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1 / 1)
唐千景没有想过还能自己还活着,醒来的时侯,他感觉周围一片深灰色,全身冻得僵硬,几乎没有知觉的右手大概还握着那支匕首。勉强起身,他发现自己埋在了重重积雪下,大概是下落的时候 几次碰撞缓冲和悬崖下的积雪起了缓冲的作用,不至于摔死。但感觉五脏六腑受了不轻的内伤,异常疼痛,头脑昏沉,眼前一片模糊。静坐了一刻钟,视力恢复了些,唐千景瞥到不远处的雪地里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并没有手甲,想必不是唐门弟子。随着头脑清晰起来,他不禁警觉起来——和自己一起坠崖的大概只有那个明教头领,忍痛站起身来,试着用冻僵的右手摆出防御的起式。他缓缓向那只手的方向走去。当他们的距离在一尺内的时候,手的主人破雪而出,两人的素养确是很高,在这样的爆炸与坠崖的情况下,皆是武器不脱手,明教头领另一只手倒握两把弯刀,唐千景的千机匣不知在坠落时丢在了何处,唯一只匕首在手,武器上自然已经占了下风。最后一搏便是先下手为强,这自是以命为赌注,对方眼见他一匕刺来,迅速将双刀分之两手,一手以刀格挡不过七寸的利刃,另一手稳稳地将弯刀送至唐千景颈边。唐千景心说这次低估了对方,不免一死。而那人却没有将刀落下。
“放下匕首。”
见对方没有下杀手,却让他放下武器,心中迟疑并不照办。
“这里一个人走不出去。”
这句的语气稍有缓和。
“想活下去现在就放手。”
明教头领话音刚落,竟出人意料地将架在唐千景颈边的弯刀移开,一松手刀便落在雪地里,刀柄上的链条与刀背相碰发出一点细小声响。唐千景妥协似的放开了匕首,对方也收起了双刀。
从那样高的悬崖上坠落,没有摔死已是万幸,两人都受了重伤,方才的较量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此刻,两人跌坐在地, 相对无言,各自调理着内息。唐千景打量着对方,之前戴着的兜帽此时已然摘下,露出一张不超过二十岁的西域人的脸,黑发微微蜷曲,脸部的轮廓像刀刻一般,眼色不同于中原人的棕黑色,是深邃的蓝,配上高眉骨深眼窝,看起来神秘而又忧郁。若是女子,定然会对这张脸心驰神往。同时,对方也在用余光看他——十六七岁,一副典型的中原少年的样子,脸部的线条柔和,带着几分秀气,而眉眼却是九分沉稳。这双眼若是再经过几年的打磨,想必是十分的冰冷了吧。陆重楼这样想着,这个来自南方巴蜀之地少年,八成是初次离开门派,虽然技艺精熟,但缺乏实战和生存经验,比如他在挟持与对敌时以及刚才同他拼死一搏,看来他并不知道现在的环境有多危险——虽不是极北极寒之地,而这不知方位的深山中的气温要比城镇低不知多少,加上正是数九寒冬,寒风凛冽,积雪过膝,又没有补给。这样的气候足以把人在饿死前活活冻死,甚至只要意志力一有松弛,睡去就不再醒来。现在不是报仇的时机,就算分出胜负,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大约休整了半个时辰,唐千景感觉到这里气候的极端,一点不像巴蜀之地的潮湿寒冷,极低的气温和干冷的风将身体的温度迅速带走,很快感觉肢体面部已经接近麻木。不知道那个明教头领是怎样的想法,或许他一早清楚这里的情况。
“我叫唐千景,你呢?”
他试图与对方搭话,既然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倒不妨问他一问。
“陆重楼”
不远处的人听到他的提问,偏过头来,抬眼答道。
“这悬崖不确定在什么位置,而且气候极端,想走出去非常困难。若是想留命出去,只有你我合作。”
“……那应该如何?”
听到那人主动要求合作,自己不可能杀死对方,不合作左右都是葬身此地,想来也是唯一出路。
“现在当是过寅时,在天黑前一定要找到容身之所,否则会迷失方向冻死在外面。”
“好的,但是我想找一下我的东西,对你我都是有用的,应该是丢在这附近。”
“……”
看到对方默许,唐千景便开始在四周的积雪中翻找,大约在五尺远的地方找到了千机匣。陆重楼见状,停下调息起身。
“跟上我。”
唐千景背起匣子尽力跟上,想不到千机匣的分量对受伤的身体,竟是沉的几乎要背不动。只好把匣子里的大型的破坏力强的机关取出来,拆掉金属部分后丢弃,留下轻便且好用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暗了下来,本就是十分阴沉的雪天,此时更比常时昏暗更多。唐千景一路紧跟陆重楼,看着两边的山峰间隔越来越小,不知道雪真的小了还是因为此处狭窄。陆重楼停了一下,抬头望了望一边——这岩壁上果然有天然的洞穴。大概是天意弄人,坠崖因为这石灰岩,幸存也因为这石灰岩,这类岩石构成的岩壁上,通常有因千万年的水流形成的洞穴,刚好为他们提供了容身之所。陆重楼拣了一处岩石突起多的地方,爬了上去,洞穴不高,离地也就五尺多,而此刻唐千景的身体已接近极限,跟着往上爬,而胸口痛的狠了,呼吸都愈发困难,余光瞥到身下看不出距离的皑皑白雪,只觉得眼前发黑,手指再扣不住石壁,恰在这时,右手腕被握住,早已冻到无知觉的手腕,因承受了他全身重量,连同着胳膊发出剧烈的痛感,痛感刺激了唐千景恍惚的意识,他方才发觉自己差点坠下去,一只手被拉住才止住了去势,他仰起头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睛正看着他——被那人救了。
唐千景忘了是怎么被拖上去,差不多是他刺客生涯中的最狼狈的一次。上去后唐千景和陆重楼都累的不轻,坐在冰冷的岩壁上休息了很久。陆重楼率先起身向更高的地方攀爬。
“留在这里。”
唐千景没有多言,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可能帮上什么忙,便开始挑拣可能有用的东西,匣子里大部分的爆炸机关基本拆掉了,不过他保留了火药和木制部分,便点将一些木制零件堆起来,用来制作机关零件的木头质地紧密,且经过特殊处理后干燥坚硬,可以维持长时间的燃烧,用打火石点燃,也算是一丛小小的篝火,正在这时,陆重楼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些树枝,他看到已经点好的火堆,稍有吃惊,仔细看发现燃烧的是机关的木制零件。那时唐千景正试图卸去手甲在火堆边烤手,显然不知道冻伤该怎么做,陆重楼不禁有点好笑。
“直接烤的话,手会掉下来。”
陆重楼走到洞口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搓着,说着偏过头去看向唐千景。唐千景明白他是在暗示应该怎么做,也走出去,学着他的样子,抓起一把雪搓了起来,慢慢地手开始有了知觉,因为少见日光而白皙得有些不正常的皮肤冻得发紫,手背上出现了冻裂的血线。
夜幕降临,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稀疏起来,阴沉的天色淡去,一弯勾月从重云后飘出,清冷的光辉洒在这片深山谷地,隐隐约约可以从近处的两山之间看到远处波涛般连绵不绝的山脉,唐千景坐在洞口看着这中原北方的雪景,一阵寒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冷战,方才感觉自己的右肩还有伤口,于是起身去拿伤药和绷带。陆重楼在洞穴的里面,倚靠着石壁,闭着眼睛似乎在调理内息,唐千景没说话,自是拿了东西走到一边去。脱掉外衣,反手伸向脖颈后,唐千景不禁痛的一颤,一条刀伤从右肩斜着延伸向下,因为极冷,伤口凝结的很快,痛觉微弱,但血和贴身的单衣粘在了一起,方才一动,皮肉和衣物被撕开,伤口又流出血来,他只好忍痛将贴身的单衣硬生生扯下来,瞬间的痛感让他浑身颤抖,左手勉强将粉状的伤药洒在后背,正常情况下都很难做到给自己后背上药,更何况此时。只有少量的药粉溶在伤口流出的血里,大部分都洒在了背后的地上,唐千景叹口气,拿起绷带,一圈一圈的绕着身体缠。好在捡回来的绷带有几卷,缠完一卷后,估摸着差不多了,又将脱下的衣服穿回去。处理完伤口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陆重楼,那人还是倚着石壁,火光微弱,愈发显得他面容深刻,眉骨下的阴影让唐千景看不清他的眼。比起那个人,自己差很多,如果不是他,自己早躺在前面的雪原里死掉了,开始陆重楼说一个人走不出去,而目前为止带来麻烦的一直是唐千景自己。这里的气候异常干燥寒冷,过去十年的训练只教会他如何更好地隐蔽自己,如何以最快的手法刺杀对方,却并不曾教过他如何生存,而在这样的时候,即使这么多年的教导告诉他,一尺远处的那个人是敌人头领,为了杀死他可以不惜性命,而求生的念头和恢复些知觉后的伤痛占了上风。唐千景想,大概是疼痛和失血让头脑不清醒,当年如果不是明教,家人怎会早逝,自己又怎会沦落至此。这样想着,唐千景不觉困意袭来,双手环上蜷起的右腿,垂头靠在的膝盖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