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遇旧交 疑窦生（1 / 1）
湛华山，妖族王宫——苍宫。
紫藤花开，绿萝萦绕的回廊里，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子正斜靠在藤椅中悠闲地吃着葡萄。这女子虽是孕妇体态，却一身红裙似火，姿容冶艳，举止顾盼间自有一番风流韵致，媚骨天成。一头及膝的浓密乌发覆了她半身，其间夹杂着几缕火红的发丝，为她的醉人艳色更增了几分妩媚妖娆。
女子口中的葡萄刚刚咽下，身旁便有只手挟着颗剥皮去核、晶莹剔透的葡萄殷勤递来：
“妩妩，张嘴！”
那只手肤如凝脂，欺霜赛雪，但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显然是男子的手。看着一滴透明的葡萄汁沿着莹白的指尖滑下，凝成颗透明的珠子在那白皙的手心里打了个旋，慢慢滚向暗色螺纹锁边的袖口，女子妩媚的眼儿一弯，俯下身去将那险险流进衣袖的汁水吮去，又樱唇一抿，将男子指间的葡萄含入口中，小舌一卷，连他指尖上的汁水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嗯，好甜！”女子轻笑，瞟向身边容颜明丽，衣着比自己还要鲜艳几分的男子，纤长的凤眸眯出个魅惑的弧度，“不过，也比不上我家阿痕甜哪！”
男子眸色骤深，身子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闭了闭眼，他深吸口气，咬牙切齿瞪向女子：“快要生的大肚婆安分点，不许勾引我！”
女子挑眉，纤纤玉手挑逗地滑进男子衣襟，一副“我要我要我就要”的娇蛮样儿。男子忍无可忍，一把挑起她的下颌，俯首过去封住了她的唇。女子面露得色，抬手勾住男子的颈项，惬意地加深了这个吻。
回廊之后，隔着道镂空的竹篱，一座古朴清雅的竹楼临水而立，透过半开的窗扉，可见一个紫袍玉带、清俊无双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意态悠闲地浏览着一册竹简。听见外面的打情骂俏和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声息，他神情半点未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在那动静越来越大，场面越来越刺激时无奈地摇头轻笑了一下，指尖微抬，隔空关上了窗户。
这一女二男三人，是如今妖族中最位高权重的人物。那红衣女子，便是现任妖尊，火狐族大小姐红妩。妖族行事潇洒率性，不拘小节，虽然大多数重情义者都是一夫一妻终身厮守，但只要当事者自己接受，一夫多妻或是一妻多夫亦无不可，妖尊红妩就有两名夫郎，正是出现在她身边的这两名男子。
竹楼里的那位是红妩的正室漠轻寒，从前的他身份显赫，是远古神族、青丘狐王，但后来遭逢巨变，身中毒咒，不仅双腿俱废，且落下了无法延续子嗣的隐疾。他曾经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地活着，只待完成心愿便想了此残生，是红妩帮助他摆脱绝望重新建立起了自信。
红妩曾经心慕漠轻寒，但漠轻寒另有所爱，红妩尊重他的选择，最终放下了心结。如今他们之间并无夫妻之实，对外以夫妻名义共处，其实是红妩为了替漠轻寒解咒的权宜之计。漠轻寒没有出任族中任何职位，但因是妖尊正夫，也颇受族民尊敬。
与红妩举止亲密的那个，是出身灵羽族的雉妖花叶痕，他的来头虽不及漠轻寒大，但也是灵羽族现任女君、凰神明霄的义兄。他与红妩两情相悦，是她货真价实的爱人和夫婿，并任妖族大护法之职。
红妩在外人眼中风流多情，但花叶痕却是知晓真相的，因为欣赏红妩对朋友的仗义，也心疼她的付出，又因漠轻寒的性情气度也的确令人钦佩，他便不计名分得失，甘愿配合红妩帮助漠轻寒的计划，对外担了个侧室之名，称漠轻寒一声大哥。
红妩与花叶痕婚后感情甚笃，五百年前诞下一子，拜漠轻寒为师。半年前，这孩子领父母与师父之命外出历练，如今不在家中。红妩现在怀着的，是她和花叶痕的第二个孩子，目前已可断定是个女孩，产期便在近一个月内。
红妩与花叶痕两人正缠腻得渐入佳境之时，只闻一声清啸划破空际远远传来，声震四野余音不绝。红妩美眸一顿，先是露出些许迷茫疑惑之色，随后讶异地停下动作，从藤椅上起身朝前走了几步，神情紧张地仔细倾听，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怀里骤然一空，花叶痕明显有些不太舒坦，但他也知事出有因，便跟着起身用心听了听，片刻后，他与红妩对视一眼，同时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狼王之啸？”
“这……这怎么可能？苍大哥不是早在五百多年前就灰飞烟灭了么？灵狼一族在他去后再无血脉存世，更别说，是具有王族血统的灵狼了。”红妩双手紧绞，声音颤抖，心中有一丝欣喜期待，但又实在不敢相信这匪夷所思之事。
“别瞎猜了，我们去瞧个究竟便是。”花叶痕安抚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回身望向书房窗口，他正欲出声呼唤，只见那窗页已自动打开，漠轻寒显然也和他们一样听出了这啸声的来历，于是推着轮椅移到窗口，果断道：“阿痕，宫里我会看着，你陪妩儿去吧……”说着，又关切地望向红妩，“小心身子。”
红妩与花叶痕均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携手化作灵光瞬间消失。
☆ ☆ ☆ ☆ ☆
看到苍泠危急之中竟然化出狼身力毙梼杌，雪涵樱和银仙都是又惊又喜。呆了一呆之后，雪涵樱顾不得满身疲惫，一脸兴奋地朝恢复人身的苍泠奔去：“苍泠，真有你的！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恢复以前的原身了？”
苍泠却显然没有她那么高兴。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他淡淡道：“不是，只是情急之下凭着本能化出的形体而已。我现在的原身是剑，除非再重新投胎，否则是不可能改变的。”
“这样啊……”雪涵樱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这样不好么？”捕捉到雪涵樱的情绪变化，苍泠心头微动，面上却依旧冷然，“若我恢复前世之身，清琅剑便不复存在，认主的咒约也会消失，这对主人……可不是有利之事。”
雪涵樱一怔，随后气得跳脚：“你以为我在乎的就是这些？”一声吼出，她想起了苍泠之前所受的委屈，气焰顿时消失无踪。
咽了咽口水，她换了张谄媚脸贴过去，拽着苍泠的袖子嘿嘿笑道：“苍泠，好苍泠，别再叫我主人了好不好，我听着心里难受。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你听我解释嘛……”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小心翼翼赔笑讨好的样子，苍泠尽管怨气未消，也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丝不忍来。因此，他没有再反唇相讥，也没有挥开雪涵樱的手，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似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他的反应让雪涵樱大喜过望，正想一鼓作气解开误会，谁知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见天际光华大作，一道红艳艳的人影从天而降，把毫无防备的她撞了个趔趄，随后便扑过去抱住苍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起来：“苍大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当年你那样狠心说走就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个混蛋！呜呜呜……”
雪涵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张脸不知不觉黑成了锅底。虽然看不清红衣女子的脸，但仅凭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和那妩媚娇软的声音，就知道这是个多令人销魂的尤物了，再看看她对苍泠亲昵的举止，还有那个引人遐想的碍眼的大肚子……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雪涵樱额头青筋乱跳，正想上去拽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斜刺里又有个衣着华美容貌明艳的男子现身出来，先是横身拦住她，随后微笑着，客客气气作了个揖：
“姑娘，我家娘子是苍尊主的义妹，当年我们都以为他已经灰飞烟灭，如今重逢，难免悲喜交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被他这一客气，再听到那女子只是苍泠的义妹，而且已经名花有主，雪涵樱一肚子的别扭顿时消失无踪。稳了稳心绪，她忽地想起一事，不禁失声道：“苍泠的义妹？那她便是，现任妖尊红妩大人？那公子您……”
“鄙姓花，忝居妖族大护法之职。”
这一女一男二人，便是听到狼王之啸后循声赶来的红妩和花叶痕。
苍泠没想到与红妩一别五百多年，如今竟会在这里见到她，心中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喉头哽了许久，才轻唤出一声“妩妹妹”，随即扶起红妩，拈着袖角为她拭去了满脸泪痕：“瞧你，都做了这么多年妖尊，竟还哭得像个孩子，叫臣民们看见岂不要笑话！”
“他们敢！”红妩娇蛮地一哼，破涕为笑，随即迫不及待地连声问道，“苍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来的？对了，那个……你心心念念的好师父呢？”
苍泠神情微顿，目光不自禁地瞟向雪涵樱，却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许久才轻叹了一声：“此事……一言难尽。”
他这话虽说得含糊，可红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她……”瞧着那张与记忆中那人有些神似却不完全相同的脸，又改口道，“她的转世？”
见苍泠点头，红妩不禁赧然，原来这位就是嫂子啊，刚才她还那么粗鲁地推人家来着……尴尬地轻咳一声，她整理好情绪回过身去，眉眼轻弯露出个魅惑众生的笑：“姑娘，方才红妩一时情急，得罪了！苍大哥，你倒是介绍一下，我现在该如何称呼她啊？”
方才雪涵樱看到的只是个背影，此时红妩转过身来正面相对，她竟莫名地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她可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位妖尊大人呐，难道，是前世的记忆？疑惑地拧眉，忽然，她心头灵光一现，跃然脑海的那个画面顿时让她浑身发冷。
在危山时，宁昌泽曾用搜索咒找出尸妖所在的地宫，正是那时，他们看到了那个在幕后操纵尸妖的九尾狐女，那张妖艳妩媚的脸，活脱脱就跟眼前的红妩一模一样！
“入侵者，杀无赦！”
那柔媚入骨却冷酷无情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眼前晃动的，是宁昌泽血染重衣的惨象。是她，原来是她，是她害得大师兄身受重伤生死不明，这个恶毒的狐妖，她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无边的怒火和恨意在胸臆间燃烧，雪涵樱牙关紧咬，双手攥得骨节发白，掌心刺痛。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扑上去跟红妩拼命，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又让她生生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之前苍泠死命拦着不让她去找宁昌泽，其实是对的。
此时此刻，无论她还是苍泠，身体状况都很不好，与强敌搏斗无疑处于劣势。如果宁昌泽已死，急于逞强拼命毫无意义，不如等休养生息恢复功力之后再去杀个痛快。如果宁昌泽还活着，那么，他不是被别人救走，就是敌方另有目的将他生擒，无论属于哪种情况，短时间内他的性命应当无碍，救人之事也可等考虑周全再付诸行动，总比贸然行事更有把握。所以，她不能鲁莽，绝对不能。
尽管雪涵樱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隐藏起了对红妩的敌意，但苍泠还是从她那一闪即逝的神情变化中发现了些许异常。他能察觉到她对红妩的戒备和抵触，只是，他却想岔了，以为事情的起因是红妩方才那毫无矜持的一抱。琢磨着她这疑似吃醋的反应，他抑郁了许久的心情竟莫名好了几分。
雪涵樱是天机门掌门弟子，在外也算小有名气，苍泠虽知道红妩和花叶痕不会敌视她的身份，但身为妖尊的红妩既已到了此处，其他妖族说不定也随时会出现，为免多惹麻烦，苍泠只淡淡道了句：“还叫樱姑娘便是……”话刚出口，又迟疑地看了雪涵樱一眼，“可以吧？”
从认出红妩到强压下恨意，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冷静下来的雪涵樱仔细观察了一下红妩的神情，似乎对方并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闯危山的不速之客。当时她和宁昌泽是在搜索咒的影像里看到了红妩，但红妩只是察觉到有人施咒便派出尸妖来杀人，自己并没有现身，想来是没见过他们的，如此，便还有周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她立即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怎么都可以。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妖尊大人和大护法，真是三生有幸呐，呵呵……”
方才被那梼杌吓去了半条命的银仙此时总算回了魂，听到他们的对话，便一脸崇拜地凑上前来，朝着红妩和花叶痕躬身行礼：“小妖银仙见过妖尊大人，见过大护法！”
红妩先道了声“别客气”，随即像鉴赏宝贝似的把银仙从头到脚看了几遍，笑眯眯地道：“哦，原来是只小兔儿，啧啧，长得玉雪可爱，看起来也是个温柔细致会疼人的……”说到这里，她妩媚的眼儿一弯，忽地凑到银仙耳边，用她那醉得死人的魅惑嗓音曼声道，“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回去做我女儿的奶娘？妖族小公主的奶娘，地位崇高待遇优厚哦！”
“妩妩，你这是做什么？”花叶痕抚额，一把将挺着大肚子的红妩拽进怀里，“你连人家成没成亲有没有孩子都不知道，提什么奶娘？会吓死人家的知不知道！”
“奶娘只是个称呼而已，是帮我照顾孩子的人，又不是真的要她亲自上阵喂……总之我看到她就觉得有眼缘，宝宝也是，我们母女连心，我知道她喜欢银仙姑娘。”
“我们家老大出世时你也没请过奶娘啊，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怎么了，嫌我照顾得不好？一见别的美人就嫌弃我了，娘子你好没良心，嘤嘤嘤……”
看着这一幕，除了苍泠见怪不怪，一脸淡定外，银仙和雪涵樱都原地石化了。银仙是没想到这两位妖族至尊非但没有半点架子还这么能耍，而雪涵樱则是满心的诧异。
这个红妩，跟她在搜索咒影像里看到的太不一样了。虽然是同样的姿容妖冶、百媚横生，却绝没有那人眼中阴冷嗜血的杀气。
她和她，到底是同一个人么？一个人真可以有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可是，她有什么必要伪装呢？就算现在双方撕破脸，吃亏的也绝不会是红妩。
难道，她对苍泠有什么企图？不对，苍泠说以前红妩救过他，又和他一起在妖界打天下，感情好得就像亲兄妹一样啊。苍泠记忆里的红妩，应该就是像眼前这个样子的，那危山地宫里的那人又是怎么回事？
想了半天未想明白，却见红妩已收起玩笑之态对苍泠道：“苍大哥，当年你走后兄弟们都很难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就跟我回趟妖界，大家聚聚可好？见到你，那些家伙不知会有多高兴呢，你这两位朋友，也一定会受欢迎的。”
当初本以为一朝死别，永无会期，怎想到还有今日的转机？念起那些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苍泠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他们，但他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号令群雄的妖族至尊，连来去都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想到这里，他暗自苦笑了一下，随即把目光移向雪涵樱，等待她的决定。
这时，银仙也一脸期待地插嘴道：“小樱，我们去吧去吧去吧！我做了这么多年妖，都是在凡人的地方混，还没有去过真正的妖界呢，好想去看看。我知道你不讨厌妖的，你和苍泠大哥总是要休养疗伤，去哪不是去啊对不对？”
雪涵樱知道他们都想去，心中速速盘算了一番。
如果红妩就是危山地宫那人，邀他们前去或有所图，凭自己和苍泠现在的身体状况，绝不是她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个同样不好相与的花叶痕，若是出言拒绝，恐怕立时惹她翻脸，反而吃亏在眼前。
倘若红妩并不是那人，自己拒绝便是伤了苍泠的心，也让银仙失望，总而言之，拒绝没好处。相反，如果答应去，只要小心应付着暂时别翻脸，等到自己和苍泠的功力都恢复了，至不济逃命应该没问题，说不定，还能伺机探得宁昌泽的生死下落。
主意已定，她立刻笑得像朵花，凑过去勾住苍泠的胳膊娇声道：“苍泠，那是你老家你朋友，你做主就好了嘛。再说我爱凑热闹你也是知道的，去玩玩没坏处啊！”
雪涵樱突作小鸟依人状，苍泠还真有些不习惯。在危山时他是剑身看不到搜索咒显现的景象，所以不知道雪涵樱的复杂心思，但他也能隐约感受到，她是在给自己撑面子，不想让他老朋友老部下知道昔日呼风唤雨的他如今竟要听人使唤。
想到这里，他之前就软了一角的心便又添了一丝柔暖。眸光轻漾，他回望向红妩和花叶痕，含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