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他久久不动,就那么看着她,接着笑了笑:“你大可不必这么做。那天见面,你如果实话实说,我也不会强留你。”
那口气带着怒火,却少了几分锐利,许是因为生病,更显苍白颓然。
她说:“我在你这儿白吃白住那么长时间,回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他眼无波澜:“不算白吃白住,你不是给钱了么。”
她顿了顿,道:“我不是又住你这儿了么。”
他颓然一笑:“你倒分得清楚。”
窗外的雨急如鼓点,屋内的人相顾无言。
冯殊阮微低了头,回想那天遇见冯沐川,当时她背着琴,电梯打开的刹那,冯沐川西装笔挺站在她面前,旁边还站着他的秘书。
她错愕得没什么反应,冯沐川却很淡定,叫秘书推迟会议,再笑眯眯招呼她:“终于见面了。”
然后携她往外走,去了隔壁咖啡厅,她激动半天才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通知我。”
冯沐川在她对面坐下,和煦地看着她:“回来一阵儿了。”上下将她打量一遍,“怎么,姜戍年对你不好,还让你出来上班?”
她厌恶地皱眉:“甭提了,瞧您托的什么人,也真放心我待在那儿。”又说,“我已经搬出来好一阵儿了,走前给他留了一笔钱,算是这段儿的吃住费。”
冯沐川扶了扶眼镜:“你给他钱?”她若无其事耸耸肩,却听他笑道,“你可真大方,付他工钱不够还倒贴一笔,没钱了吧?”
她看着他:“你不是回来了么。”
他始终保持淡淡微笑:“我回来快一个月了,要不是今儿碰见你,还真没想过和你见面。”又说,“其实我当初走得并不急,那房子半年前就跟人谈好价钱,那是冯家固定资产对外最后一笔买卖,本以为当天你就知道一切,没想到半道儿冒出个姜戍年。”
他看她脸色渐渐凝固,丝毫不留情,接着说,“别以为他是什么善类,你名下的财产他可没少分刮。”
她疑惑,就听他道:“我爸住院那阵儿叫你签的协议还记得?”也不等她回答,接着道,“那协议面儿上看不出来,实际是份财产转让书。”说着,喝口茶,“你看也不看就签字,我得谢谢你成全。”
她不可思议极了,从小到大从未对冯沐川有半分隐瞒,他却一直窥视她不以为然的财产,且为了钱不仁不义到这地步。
“别这么看着我。”他又喝口茶,“外人说我替你爸打工,我早受够了。”
霎时手机铃响,他顺手接起来,和对方一阵寒暄。冯殊阮一时间心跌入谷底,这才看透一个人,震惊愤怒伤心齐聚,一时百感交集。
他寥寥几句交待一切,像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柔软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无情无义的心。
“我还有个会,就不和你多聊了。”他挂了电话道,“你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怎么说我们也是多年兄妹,这点儿情面我还是给的。”又笑着摇了摇头,“那姜戍年还真是爱你,为了不让我告诉你真相,还答应帮我做生意,我告你和他告你有什么区别,也不知是怕你知道这事儿他也有份,还是怕你因为我而难过。”
想了想,又道,“他倒稳得住,到今儿也没告你。”又想到他近来总是和他针锋相对,斟酌一番接着道,“我看这人野心不小,怕是借爱你的名义争你那份财产叶门,或者,你考虑考虑跟我合作,把他的那份儿再争回来,事成我分你五个点儿。”
冯殊阮忍无可忍,砰一声将水杯磕在桌面,那水漾出来,淌了一桌子。
“你这么爱钱,最好买个保险柜把自己也装进去,跟你的钱睡一块儿。”她站起来,重新背上琴,“你我缘分已尽,这辈子再不是兄妹,但你爹还是你爹,回头记得给他老人家上柱香,说说你有多孝顺。”
她挺直脊梁走出去,潇洒有风度,拉开玻璃门,迎面一阵风,脸上有什么东西,抬手一摸,全是泪。
这事儿过去两天后,姜戍年敲开她家门,于是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吃药吧。”她回过神,拿了桌上的药,“水都凉了。”
他虽不言语,却木讷地照做,又依着靠枕往下滑,看着顶上的天花板。
仍旧不死心,问:“除了可怜同情和感谢,还有别的原因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跟他回来,也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却斟酌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你也知道我对何冰寒的感情。”
许是从未挫败过,所以总是抱着希望,又问:“哪怕只有对他的十分之一,有吗?”
他仰着脸,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也不敢看过去,只说:“这没法儿比,我跟他十几年,认识你才几天?哪怕他结婚了,我也总是想着念着,却又不敢靠近,越不能靠近,就越想着念着……”
“别说了。”他打断她。
“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像我对他,想靠近却无法得到,可人就是这样,不可能事事心想事成……”
“我他妈叫你别说了。”
她就此安静,接着极轻地叹口气,又上前替他抽了枕头,掖好被角:“年纪也不小了,别糟蹋自己身体,好好儿睡一觉,天一亮就什么都过去了。”
然后她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还顿了顿,接着啪一声关了灯。刹那的黑暗突袭,姜戍年倒莫名觉得安全,所有情绪在那一刻掩入无尽的黑夜,全数释放出来,院儿里的路灯亮着,极弱的光芒钻进房里,只看见他亮晶晶的眼。
他听她的话踏踏实实睡一觉,以为就像当初leif劝的一样,醉一回就什么都过去了,事实上这回他过不去,因为隔天醒来仍旧想起她头天夜里说的话,心脏某个地方突突地疼。
他赖在被窝听窗外鸟叫,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天蓝得耀眼。吴亮打来电话时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滑开接听键,便听那头火急火燎道:“您在哪儿?人都齐了,就等您开会了。”
“我不去了,你代我吧。”
声音哑得像脆干的老树皮。
吴亮压低了声音:“您怎么了,生病了?”接着又传来leif的声音,“我去,怎么就病了,你不是躺在温柔乡什么都不管了吧,那项目有方案了,你不是一心铲倒冯沐川么,这是他心头肉,抢到手必定能给他重重一击,大伙儿都等着您嘞,麻溜儿地来啊。”
他左躺换成右躺:“不搞了,抢人心头肉干什么,他喜欢就让给他。这几天我不去公司了,你们看着就行了。”
一听这声音,leif也吓一跳,放轻了语气道:“怎么回事儿啊。”转念一想,又坏笑道,“不是昨晚那什么用力过猛了吧?”
“滚。”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又过了几分钟,掀被起床,下楼时冯殊阮已做好早饭。他神色倦倦,走去餐桌坐下,她端了菜出来,又拿了外套给他披上,摸了摸额头:“不烧了,吃完饭再吃药吧。”
将要走开,却被他拦腰抱住,因是坐着,头将将挨着她的腰,也没别的动静,像撒娇的小孩儿,就那么抱着。
她心下一软,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声音沉闷沙哑。
她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又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吃完饭就走,事情都这样了,总不能再住下去。”
“住下去怎么了,又不是不让你住。”
她垂了眼皮,看他极短的头发,宽厚的肩膀,道:“就因为你这样,我才不敢再住下去,既然给不了你爱情,就不能老让你念念不忘。”
他心中蓦地一抽,钻心地疼,尔后撒手放了她,坐在桌边默默喝粥。她看他吃完饭,又守着他吃完药,拎包出门时丢给他最后一句话:“好好儿照顾自己,只有珍爱自己的人,才有资格爱别人。”
他没吭气,站在门口看着她,终是不忍,又上前抢了她的包:“我送你。”
“不用了。”她抢回去,“始终要走的,何必呢,你回去吧,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以前以
为你是只懂玩乐的花花公子。”说着,莞尔一笑,“错怪你了。”
这话一出,再不能胡搅蛮缠留着她。
他深深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她背上的琴:“这琴你留着吧,不用还给餐厅,我已经替你买下了。”
她笑:“我知道。”
那浅浅卧蚕像天上月亮,美得出尘脱俗。
他也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伊人转身离去,只留他一个背影,齐肩的黑发在风中飘扬,肩上一架琴,手里一个包,简单利落就随她的作风。他想起初次见面,她如跳动精灵闪进他的怀里,连个招呼都不打,从此一路闯进他的心房,叫他措手不及。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却只能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这世上最不听话的是人心,你想让它喜欢该喜欢的,它不听,偏要去碰让你伤心的。
姜戍年不会想这些,他只是觉得,心上仿佛有个窟窿,从此再也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