂亮。

它们是什么意思呢？

我记得曾经问过母亲，但是母亲绝口不提。她乐意讲外面世界的故事，乐意读好玩的日记，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过去——比如在来村子前她在哪里，都认识些什么人——她永远会停住话题，或者垂下眼，看着地面的影子，或者摸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在数着脉搏和时间。

此刻盯着那些字我突然有了种神奇的预感。

这本书是连接外面世界的媒介。连接着以前的母亲，连接大海，连接世界树和蚂蚁和神奇岛屿，甚至连接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