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晨心(1 / 1)
“你阿玛还在书房为你择名呢,这二十几年过去了,从未见他对你如此用心过。”额娘顿了顿,几乎就要哭出声来,“这是开心的事,额娘怎么哭了。”我伸手擦着额娘脸上的泪痕,徐徐安抚道“喜子自知相貌上比不过别人,也不与别人争。”
额娘点点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额娘站起身“到底是你阿玛的女儿,叶赫那拉家的人,都有骨气!”我低着头,嘴角却带了抹不去的笑意“喜子只求意中郎君,不做它想。”
额娘拍着我的手背“赶明儿额娘给你裁两身新衣裳,你虽不如你两个姐妹得你阿玛的意,可到底是叶赫那拉家的人,出了门,也不能给人家看了笑话!”
我默然允了。
“若是真能当皇后,那就当真是莫大的恩赐了。”额娘笑着,意味深长。
皇后?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的确,我只是满心欢喜的想着自己的郎君,自己的丈夫。
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却又自惭形秽,嫌弃着自己的容貌,以此矛盾而又雀跃。这种繁复的心情,是一生从未有过的,一辈子,好像也再未有过了。
床幔后的雕花丝丝缕缕,弯曲着,缠绕着,似乎蕴含着想要崩腾的热烈。我靠在床边,指尖在褥上细细划着。
在家人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反对,不可冒犯,在登上权力巅峰的途中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姑母,在我心中却是实打实的好人,就是这样。毫无质疑是一个带领我离开副都统府,离开黑暗和梦魇的好人。
我的内心已经开始仔细的盘算着,盘算着自己该做些什么。该以什么样去面对自己未来的夫君,虽然父亲自我小时便教我“女子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些年生生看了许多的书,只是但凡男子,大约都是喜欢绕指柔多些?我心里细细盘算着。
皇上,我是知道的,他并非姑母所出,但他身上也有一半叶赫那拉的血脉,算来,是我的表弟。
我并不知道红墙之内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但那时的我总是喜欢将那里想象的无比美好,尽管那时我已经到了不小的年纪。
红色的宫墙连绵起伏,我仿佛能看见那个负手穿行其间的少年,莞尔回眸一笑,干净,明朗,不带一丝世俗的杂扰。也许穿着团龙密纹的袍子,亦或者是明黄色的朝服……都是好的,我默默笑着。把姑母赏的东珠堆放起来“他的头顶,会重么?”我的两只手支撑着下巴,淡淡摇头。
“难得见你如此开心!”额娘推开门,瞥了一眼坐在桌前呆呆笑着的我,“你瞧,笑的这样痴傻,可怎么是好?”语罢转头看着身后的花青。
“这些年,甚少见得小姐这样笑呢。”紧连着一阵银铃般的脆笑,只见得花青眯着眼。
“这是今年时兴的云织花锦的料子,这绣球花,绣的真是栩栩如生呢。”额娘抖开衣裳给我看“太后老佛爷说今年中秋,要接你去宫里过,有了这几件衣服,也不愁着怎么打扮了。”
“喜子没有娇俏的容貌,如何打扮,还不都是一样……”我长叹道“小姐说这话才不是呢,中人之姿又能怎么样?到底才学气度重要些。”花青皱着眉头。
“你肯听花青的话,也就好了。”额娘也笑着。“对了,你阿玛替你择了静芬二字,如何?”
叶赫那拉静芬,仿佛我自小备受宠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无二。我的心底这样念着。
“你倒是说话啊……”额娘带着些怪嗔的声音。“额娘说好,自然就是顶好的,与喜子来说,静芬和喜子又有什么不同呢。”我方才默默低了头回话。
“罢了罢了,你这柔柔弱弱的性子总要改改,凡事也该自己拿下个主意。”额娘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也不碍什么事”我悄声道。“等来日人家骑在你头上,总有你好受的。”额娘横着脸。
“额娘前些日子才叫我不要与别人争得……”我低着头看衣角的绣球花。
“事事都与别人争,那叫愚蠢,事事都不与别人争,那是死人!”额娘放下了手里的衣服,稍加厉色起来。
“我不懂,这些年在府里受到白眼难道少些?你知道,我向来不爱争的。”我摇头,眼神深处仿佛渴求着什么望向额娘 ,一时相顾无言,场面十分尴尬。
花青方慌忙上前来“福晋,厨房用吊子煨了参汤,热热的喝才好。”一边向我使了眼色。“是了,喜……静芬去给您端些来,秋意浓了,暖暖身子自然也不赖”我僵硬的笑着回道。
厨房到底有没有热热的参汤,实在引不起我过多的兴趣。只是唯有如此,才能从额娘眼前逃开。我和花青无奈的相视一笑。
“花青,你叫厨房送些参汤去给额娘。”“那我们呢?”“我想去府外转转……”
自小阿玛像藏着家丑是的拒绝我出门,而如今,众人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街上很热闹。
我从来没有这样冠冕堂皇的走在大街上,我不认识任何人,也并没有任何人认识我。
就好像,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不是谁的耻辱,不会折足了谁的面子。
我就是属于自己的我。
这种感受,我从未有过。
“糖葫芦!糖……小姐,来串儿糖葫芦吧,只要三文钱。”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头顶如意帽,圆脸泛着健康的红色,滚圆的身材,穿了件粗褐布衫子,自个儿饶是像串大糖葫芦。肩上搭了手巾,如此,也不怕糖稀滴落在衣服上难以洗去了罢。
亮晶晶的糖葫芦,伴随着空气中甜蜜的气息。“呦呵,您拿好!吃了这糖葫芦啊,心里就不苦了。”良久,远远的依旧回荡着糖葫芦的吆喝声。我暗自笑“是么……”心里不免觉得有些自欺欺人。
只是人若少了这些念想,还活个什么劲呢。
“小姐你看,那边的糖火烧,做的可好呢!”我顺着花青修长的指尖望去,是挑了扁担的小贩,在那里哟呵。“是你常常带回府的那种吃食?”“正是呢!”
“我总想着卖糖火烧是什么样子,如今可算是见着了。”我回头望着花青。
“那老板人干练,火烧做的又大又好!”花青说的眉飞色舞。“花青好像很喜欢糖火烧啊。”
刚才还说的有眉有眼的花青,刹那间仿佛秋后的蝉,支支吾吾没有了大声响。良久,花青才低头抹了抹眼泪“我娘活着的时候,也是卖糖火烧给家里人讨口饭吃……”“那你……”
“六年前娘的了冻症,没活过冬天。”花青说的有些模糊。
“冻症?怎么会有这样的病……”我满脸的疑惑。
“是我们村里的老郎中说的,那些熬不过冬天的人,大多是得了冻症。”花青一副无奈的表情。
“吓……”此刻我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我已经猜到了一二,大抵是那些在寒冬由于风寒无法治疗以至于恶化引发其他绝症,甚至是粮食的短缺所饿死冻死的人,都是患所谓的冻症所而亡的。
及此,我不由得寒噤。罢了……自古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不见得是什么新鲜的事。而我所能做的,除了怜悯,还有些什么呢……
“舅母嫌我和弟妹人太多,就把我卖到桂公府做奴婢。”花青怯怯的说。“是奴婢糊涂了,怎么好和小姐说这样的事。”我笑着摇头,“如果皇上是个有担当的……不,皇上应该听这些事情,他会拯救自己的子民。”
“是了,都说皇上青年才俊,想来,必然是个好皇上,小姐啊,定然会幸福的。”花青脸上隐隐透着喜悦。“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花青,和我进宫吧。”我轻轻拍了她的背。“要不然,我这样丑的主子,别人一时不适应呢。”我笑着。
花青摇摇手“小姐不丑,真的!小姐虽说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但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谁见了都喜欢呢。”
我摇头“只是我那性子柔惯了,你心善才会觉得我平易,你瞧府里的其他下人,都当我是个柿子不是?”我脸上没有再做过多的表情。
“那是他们狗眼看人低!望不出贵人相。”花青愤愤道。
“算了,出来逛街,你何必找自己的不痛快?”我捋了捋花青在风中吹乱的头发“我们,去买糖火烧。”花青望着我,暖暖的笑了。挽起我的胳膊。
“抓着他!别让他跑了!”糖火烧周围的人群忽然嘈杂起来。几个人零零散散追逐着一个衣着破烂,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人跑的踉踉跄跄,脚下像是打着结,没几下扑倒在地,把手里的火烧扑的老远。花青尚且有些惊异的望着他。
老人痴痴的笑着“才几步就不行喽,可惜了还没喂到嘴里的火烧。”语气半喘,我才得了空仔仔细细看他一番。头发也是散乱的,身上或深或浅的伤痕,结痂,比比皆是。一边的花青靠着我,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