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没等一会儿,兴庆府新进的丫鬟赛金就得到了答复,说西厢房那位行动全凭自主,想去哪儿就带他去,不用通报。
赛金又急匆匆地跑回去,路上被府里原来小少爷的奶妈瞧见,大声骂了句,她停了脚,斟酌一下,小步快走回了院里。
她来府里不到一月,一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西平的郡守严大人来作客,她躲在门后看到,高头大马的车来了五辆,气派极了。再是莫夫人生了少爷,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流水宴摆了好几天。因为赛金长得好,又爱笑,夫人让她待在房里伺候,说是小少爷看着漂亮人儿就不哭不闹了。赛金手笨,失手打了个碗,夫人也没责罚她,那几天她过得快活极了。
好日子就停在了那天,所有房门紧闭,下人全被嘱咐告假一天。府里人心惶惶,说是早上一群蛮子冲进前院里把老爷抓了。赛金没看见,更不敢议论,缩在下人的厢房里躲着。
城中有好些蛮人,她家旁边就有一户打铁的,当家的说是个匈奴人,对人挺和气,见她就给几颗糖。连赛金自己,也被别人说生父是蛮人。她问过娘,娘莫名生了气,但她心下更确定了,她爹可能真是个蛮人。蛮人就一定是坏的吗?赛金不敢问。
没过几天,前院伺候的人死了好几个,还有好多人趁乱逃了。夫人一直没唤赛金,也没人催促,赛金就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出门。她的预感很准,这是要变天了。
又过了几天,她被人赶出来,说府里来了位大人,得小心伺候着。拾掇好了,她踏进院子里,才知前日里蛮人占了府衙,把莫大人一家全杀了,但蛮子已被抓了起来,现在府里当事的,是一位宋大人。
还来不及哭两声,赛金就被派到府里一位新来的大人房前候着。
做丫鬟的,一条命是为主子活的,现在有了新的主子,就得做好本分,赛金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明白,又忍不住为夫人和小少爷难过。
不论如何,赛金心下对自己说,主子的事,可不能耽误了。
她抬起一张施了脂粉的脸,又忍不住小跑起来。
院里,那位大人正看着花盆。赛金知道前几日府里大乱,没人得空收拾院里,况且这无垠大漠里,根本也长不出什么好花好草来。
脑中凛然想起了严大人的五辆大马车,赛金觉得自己和这院落实在都上不得台面,只能轻手轻脚凑过去,极其愧疚地道:“大人,劳您久等了,您看是现在去城楼上还是一会儿再去?”
赛金暗骂自己是个粗使丫头,说不出好话,但元夕并不在意,答了句“这就去”,然后回味地说:“你们院里这花,挺好看的。”
赛金当他话里带了刀子,一字一句往自己身上插,忍不住带了哭腔:“大人,府里前日死了好多人,这花草好久没换过了,奴婢明日就着人全换了,求大人不要罚。”
元夕怪道:“你慌什么?我是真觉得挺好看的。你别叫我大人了,就叫我元夕吧。”
小丫鬟赛金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觉得这位元夕大人虽然脸上有些脏,眼光如水,嘴也弯着,不是生气的模样,就开心地谢过,领头带他往城楼去了。
落日向西挂着,狂沙洗过的天比起往日更显得幽蓝,一丝云也没。群鸟高飞,在敷衍的几丝晚霞里正飞成了几条黑线似的,和远处笔直的狼烟撞个正着。
城楼上有不少守卫,给元夕让出了个正中的位子。他眯起眼,天际一片晕红下似有一面高立着的旗,是呼揭大营。
“哎呀,有人来了!”赛金突然小声叫了句。
元夕忙往地上看,果然,一人一马,从视野尽处通红日头下的一片沙尘之中冲了出来,沙尘之后还是沙尘,有数十骑蛮子追赶着先头那人。
“开门,开门啊!”元夕对左右叫道,“是你们孟……不,初一,不……是你们将军,快开门啊!”
城头上有个人挥手让底下开了门,温启年一马当先冲进了城,兴庆的百年铁门在他身后迅疾合上。追兵逡巡几圈,群情激奋地吼了几句,回去了。
元夕没听到,他在开门之前就跑了下去。方才的夺命狂奔之后他还没缓过来,此刻脚痛得仿若断肢。
府衙的丫鬟在后头追着,追不上,叫道:“大人,元夕你等等我!你要去哪呀!”元夕顾不上她,自顾自地跑,连摔带爬下了城楼,一路冲到城门前尘土飞扬的大道上,险些被温启年驱马踩了。
他猛烈地喘气,说不出话,温启年翻身下马,问他吃了饭没有,路上可伤着了,元夕拉住温启年一条手臂,还是说不出话。
赛金终于追上了,慌里慌张向温启年行了个礼,站在元夕身后头也在不住喘气。
元夕等不及了,扶着温启年的手臂,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皱紧了眉不住喘气,半个字也吐不出,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问:“你真名,叫什么?”
温启年笑了,让闻声来迎他的宋兴把马牵走,与元夕面对面站在肃萧的街上,也是一字一顿答了:“不才温启年,小字孟明,辽沈人,此次带军遭袭,幸得你助,请受我一拜。”说罢收敛神色,合手俯下身就要行礼,被元夕拉住了。
两人边向前走,元夕边抛出了连珠炮似的一通问,“受伤没有”、“怎么才回来”、“饿不饿”、“伤如何了”……
赛金看不过眼,悄悄提醒了句,这么多问题温大人答不上来,元夕被她说得脸热,闭嘴了。
温启年似是才注意到她,问元夕:“这是宋兴给你配的丫鬟?”
元夕转过头看了赛金一眼,笑说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一个小几岁的妹妹罢了。
温启年也笑着看了赛金一眼,说道确实是小,给你做个伴也挺好。
两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并肩朝前走。
赛金听得怔住了,回神后连忙小步跑着赶上前头两人,鼻头已是悄悄红了。
告别宋兴,温启年准备去元夕房里看看。他的小恩公一天里没怎么吃东西,温启年和宋兴等人议事,元夕也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说在房门口等着就行。
他好不容易让元夕的小丫鬟把元夕送回房里去,跟宋兴谈了好久,出门天已全黑了。想着去看一眼,他也得回去歇下了。
身上旧伤未愈,今天算是走运,没添上新伤,只觉四肢百骸里全钻满了软虫子,啃咬掉他全副力气。
被抓回呼揭营里后,温启年很快发现,朋普已死,但呼揭人并未大乱。他当即断定呼揭人还有后招,说不定今日汉军进城也是他们意料之中。
温启年会讲匈奴话,但呼揭话是只听得懂一点。他记得连延城外遇伏一事,一心想找出领头的人,是以被抓之后全无反抗。但呼揭人对他不怎么在意,胡乱地打了一顿,看他没有反应,就随意捡了个帐篷把他扔在里面,自己吃饭去了。
夜色四合,查不出头绪,温启年割了绳子,寻了个机会跑了。呼揭人对于抓他也没怎么上心,竟让他真的毫发无损跑回了城里。
温启年心下生疑,问宋兴城内的外族人如何。
那个叫拓达的,在一群外族人中颇有些声望,先前就带他们将城中的呼揭人抓了起来,绑在原先的兵器库内。还很通情理,说自己并不谋求一官半职,只是将侵入家园的敌人赶了出去,也不要赏钱,已经回家去了。
林春台泼了宋兴满头冷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就此回家去了是再好不过,恐怕不止如此。”
宋兴急得挠头,又不知怎么反驳,把桌子一推,说要睡觉了。赶二人出门前应了温启年之言,暂时将他的身份隐而不发。
林春台满脸阴翳,温启年宽慰他道蛮子再有什么诡计也是明日之事,今晚还是好好歇息。他随口许了,自回了房。
后院里空空落落,只西边厢房里还亮着灯,元夕的小丫鬟在门口蹲着,看到温启年走进院里就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元夕还没睡下?”
“回温大人,元夕……元大人在沐浴,不让伺候,不过应该快好了。”
想起元夕身上隐疾,温启年停住了脚,决定在门外等,看那小丫鬟缩着手不敢动,开话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温大人,叫赛金。”
“元夕说你是他的小妹妹,你就跟他一样叫我初一哥罢了,不必叫大人。”温启年看了眼院中天色,厚重的蓝黑幕上洒着明黄的星子,月亮晕着毛边,“你多大了?”
赛金正在悄悄看他,还没来得及答,元夕的湿头发耷拉在眼前打开门,张望着喊:“初一哥来了吗?”
温启年笑着走过去帮他拨开头发:“是,不敢打扰你沐浴,我跟赛金谈天。”
元夕一手拉起他,一手拉起赛金:“我洗好了,进房谈罢。”
赛金随二人进了房,看元夕和温启年说得高兴,不敢多留,径自端了水去倒了。回到下人房里,她高兴地想,新主子待她是极好的,这日子,可不就有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