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狂风大作,院里的花盆都在微微晃动,赛金拿袖子拢住头等在元夕房外。
吱嘎一声,元夕换好衣服推开门,见到赛金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
赛金被风吹得几乎站不住,缩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去够廊柱:“元夕,你不要我伺候更衣,我就在外边候着。”
“府里的路我差不多认识了,你今天还要一整天跟着我么?”元夕把她往房里拉,“那我来之前你做什么?”
“你来之前……我有别的主子,也是一样地伺候。”
“你是天生伺候别人的么?”元夕是真的不解,看她一张小脸慌了神,忙给她拍去肩头的尘土安抚她。
赛金还是一味地低着头:“我……我娘把我卖到府里来做丫鬟了,原先在家里也帮娘做些女红。”
连延的女人顶多是缝些袄子、被面子,穿得衣裳里头色面均匀的已算是好的,破天了再别上一两朵绢花,美得十分有限。元夕到兴庆府衙后看到了不少织锦屏风一类的物事,只敢在心里悄悄感叹,听说赛金会做女工,不禁兴致高昂起来:“你还会绣工?我能看看么?”
赛金寻思着,入府以来还没和娘通过消息,这位元夕也没说是不让出府的,便也悄悄起了私心,提议带元夕回家。
除了早晨送来了饭,前院里一点动静也没,元夕早就按耐不住想出去找温启年,又怕扰了他干正事,正好趁着沙暴起来去赛金家里逛逛,沙暴平息之前就能回来,到时再去找他。
两人当下说定了快去快回,找来两副连帽斗篷穿好,就从下人房后头的小门出去了。
昨夜里,林春台将宋兴引见给了严怀愚,按温启年的话头说温将军重伤不愈,攻城一事正是宋兴宋大人出了主力。
严怀愚“国之栋梁”、“气冲霄汉”地夸了一通,被宋兴打断,说不日内靳王爷就将带援军赶到。严怀愚大喜起身,林春台又道,呼揭人今日恐怕还要来攻城,城内呼揭人虽然被押在了兵器库内,但城内还有众多其他外族人,请严怀愚主持大局,看守好兵器库的蛮子,谨防有人来救。
严怀愚连忙同意,由宋兴亲自点了一队兵,带他去兵器库里换下了昨日值班的将士,林春台则匆匆赶去了城楼上。
蔽天的一团沙雾在远处上空盘着,李纪远远看到,把向导招过来,问这土霾要多久会消。
向导是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头,先是眯眼看前面的天色,再趴在地上听了一会,然后在靳王亲身的队伍里转了几圈,观察每匹马的反映,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不怎么确定地回了话。
这向导口音浓重,李纪听得心烦,立时就有人凑上来代为答道:“回王爷,向导说这看着像是旋风霾,一般等这阵儿风过去就消停了,但今天的云有些古怪,可能要久一点,兴许得刮上一天。”
狄耶蹲在大帐边上接嘴说:“这种风我们叫阿乌克,没个一天绝不会停。”
李纪皱眉道:“不成。”他招手叫来副将蒋允,让他带着后方大军驻扎在此,随后点了五千精兵,决心亲自带兵闯过沙暴。
蒋允领命自去,向导急了,又不敢去拉李纪,摇头摆手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还没等人翻译,狄耶原地动了动被绑在一块的双脚说:“他这是怕你有危险,不让你去呢。王爷,阿乌克可是能杀人的。”
李纪伏下身来与狄耶面对面:“那你就得跟我不要命一回了。”言罢让人给他松了绑,大手一挥下令一刻后出发。
狄耶摆脱身上绳环,站起来活动手腕,灰眼睛看着远处眨了眨,脸上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黑压压的呼揭兵伴着轰隆隆的吼声到了近前,沙土飞扬,他们一路燃着狼粪火把,灰烟混在回旋的风里吹上城墙,直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城里一穷二白,再无箭矢长弓可用,将士们都只有随身的刀剑枪戟而已,不少人昨日把盾牌都丢到了战场上。林春台带人连夜捡回来了不少,但远远不够抵御眼前呼揭人的阵势。
没想到呼揭人来得这样快,林春台疾声喝道:“快,去城里问百姓借铁具,不论大小都打借条,一律往五钱以上写,让他们不要出门,去!”
两队人应声去了,林春台尽量睁大眼睛向前眺望,心下在算城中守军能撑多久。宋兴闻讯而来,骂道:“蛮狗这就来了!”
林春台道:“严大人安排好了?”
宋兴回道:“我让他在府衙里待着,派了二十个人暗中保护,拓达等人也去叫了。”
林春台转回头还是往前:“好,严大人是朝廷命官,拓达等人若是有企图定会对他下手,孟明在哪?”
宋兴摇头:“刚才起就没见他人,可能去找他小恩公去了,应该一会儿就来。”
宋兴猜得不错,温启年是去找元夕了,但只撞了个空。
元夕正和赛金躲在一条巷子里。
他们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街上的人被赶回家,官兵大声叫道各家各户都在家待着不要出门。两人骑虎难下,躲闪着跑进赛金家的院子里。
院里没人,赛金的娘不知去了哪里。赛金六神无主,元夕安慰她说先在附近找找,保不齐去买东西耽搁了。两人跑出院子里,又被官兵赶回了赛金家,看他们两个半大小孩,问家里大人呢。
元夕说娘走丢了,让赛金向官兵描述她娘的身量长相。那官兵随口道有任务在身,得空便马上去找,走了。
元夕啐了一声,说“我们自己去找”,拉着赛金蹑手蹑脚出了门,在转角处看到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里怎么会有蛮子?”元夕立刻拉赛金躲到一边,小声问她。
“兴庆城里有不少外族人,刚刚那个人叫拓达,我认识的,我们去问问他有没有看到我娘!”赛金兴冲冲地跑出去,没找着拓达,“那我们先去他家里问问罢,就在前边不远。”
元夕任她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大门紧闭的小院前。
“咦,拓达家从不关门,他是个铁匠,院里整日烧着大火,说关上门热得受不了,今天怎么关上了。”赛金试着推了下,无措地望向元夕,“锁了。”
全城戒严,元夕猜是呼揭人又打来了,温启年找不见自己肯定会急,得马上返回府衙里,赛金的娘不见了也很紧急,但多半出不了什么大事。他让赛金在边上躲好,自己爬上墙招呼那个什么拓达开门,问一声就走,大不了回去见过温启年再带赛金出来找。
元夕一脚踩实了砖土墙缝,另一手用力向上攀着,不甚轻巧地向拓达的院子里探出了头。刚露出眼睛,他就吓了一跳,险些坠下来。
那个叫拓达的,正背对他,边上还有十几个也是蛮人穿着的,以头抢地跪成一圈,嘴里念念有词讲着听不懂的话,双手一律向前伸长,手掌朝天,指着圆圈中心一个倒置的坛子,坛子上赫然一顶血肉模糊的人头。
元夕看得心惊肉跳,捂紧嘴不让自己出声,又悄悄回到地上,一言不发地拉着赛金向外跑。跑到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才停下来,靠在墙上不断喘气。
“元……夕,怎么了?为什么……要跑?”
“我们,我们回去,我要见初一哥。乖,回去……我让他帮忙去找你娘。”
元夕伸手摸赛金的脸,跑出了汗,她脸上的粉都化了,一张小脸花红柳绿,很是滑稽,但两人全都笑不出来。
赛金对元夕是全心全意信任的,点了点头不再支声。
两人歇了一小会,马不停蹄跑回府衙后院里,正碰见等待许久的温启年。
“你去哪里了?”温启年焦急地迎上来,看两人只是出汗,倒没受伤,便放缓了声调,“呼揭人又打来了,你们待在屋里不要出来,也不要找我,我这就要走,一时半会回不来,若局势有变我再派人来送你们走。”说着就一手拎了一个放回房里,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千万别出来”。
房门在眼前合上,元夕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初一哥”,其余话便给关在了房里,眼前,温启年的身影还立着。他穿了副黑甲,披坚执锐,煞气逼人,元夕几乎不敢多瞧,怕被他身上无形的金属冷光灼伤了。
说不出口的心思被风声角声卷向九霄云外,院子里花盆砸得粉碎,坚硬的砂砾划破窗户纸,只见窗外昏沉漫布,昼晦风旋,混杂万人的叫喊和甲兵碰撞之声不断攀升。
赛金呆在了地上,元夕拿香炉顶住窗户,抱着赛金躲到床边,一双眼睛却不看她,只隔墙盯着院子里。
呼揭人叫了半天,摆出个奇怪的阵势,林春台望了半晌,看到他们后方人挨着人,手臂高举头顶,竟运来根五人合抱的铁柱子。
“不好!”宋兴很快察觉,立刻派人下去顶门。拓达那伙人又一块儿跑出来,还带领了好几十个汉人青年来帮忙。
林春台在城楼之上一字排开了二十个大汉,一声令下,从百姓那里借来的铁锹、锄头手起刀落,当真砸死了几个当先的呼揭人。再一声令下,二十个汉子青筋涨起,血脉贲张,手臂肌理条条炸开,又是重达千钧的一掷。
攻城的人群里突出个铁塔般的人影,尘土满面看不清脸,一抬手接下一根铁锹,仰天大笑三声,用呼揭话吼了句“冲”。
是朋普!
林春台眼眶欲裂,身旁飞出一把小刀正中那人举起的小臂,温启年喝道:“不要慌!朋普还有个孪生兄弟!”
底下又是震天的一声吼,箭头窜火,流星似的箭雨射了个满天满地,刺破城内扑面的沙雾而来。
同时,那大铁柱子终于运到城下,开始撞起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