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相伴（一）（1 / 1）
“那个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这显然是现在的黛斯特最关心的问题。
“……他只是向我表示他们已经很了解我，现在没事了……如果吓到你，抱歉。”
“你没事就好。”黛斯特不很明白，但既然得知他现在安全，她也没必要追问不该自己知道的事。
“——对了，那位瑟斯坦先生的遗物，包括那些奇怪的戒指，都被我埋在那里，我是怕它们再引起什么麻烦。”她指指不远处被小心覆上草叶的土堆。
“好，我会处理。”埃尔朝她微微点头，“这么说，你是和他交谈过了。”
“恩，他对我说，因为他们面临了末日，要你去救他们，所以才和你起了冲突。还有——”黛斯特并未忘记她所关心的要点，“他们将我们这里称作“第十七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前十六个在哪里？”
“天上的月亮每一个都是与这里类似的另一个世界。”埃尔继续回答。
“但是月亮这么小。”黛斯特不假思索的追问，她先前正因此几乎排除了这个可能。
“因为距离很远。”埃尔微微抬头，凝神注视着空中十六个苍白色的弯月遗迹。
他不愿将新的开端建在墓碑近旁，却也终究不愿使这些曾经鲜活过的家园彻底离开视线。
当然，他并不打算告诉黛斯特她所在的第十七个世界已是所能做的最后一次尝试。而且，随着南大陆民族的覆灭，人类总数的三分之一已经在文明尚未真正开始时即彻底消亡——
最后一个世界走向终结的步伐，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都更加迅速。
此时的黛斯特正在深深后悔着自己怎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红着脸低头半晌不言，并没有注意到埃尔表情的变化。
埃尔思绪游移许久，才听到她抬起头来继续提问，“那位瑟斯坦先生说，他的世界是因为远古先祖的过错而毁灭，具体是什么事情？”
“我曾和他们住在一起，经过数万年发展，那个世界的文明已很先进，他们开始认为我所设下的规则已经是使用更多资源，得到更好生活的最大阻力，想用自己的技术代替巨树运行他们想要的新规则——”
似乎是因为指令精灵也会耗费气力，埃尔脸色忽然愈显惨白，闭目喘息许久才继续接下去：
“但他们所得到的技术毕竟有限，我离开后没多久，新规则就无法保持平衡，各大循环濒临崩溃，世界资源枯竭，灾难四起，他们现在的人口不到我离开时的百分之一，不过终于在这段时间里掌握了空间旅行技术，并且找到了我的位置前来求助。
——然而既然是在规则之下，人类由于自身的决意而导致的结果，我不能做出任何干涉。”
消除了“害兽”，食物链与生态系统将轻易崩溃；消除了“恶劣”的地理条件，水气循环将再难为继；消除了天灾，原本流转消长的误差和冗余将在长久压抑后彻底爆发——
而为了终结战争无限制的按任何人所需恣意取用资源，终于透支了整个世界的寿命。
那时了解人类的愿望后，末日就是预料之中的结果，然而听到瑟斯坦那样愤慨的控诉这些为了造福世代的理想牺牲深重的先祖，埃尔还是觉得有些悲从中来。
“这听来真是他们的过错，瑟斯坦毫无理由对你下此重手。”黛斯特闻言立即不满的皱着眉接口，打断了他的默想。
“我以为你会帮他说话。”埃尔有些惊讶，睁开眼睛。
“确实是他们错在先，自己为了满足私欲破坏规则，咎由自取，有什么资格强迫你帮他们收拾烂摊子？”黛斯特毫不犹豫的回答。
“并不是私欲，只是没有找对能实现真正长远共荣的通路而已。也并非强迫，只是绝望之下向我示威，证明他们不会放弃。”
“什么不会放弃？”黛斯特立即捕捉到自己在意的关键点，紧张起来，“他们还会来？”
“他们应该只会来找我，不会也无法伤害你们。”埃尔能推测到第三个世界遗民们的后续计划，也已经准备好了对策，然而他并不打算告诉黛斯特任何细节。
“那他们也不该伤你，真过分啊。”黛斯特垂下眼帘。她发现自己其实很不想看到埃尔痛苦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好像连她都会跟着痛苦一样。
“你刚来时做了什么？” 埃尔微微挑眉，似乎再度感到惊讶。
“这不能怪我！我那时摔晕了……对不起。”黛斯特这次脸几乎红到耳根，小声嗫嚅着第一次将歉意明说出口。
她低着头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交待，“……实话告诉你，我和你谈话之前也想过，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一定要在被处死前好好给你几刀作留念。但是我很讲理，发现你也讲理后立即打消了这念头，他不讲理，也不听你讲理，那就是他的过错。”
“那个世界空气成分早已显著变化，到他这代时，已无法适应新鲜氧气，无论如何在这里活不过三小时，但他还是为了同胞闯过千难万险来送死。肩负家乡那么多人的希望，眼看无法实现，临死前不讲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他不如你理智，但我认为也是个英雄，你能体会的吧。”
“不过，谢谢你。”紧接着在黛斯特耳边响起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她不由自主的多回味了一会才开口回答。
“能体会，我收回之前的评价。”黛斯特郑重的点头，“——你的品性也真是不错。”
——精灵使为什么还要离开你。她心中感叹，但并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不用谢我，是我自己想站你这边。”她朝他微笑，轻轻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
“我还要谢你一件事，如果不是你那时突然出声，我有机会挡下他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刚才温馨的气氛立即崩溃。
“什么啊！我看你迟钝，一定发现不了他的动作才提醒你，就算好心办坏事，你也别讽刺我行么。”黛斯特立即抗议。“而且是你傻，有拦下我的工夫，为什么不先对付他？”
埃尔闻言睫毛微颤，眸光闪动着，似乎有些局促的想移开视线，然而过了好一会，黛斯特终于听见他轻声回答，“……是我傻，当时看你暴露自己，只想着先确保你的安全。”
“诶？”她一愣，低头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埃尔看着黛斯特那双鲜绿色眼眸中闪耀的清澈光彩，感觉到她的粗布衣摆随着动作不时轻轻划过他的手心，指尖不由得微微绷紧——
这位充满明朗而强韧生命力的凡人少女，简直让从内到外都冰冷虚弱的他几乎本能的想再靠近一些。
那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存在，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最缺少的，最向往的，最需要的。
最……喜欢的。
在这最后一个世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自投身于“斗争”之中。
要是……她能成为这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
要是……能与她一起……
埃尔望向远处夜色中昆虫朝着火光振翅而来的轨迹残影，几乎陷入恍惚。
“埃尔，让我照顾你一阵吧，我想好心办好事弥补一下，精灵又不会跟你说话。”
直到听到黛斯特有力的声音第一次念出自己的名字简称，他才回过神来，感觉到少女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掌心，他慢慢闭上眼睛，仔细体会着那种粗糙和温暖并存的独特触感。
静默片刻，他终于决心让精灵帮助自己轻轻回握她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