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鬼婴儿 山村现(1 / 1)
澜观县北郊,明霞村。
风雨交加的夜晚,狂风粗暴地摇晃着贫穷农家单薄的门窗,像是随时会把它们摧毁,豆大的雨点从屋顶的破洞中漏下,没多久便积满了接水的木桶,漫出桶外打湿了地板。
眼见漏水越来越严重,本想对付着挨过去的成阿婆终于躺不住了,于是摸索着起床点亮了油灯。她从屋角的旧木箱里翻出块油布,披上蓑衣出了门,打算出去把油布铺到屋顶上,好歹挡一挡雨水。
成阿婆是独居的孤老,身边没有儿女照料,她已是年近花甲之人,腿脚早已不那么灵便,平时,好心的左邻右舍也会过来帮帮忙,但她却不喜欢麻烦别人,只要是能力所及的事就尽量自己做。
比如说现在,下着那么大的雨,她就不想去麻烦邻居,她觉得,爬个梯子上去铺油布,再用几块砖压一下四周,应该也不是多难的事,慢慢来,小心些就行。
扶住梯子,成阿婆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爬几格,歇口气,速度虽然慢,也终究爬到了屋顶。就在她拿起油布想要覆到洞口上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却又有种奇异的虚渺感,似有若无,空远幽深。
成阿婆觉得有些奇怪,住在她家周围的几户人家,孩子起码都十岁以上了,哪来的婴儿?就算是村里其他人家的,也不会在这种天气恶劣还是大半夜的时候把孩子抱过来啊。
啼哭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像是孩子饿了,急于向母亲乞食。疑惑间,成阿婆下意识地回了下头,与此同时,她蓦地张大了嘴,油纸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里掉下,落进了地上的泥水坑里。
就在离成阿婆的脸不到一尺的地方,一个浑身□□的婴儿以仰卧之姿悬浮在半空中,看起来像是闭眼睡着,口中却不断有啼哭声传出,粉嫩的小脸上还挂着一丝阴森诡异的笑。
这,这……她是在做梦,还是活见鬼了?成阿婆又惊又怕地使劲揉眼睛,就在这时,那婴儿忽地悬空坐了起来,霍然睁开的双眼中绽放出与其年龄完全不符,连成人都难以企及的狠戾光芒,活像是饿了好几天,急于猎食的野兽。
成阿婆大骇,正想呼喊,婴孩已抬起粉嫩的小手抓向她的脖颈,成阿婆只觉喉部一阵剧痛,未及出口的喊声顿时被掐断,腥热液体喷溅而出的同时,她一头从梯子上栽了下去,重重摔落在门前坚硬的石地上。
看着成阿婆躺在地上痛苦痉挛,被撕开的颈部和摔破的后脑处不断流出猩红的血,在满地雨水中慢慢蜿蜒化开,婴孩小小的眼睛开心地眯了起来,悬在空中的身子随即降落到地面。
此时,他那粉嫩的小脸已变成了可怖的青紫僵枯状,上唇自中裂开,宛若兔唇,唇边伸出两颗细小而尖利的獠牙,右眼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左眼仍是黑色,但也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这个可怖的婴孩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到成阿婆身边,趴在她胸前吮吸起她伤处的血液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婴孩在母亲怀中吮吸着乳汁。不消多时,成阿婆便停止了呼吸,婴孩稍稍抬头,皱眉思考片刻后抬手做了个动作,随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俯身继续饮血。
此时,住得离成阿婆家最近的村民林虎隐约听到些响动,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林虎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日里很关心年老无依的成阿婆,经常帮着她干活,这会儿听到隔壁传出声响,便想到老太太会不会有什么事,于是推开窗户往成阿婆家看去。
林虎推窗的瞬间,正在吮吸鲜血的婴孩眸子一紧,立即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在空气中。于是,当窗子打开时,林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矮小枯瘦的老人,圆睁着惊恐的双眼僵卧在血泊中,舌头被生生扯出口腔又撕做等宽的两条,打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蝴蝶结。
林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化许久后,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鲜明清晰的痛感告诉他,他不是在做梦。下一刻——
“啊——”
骇怖入骨的尖叫瞬间传遍寂静的小山村,瘆人的回声中,四周陆陆续续亮起灯光,打开的门窗中探出了一张张惊骇疑惑的脸……
☆ ☆ ☆ ☆ ☆
看着被村民抬到自家堂屋中的三具眼窝空洞、干瘪枯槁的尸首,鬓发苍苍的罗洪山疲惫地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自从一月前的那个雨夜成氏被吸血撕舌而死之后,明霞村又陆陆续续发生了几次村民离奇死亡的案件,有的如成氏一般被撕了舌头,有的被掏去了心肺肝肠,有的被挖空了脑髓,还有的……则如眼前这几人一般没了眼珠子,共同的特征则是都被吸了血,成了干尸。
作为明霞村的村长,他自不可能对这一切坐视不理,他向官府报过案,也组织村里的壮丁巡逻守卫过,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惨案的一再发生。
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少数人曾听到过轻微响动,但赶到现场时,看到的也只是死状恐怖的尸首,所有的现象都令人不得不产生一种想法,这凶手,根本就不是人。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死去的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低哑的女声自后响起。罗洪山回首,望向那正朝自己走来的神色黯然的中年女子——他的发妻,相伴三十多年的枕边人罗萧氏。
“你的意思是……”
“最先被杀的成家阿婆曾与他们同住过,后来无意中发现了那妖精的真身,向我们告了密。后来死的这些人,不是曾为如何铲除那妖精出过主意,就是帮助过徐天师诱那妖精入陷阱。想想这些联系,再想想,这凶手不似凡人的凶残诡异,你觉得,还能是谁干的?”
罗洪山眼角抽搐,咬了几回牙,才艰难地道出了那个他其实也隐约猜到,却极不愿意接受的结论:“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是她,回来复仇了。”
“也许,当初真是我们做得太过了!”罗萧氏在丈夫身边坐下,苦笑着叹息,“仔细想想,她除了隐瞒了自己是妖的身份,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我们,却害死了她的亲人。她的丈夫和孩子,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啊。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那父子俩葬身火海的惨状,常常夜里都被噩梦惊醒……”
说到这里,罗萧氏忽地想到什么,扯扯丈夫的衣袖道:“要不,我们想法子向她表个态,求她出来和谈。我们向她赔罪,给她补偿,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她不再杀人!”
“胡闹!”罗洪山一听便火了,恼怒地拨开了妻子的手,“真是妇人之仁!妖精生来就是害人的,当初她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机会而已,要不是我们动手得早,虽没杀成她至少也逼走了她,说不定明霞村早就不存在了!如今她又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不帮我想想怎么除掉这妖精,竟然还想跟她讲和,简直是黑白不分,异想天开!”
“妇人之仁怎么了?”见丈夫冲自己发火,罗萧氏也急了,“当年你要肯听我的劝,别跟那妖精结仇,事情至于变成今天这样么?我这么说也是为了大家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就不能想些不要打打杀杀的办法吗?我们这么多年了都没孩子,就是当初造了孽遭的报应!”
“你……”罗洪山怒得掀翻了手边的茶杯,可偏偏又说不出什么,气闷之下只得拂袖而去,独留罗萧氏一人在堂中怔然而坐,默默垂泪。
☆ ☆ ☆ ☆ ☆
“所以说,曾经万分鄙视某师兄逃避行为的雪大小姐,如今也做了逃兵了?”
和雪涵樱一起躺在草地上欣赏着天幕如海、星辰明灭的夜空,苍泠忽地抛出句看似漫不经心的戏谑,眼底却闪动着一丝谨慎隐藏起的探究之色。
“去,谁和那木头小白一样?”雪涵樱撇撇嘴,急切地阐明自己和白墨衍的不同,“他才是真的逃跑,而我,暂时的离开是为了思考人生。思考人生你懂不懂?两者的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那你思考得怎样了,到底是喜不喜欢他?”苍泠翻了个身,朝雪涵樱靠近一些,撑着下巴深深望进她眼底。
苍泠的突然靠近让雪涵樱有丝莫名心慌,下意识地把头往后挪了挪:“真是奇了怪了,我喜不喜欢大师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我……”苍泠语塞,愣了一瞬后气闷地扭过头去,“作为你的贴身兵器,总得了解一下未来的男主人会是谁吧。万一他人不好,虐待我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雪涵樱凌乱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不知怎的有些小失望,于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也是你自己找虐!你又不肯让其他人知道你会化形,人家只会把你当把普通的剑,砍砍劈劈也就算了,弄不好,还会把你丢给铁匠去回炉重铸,烧成滩铁水都难说!”
苍泠闻言指尖微颤,恍惚片刻后,逸出了一声略显脆弱的轻笑:“不过是……焚身化骨而已,比起曾经永失所爱,生无可恋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莫测,飘渺的目光像是在看着雪涵樱,又像是望向遥远的虚空。雪涵樱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却无端地因他眸底的凄色而牵痛了心扉。
默了默,她轻声道:“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从前的伤心事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含着歉意的温柔语声悠悠传来,缓解了苍泠心头的隐痛,也让他清醒了一些。定了定神,他恢复了轻松的笑容:“也没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了。好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既说是要出山历练,可有什么明确的打算吗?”
雪涵樱本是想借机探问,上次他那个才起了个头的故事是不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后来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苍泠此刻看起来并不想谈这些,她也就不再勉强,顺着他的话头答道:“打算什么?我又不可能事先知道哪里有不平事等着我去管,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其他打算不一定,但有件事我打赌你一定想管!”苍泠挑眉,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比如说,查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玉桃,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玉桃关于血玉魄的信息很可能是从他那里得到的,这个人知道天机门的隐秘,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对我们很不利。”
“哼,老忘了身边多了个人,什么秘密都被你听了去,看来,下次你变成剑的时候得给你施个隔音咒!”雪涵樱佯怒,随后又想起什么,顿时一骨碌坐起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道,“我把剑围在腰里时,你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会不会还能看到什么?”
“嗯,那感觉,自然是很销魂了,该看到,不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苍泠憋着笑逗她,见她的脸已有发青的趋势,才稍稍端正了神色道,“我也开玩笑的。我变成剑的时候就是把兵器而已,除了能跟你心意相通助你应敌,其他功能都没有。”
雪涵樱这才松了口气,嘟哝道:“真是把小气的剑,我开了你一句玩笑,你就非得闹回来是不是?”牢骚归牢骚,可她心里倒是一下就信了苍泠,半点未猜疑他是否说谎。
话到此处,两人之间的气氛略轻松了些。雪涵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屑道:“我想去附近找些吃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说这话时,她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里面分明写着“一把剑到底需不需要吃东西告诉我快告诉我”一串大字。苍泠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随之站起后答道:“若只为生存,吸收日月精华足矣。不过我现在是人身,完全可以把品尝美食作为一种额外的享受。”
雪涵樱顿时兴趣大增,正想进一步了解一下自家佩剑的口味,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呼,那声音短促而凄厉,突兀地划破了夜的宁静,在瞬间释放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恐惧与绝望后戛然而止,徒留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怎么回事?”与苍泠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雪涵樱立刻做了决定,“走,去看看!”
苍泠点头,打算变回佩剑回到雪涵樱腰间,却不防被她一把牵住手拖走,疾行间,耳边飘来她娇哼的语声:“你既然化了形,总不能躲一辈子,相比一把冷冰冰的剑,我还是更喜欢有个能说说话的人!”
苍泠张了张嘴,稍一迟疑后终是没有拒绝,乖乖地保持人形跟着她走了。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时,他的眸底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转眼间,两人就来到了惨呼声发出的地方,这里看来是个小山村的样子,村里火光冲天,村民们惊恐地呼喊奔逃,到处一片混乱。滚滚浓烟间,似乎有一抹形如白熊的兽影飞遁而去,它的身后,是一对倒在血泊中的中年男女。
“我去追,你救人!”雪涵樱推了苍泠一把,身形如电朝那野兽的背影追去,苍泠本想让雪涵樱留下,换他去追,但根本没机会开口,雪涵樱早已不见踪影。
这种情形,不是通常应该是男人出手对敌,女人救护伤者的吗?好吧,其实她哪辈子都没有过自己是女人的自觉吧。
苍泠摸摸鼻子,无奈地按她的吩咐行事。催动法力搜索到最近的水源——村里的水井后,他掌心一引将井水吸出又四散洒开,凶猛的火头顿时被瓢泼而下的井水浇灭。
苍泠四下扫视,确定大部分人只是受了惊吓或有轻微灼伤,并无性命之忧,于是径直走向那匍匐在血水中的两人。
将那男子翻过身来一看,只见他脸上胸前均是血肉模糊——脸上两个窟窿,没了眼珠子,胸膛肚腹整个被撕开,心肝肠肺都不见了。至于那女子,身上倒没有什么伤口,只是被扭断了脖子,一击毙命,似乎死得没那么痛苦。
人都成了这样,当然是没救了。苍泠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身旁惊魂未定远远观望的村民们:“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许是被吓傻了,一时间无人答话。过了片刻,才有一个看来胆大些的年轻男子嗫嚅着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无论如何,总不能说自己是一把剑,否则这些才受过惊吓的村民更要吓破胆了,而以雪涵樱的性子,定然也不喜欢拿天机门的名头出来招摇。心念飞快一转,苍泠半真半假地答道:
“你们看到方才那追出去的姑娘没有?那是我家主人,她是个修仙的游侠,我是她的随从。我们出门办事,恰好路过这里。”
“那,你们懂得捉鬼除妖?”村民们面面相觑,眼底亮起希望的光芒。
虽然不怎么喜欢“除妖”这个说法,但苍泠迟疑了一瞬后还是点头,下一刻,四周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大片人:
“侠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村子吧!再这样下去,下次死的恐怕就是我们了!”
看着眼底满是惊恐和企求之色的人们,苍泠思索地拧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