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没有什么不被时间打败（1 / 1）

“雪伦宝贝。”有些声音在空气里会发生奇异的变化，像是火山爆发时的灰烬，明明该是灼热的，却又显示出视觉的寒冷，最后又变成了什么坚固的物质。

“妈妈。”雪伦止住嘴角下滑的角度，瞬间地又微笑起来了，异常的甜美，像一颗糖果，而那全部的甜蜜又都被透明的外壳所包裹。“爸爸呢？”

“亚斯，在后面搬你外婆种的花。”林馨笑起来，牵住雪伦的手，继续说。“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恩。”雪伦乖巧顺从地点了点头，任她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沉默且坚毅。

波比停下自己不由自主跟上的脚步，转过身，向厨房走去。“伊德，你们吃饭了吗？”

“恩。外婆做了午饭，不过，她自己没吃多少。”伊德有些担忧地说，稚气未脱的脸却一副大人神情。波比笑着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好叹气的。你倒是帮外婆做事啊，不让外婆那么累就好了，别担心那么多了。”

“我有啊。”伊德不怎么有底气的说。他和雪伦一样，进了厨房就会出点大小事故，唯一会做的大概就是洗碗了。他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波文哥，你教我做饭好吗？”

“恩，可以。先来帮下手吧。”波比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打算做下午茶配的甜点。“先把这几个苹果洗了，然后用刀削皮，水果刀也可以用。你别怕，不会有危险的。”

伊德一边也照他说的做，一边嘟囔。“怎么不用这话对我姐说？”波比斜眼瞟他，他立刻闭上嘴，乖乖地做事。

波比看着他动了几下刀子，不忍心地转过头去。这皮削完不知道还有没有果肉了。他开始专心地做起自己的事来，先混合面粉。他的动作十分地利落，一边的伊德都看呆了眼。

只是波比自己知道，心早就不在这里了。他有些担心，担心雪伦现在的心情，一定就像这窗外的寒风一样，呼啸着刺骨的。他仔细地为苹果碎再洒了一遍糖，就好像是在期待，多这一点点的糖分可以掩盖那个女孩心中的苦涩。

他很想跟去的。可是他也害怕，他害怕的不过是和小时候一样的事情。幼小的雪伦牵着他的手，走进那个毫无人气的房子，明明墙壁上挂满幸福的照片，可是四周整整齐齐的，一点生活的痕迹也没有。

只有一次，那个和他家一样空荡荡的房子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雪伦的脸上充满了欣喜和惊讶，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那扇门，甚至遗漏了他。她甩开牵着他的手，像一只小鸟归巢那样，飞似的扑向房子正中突然出现的女人。

那个女人很漂亮，精致的妆容，得体优雅的长裙，和雪伦一样乌黑的长发被巧妙地编织起来，宁静美好，像一幅东方的画卷。但是当雪伦扑上去的那瞬间，那个女人却像是故意一样躲开了，她微微低下的头，深褐色的双眸里，藏了一块冰，寒冷雪封，什么也没有映在上面，无情到残酷。

他是多么的害怕，他拉扯住她的手，拼命地向外跑。但是还是被甩开了，再一次的。雪伦的手满是细小的被划开的伤痕，粗糙到令握着的人都觉得疼。他震惊地望着雪伦，她却完全没有看到他，她笑着捧起扔在一旁了的花束，又一次扑向那个女人。

那束杂乱的玫瑰、蔷薇、康乃馨混合的花束，是她徒手从花园里摘来的，每天都有一束。但是他以为客厅的花瓶是它们的去处，因为那儿总有这么一束糟糕的花。因为他不曾见过，那些沾了她手心的血的花儿，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被扔掉被拒绝之后，最后无可奈何地去往那细长的玻璃瓶中的。

可是最让他害怕的是雪伦的表情，充斥着强烈的渴望和完全的依赖，然后一点一点化为了虚无，变成了一张失落的脸。她在看见那个女人的瞬间，就忘记了他，完全地，没有任何的犹豫，甩开了他的手。

第一次见到林馨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雪伦爱她胜过这世上一切，当然也胜过他。

如果有这样一个天平，一端放着他，一端放着林馨，那么在雪伦的面前，林馨的那端会深深地沉在下面，没有一丝动摇的可能。

那就是他所恐惧的一切了。

他害怕再一次见到雪伦那双他眷恋的瞳孔里，失去了自己的影子。他害怕过了这么多年，雪伦还是和当初一样，那么地爱她，抵过爱他的全部。

波比戴上手套，将装了苹果派的铁盘放进烤箱里。他关上那扇小门，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他还是那么懦弱。他展示在人前的强大，不过是被雪伦的爱完好保护起来的一个假象。

直到今天，被那双手甩开的失落感，都还残留在触感里。

“波文哥，好香啊。”伊德像只小狗一样嗅着，陶醉地说。

波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刺刺的，和雪伦柔软的长发的感觉完全不同。可是他觉得伊德和雪伦的模样，有些重叠地相似，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叫人联想到了幸福。“马上就可以吃了。”

“那我去找姐姐她们，她一定很开心。”伊德手也没洗，沾满了白色的面粉，雀跃地蹦跳着冲了出去。

伊德走出门，被寒风吹了一脸，他哆嗦着跑到雪伦的身边。她正在用小铲子翻土。“姐，波比做了苹果派。”

“哇！”雪伦一下子就扔掉了小铲子，欢呼着往里面跑。亚斯做完了搬花的工作，甩了甩手腕，微笑着走到林馨面前。林馨则笑着用手帕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妈妈，爸爸，波文哥做了苹果派，我们也快点吧。不然姐那个馋鬼一定会吃光的。”伊德真的和雪伦很像，他笑得很灿烂。

“说谁馋鬼呢，小屁孩。”屋里立刻传来了雪伦暴怒的喊声。

伊德立刻大叫着冲了进去。

站在后面的亚斯笑着低下头对林馨说。“小孩子都长大啦。不过，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是啊。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引得林馨一声叹息。时间流失得太快了，种子发芽的那天，似乎在眼皮底下转瞬就消失了。她曾经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多得显得细碎，从她紧握的双手中不断地漏下。

只有这个时候，她那双美丽深邃的眼睛，又会这样像陷入那场久违的梦境一般，呆滞地望着前方。她曾将自己的所有都包裹在那蚕丝里，生硬地将世界拒绝在意识之外，就像是在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却表达不出来。

她明明心痛得快要死去了，却还是活着的，呼吸着，连一滴的眼泪也流不出来。时光没有在她的精致的容颜上留下一丝一毫的损伤，反而令这完美的美丽更加的耀眼了，像是鹅软石在清澈的溪水里熠熠发光。

“馨，馨，你怎么了？”亚斯紧张地搂住她。他专注的眼神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不舒服吗？说话，说句话好吗。”他声音低沉到黯哑，也恳求得卑微。

“不。我没事，别紧张，亚斯。”林馨微笑着抚摸他紧皱的眉头。她知道，他爱得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有多难。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自己。他就是那一个会陪伴她终生的人，她的爱人。

“我想还是去医生那里一趟吧。”亚斯还是忍不住地说。他不敢冒险，她心上的伤，一点点也不敢触碰，那是一道每时每刻都被重新刻深的伤痕，不去想的时候，不是不存在了，反而还是在流血的，只是谁都在假装罢了。

林馨笑了，点了点头。“好吧。”

此刻在爱里，才发觉自己错过了多少的岁月。如果她不曾陷入那沉痛的悲伤，她大概会有更多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一片的空白，和猛然惊醒的痛楚。年轻时喜欢说永恒，总以为说上一句“时间是永恒的。”，一切都会如自己所愿，留住所有最好的。

然而现在才明白。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庆幸的是，令她明白的是她最悲伤的最痛苦的部分，而不是那些美好的东西。

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

“妈妈，你看姐，她一个人吃了一个了。”伊德看见他们进来，立刻就打小报告。林馨忍不住笑起来，伊德还说雪伦，他的嘴角还沾着面包的碎屑呢。雪伦一边和他吵嘴，一边大口地咬着脆甜的苹果派。波比坐在一边，不停地替雪伦擦嘴，还不时地替她倒满杯子里的红茶，温和地笑着看她。

亚斯早早地为林馨预定了医生，必定是当年为她医治的人，自然不可能在国内，但是亚斯不会轻易地改变这个决定。他立刻订了机票，本来是打算过年前就带林馨回去一次，但是没想到豪斯医生居然对过年有兴趣，跑到这边来了。

亚斯立刻联系了他，第二天，就能见面了。波比知道了之后，眼神却暗了暗，他想到了雪伦，他还清楚地记得林馨最后一次见那个医生的场景。

雪伦和他坐在等候室里等她们，无趣地写着自己的小文。豪斯医生很欣慰地与林馨告别，但是他一眼瞟到雪伦的时候，脸色突变。

“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