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噩梦终将醒来(1 / 1)
“那是我的小孩。”过了很多年,那句话依然是那么顺畅地从她的嘴里吐露出来了。她是那么的骄傲和自豪,连声音里都满是喜悦的。她冰封的喉咙里,融化了这些年的霜雪,温柔的声音发了出来。她呼唤雪伦。“雪伦宝贝。”
“啊,妈妈。”雪伦奋笔疾书的手突然地就停了下来,傻傻地抬起头,竟有几分的可爱。波比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只有他们相互牵着的手,才会知道雪伦有多么的抑制她的情绪,她尖尖的指甲深深地刺入自己和他的手心。
他的手很疼,可是他知道她的心比这疼得更厉害。她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的改变,仍然是那个微笑,甜美顺从,温和乖巧,粉唇微启,浅浅酒窝。
“馨,雪伦,波文,我们回去了。”急匆匆赶来的亚斯,头发还是凌乱的,额头上全是汗。他刚刚从T台上下来,只能抽了一小会儿的时间,来接他们。匆忙的脚步,以至于豪斯医生还没说完的话彻底地被消除了。
“不,也许这只是我太多疑了。”豪斯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那是一次谁也没有在意的细节,只是一个短短的过场。可是波比记住了。那时他只是雪伦的一个影子,要说是谁最了解主人,无人敌得过她的影子,只有一个影子会记得主人的一举一动,懂得她的一颦一笑。
波比做了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得多。亚斯一提起豪斯医生,波比就想起了这件事。可是他不想说。因为他不会愿意与任何人分享这件事,这是独属于他的东西。
波比站在雪伦身后,望着她有些呆呆的脸庞。他正担心呢,雪伦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别担心,波比。已经没事了。”虽然那是一件伤心事,但是心不是铁打,也不是水做的。它既不可能百般抗打,也不可能在被切割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仍是原来的模样。
一颗心,只属于一个人。痛过,伤过,最后就不会那么傻了。
“已经没事了。”雪伦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温柔得像对待易碎品。她的眼神深情而又专注,那双漆黑得纯粹的瞳眸里只映着他一个人,那么的专心,就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美好得就像是,他是她的一切。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么不想醒过来,就这么睡下去也没关系,此时此刻的他不想被任何打扰,即使是死亡。
“波比。”雪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波比打断了。“我们也去吧。我已经和豪斯医生约好了。”
雪伦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啊。”她和往常一样的乖巧,但是她的内心是怎么样的呢?波比知道她。她是顽固的,她是倔强的,她是坚毅的,她也绝不会轻易被世上其他东西所打动的。
豪斯医生在救助人们虚弱的心理上是十分有名的,他的名声不仅建立在他高超的技巧和说话艺术上,还建立在他闭口不言的紧密的人格品质上。人们明明没有知道任何一个出自他手的病人痊愈的例子,但是却人人都相信他是这个行业最优秀的那个人。
豪斯医生十多年前见过这一对孩子,这两个孩子是一个他治疗时间最长的病人的孩子,但是这并不是他记住他们的理由。因为那两个孩子的眼睛是完全相反的,男孩子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依赖和爱慕,女孩子的眼睛里却澄澈得什么也没有。
这有些奇怪,可是也没有那么奇怪。有那样一个严重情况的母亲,无论是谁的童年都不会太正常。他们并不那么的严重,相互扶持的孩子走出母亲的阴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好。”当年豪斯医生的想法,现在被证实了。他很是欣慰地微笑。“阿拉斯特先生。林小姐。”
“豪斯医生,你好。”波比平静地与他握手。“在休假的时候打扰你,真是辛苦你了。”
“不,不必这么客气。我也很好奇,你是想询问什么?”豪斯医生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大口吃着冰激凌球的雪伦。心理维护和治疗一向是一对一的,虽然近几年也开始流行群体性治疗,但是豪斯医生还是坚持一个人面对一个人的原则。
“我想知道,那一次你对着雪伦,想说什么?”波比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他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最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最终避不开这个答案。
豪斯医生沉默了。这件事压住了他的底线。他说与不说,即使是用一把尺子去量,也难以驾驭。“这件事……”
“如果,这件事真的不能继续描述。那么请告诉我,那时你所担心的事情,今日还存在吗?”波比的眉头已经紧皱了。
“不,没有你想得那么多,也比我想得少。别担心,你所害怕的,今时今日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最起码,不会再糟糕了。”豪斯医生微笑着说,这个笑容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波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了,豪斯医生。”
豪斯医生突然地转换了语气,变得有些俏皮的意思。“放心吧,波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病人。因为你拥有最好的药,私人订制的。”然后他充满笑意地瞟了瞟雪伦。
雪伦傻乎乎地抬起头来,被冰激凌冰透了的双唇扬起一个角度,微笑起来。那是一个十分甜美的微笑,和多年以前看到的一样,竟透过层层时光的玻璃,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仿佛从未流逝。
连豪斯医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地为此感概起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和工作的时候不同,那是礼节性的,而现在是代表内心的欢愉。“雪伦,你真是很可爱。”
“谢谢。”雪伦开心地回答,然后请再要了一份布丁。
另一边的波比却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他一直以为他会得到一个答案,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两个答案。多年以前豪斯医生所指的孩子,居然是他自己,豪斯医生误解了,也使得他误会了。
而那个问题,对着的不是雪伦,是他。
他知道自己对雪伦的爱恋是畸形的,那种完全的依恋和爱是一种疯狂的,不属于正常人。然而豪斯医生说的没错,那是一种药,一种只医治一样病症的药。失去了这种药,他必死无疑,没有其他的药可以代替她的疗效。药是雪伦,病入膏肓的人是他。
但是他更明白,雪伦的心并不像是世人所见的那样健康,是的,她天真,她美好,她纯粹。可是还有一件事,被她深深地藏匿在了乌黑的眼眸之下,那片充斥了单纯和快乐的湖水之下,那个灵魂总是在哭泣。
她的泪水总是沉默的,像一条鱼,她的眼泪混杂在水里,谁也看不见,谁也感觉不到,观赏她的人们总是以为那甩动的尾巴代表了她的快乐。只有水知道,自己变咸了。
波比就是她活着的那汪水。
“我知道。你想哭吗?”雪伦的头就这样靠在他的肩膀上,刚刚好,这个高度就像是造物主用精密的仪器算好了的,她专用的靠背。波比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的震动着,令她觉得很有趣。
“不,我为什么想哭呢?你猜得不对哦。”雪伦伸手替波比重新盖好肩膀上的毛毯。今天的夜里冷得有些刺骨,脸上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伦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直搓得双颊红扑扑的,有些热气了。她还是第一次等流星雨呢,脸上满是兴奋。“我要许很多的愿望。波比,要帮我许几个。我许不过来了。”
“好。”波比宠溺地笑了。她不想说,就不必说。他以为她不会在说下去了。
但是当寒冷的夜幕含着霜的星光耀眼地坠落时,她突然地就接下去了。她温柔的声音平静地说起。
“我不想哭。我真的不想哭了,波比。你知道吗?”雪伦笑着,转过头来。波比正望着她,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的背后正是繁星纷落的画面,她要开始许愿了。
她的愿望太多了,她只是普通的女孩,喜欢着太多的东西,渴望了太多的东西,拥有的总是太少,像是人类固有的劣根性。可是现在她所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
她曾经爱过,恨过,痛哭过,可是已经不需要了。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沉淀了,它们不会消失,可是也不会更多了。因为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这一个。可就这一个重过了过往的所有。
世间万万千千的种种,她用尽一切,真正想得到的只有一个。
她只有一个愿望。
“我爱你,波比。”她漆黑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光芒,比这世上他所见过的全部都更闪耀,那里有一个宇宙。
她亲吻他的脸颊。
他吻了吻她的双唇。
如果这是一个愿望,那么这就是那颗实现愿望的流星。
“我爱你,雪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