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两面(1 / 1)
今夜起风。
苏佑期拨弄了一下脚边的火堆,那火苗正在风中艰难地摇曳,试图在缺薪少柴的情况下跟狂风一决雌雄。叶秋石看篝火要灭,便起身道:“夜晚天凉,我再去找些柴来。”
她这话一出,就听“咣当”一声巨响,那两扇破旧的庙门已经呼啸着关上了。又是“砰””地一声,一阵冷风穿堂而过,狗仗人势地吹熄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火焰,还嚣张地卷走了最后一丝暖意。整个庙宇一下子隐没在黑暗里,耳边只有狂风拍击着墙壁的“呜呜”声。
叶秋石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征愣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骂道:“崔老头给咱们找的什么好地方,隐蔽是隐蔽了,也太寒酸了些......”话说到一半惊觉不对,也顾不上再将火堆点起来,混着黑暗就摸过去了,“佑期?”
手下空无一人,身上只有寒风倒灌,叶秋石站在那里,心已经被千年的寒冰冻了个半截,脚下干草尚有余温,苏佑期已经不见了。
四日后
沈玉清按着要抽搐的腰,顶着张已经抽搐的脸,慢吞吞地又往上挪了一步。
正午的太阳正烈,即便是周围已经被苍葱的绿色掩盖,这条号称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天梯依然难消暑气,在这巍峨的山上独树一帜。沈玉清在天梯上已经爬了近两个时辰,往上看仍然是弯弯曲曲插入云霄的天梯,沈玉清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沿着天梯进了人间仙境,虽然死法悲惨了点。
这么想着,苦中作乐的沈大侠又往上移了一步,其间以各种方式问候约在这里见面的陆丽之的长辈,其口舌生花的程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就这么且行且骂地又磨蹭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观天台。
其上已有一人影矗立,风姿横立世间,与这云蒸霞蔚,被重重翻滚的云海折叠的一隅相互掩映,真映了一句“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好句。
被“天上之人”迷晕的沈玉清擦了擦汗,直觉应该冷静了点,冲口说道:“陆大头,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你腰粗腿短头大的背影?”
被叫到的“大头”缓缓地回过头,露出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
......
沈玉清默念一句“我佛慈悲”,看看远处辽阔的美景,才终于能正色道:“白家庄之变你可听说了?”
陆丽之微微一笑,衣衫一提就干脆的席地而坐,又拎起手边的酒壶给空着的酒杯倒上一杯,才道:“这不就等着听你的版本呢么?”
沈玉清上前一步,拎着酒壶就往嘴里灌,将整个酒壶都倒空了才觉得解了渴,慢条斯理地将整个事情叙述了一遍,才奇道:“张之风死在寂音的毒计下也就算了,这白蝠是什么人?做什么要拖白家庄下水?”
陆丽之沉默了半响,高深莫测地道:“白蝠是佑期...苏佑期的贴身侍从,从小到大的情谊。既然苏乘秉都能充作苏家的家主,那白蝠作为一名安插了数十年的暗桩,也就不奇怪了。既然两人早就撕破脸了,白蝠哪还会替苏佑期做事,那武林大会上的人多半是冒充的,估计是苏佑期报仇不成,就想尽办法的添堵罢了。”说完眼中已是难以掩饰的乐不可支。
沈玉清对这个一头栽在美人窟里出不来的阁主真是无话可说,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可与寂音勾结别人暗害张之风的事赶在一起,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现在武林完全成了一潭浑水,怎么才能搅得清?”
陆丽之看着沈玉清,那人脸上胡茬已经又冒起,衣衫经过了四天四夜的马不停蹄,早就脏乱不堪,可这些繁枝末节在沈玉清的眼睛面前完全不重要了。那人的眼里早就装下了整个江湖,风霜繁鬓都难以在这颗年轻的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陆丽之掂起那杯硕果仅存的酒抿了一口,微笑道:“难得看你这么意气风发,你那小师弟开窍啦?”
沈玉清:“......”
道貌岸然啊,这人!
过了半晌,沈玉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闷闷不乐地道:“没有。”陆丽之开玩笑似的拍下他的肩,道:“日久天长的怕什么?我的心肝现在也没在我身边。”
沈玉清被这人变本加厉的流氓劲弄得面皮抽搐,最后终于忍不住嘲讽道:“你的心肝同意了么?”
陆丽之含笑看了他一眼,沈玉清被他这欲语还休的一眼看的头皮发麻,忙不迭地转过去了,忽听陆丽之缓缓道:“玉清,如果我有不测,你就接替我做下一任的阁主,不管怎么样,都要将七皇子送上皇位。”
沈玉清浑身一震,紧紧地盯着他。那人又端起了揣在怀里二十多年的大侠架子,满脸似笑非笑地自斟自酌去了。
这边陆丽之醉生梦死,做梦都想牵一牵心肝的手,殊不知心肝这边,已经不是醉生梦死,而是□□了。
苏佑期浑身筋骨尽断,被锁在水牢中,也有三日了。
他的双手都被一根足有一寸长的钢钉穿过,牢牢地钉在水池壁上。那钢钉露出皮肉的部分锈迹斑斑,不知道沾上过多少人的鲜血,不过历久弥坚,钉进皮肉的地方异常尖锐。苏佑期双腿无力支撑,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两根可怜的钢钉上,初时还有皮肉搅动,锥心磨骨的痛楚,被这么锁到第四天,已是痛觉全无,立地成佛了。
这水牢不大,水池已经占了大半地方,里面的水污浊不堪,黑色在水面堆积了一层,连水草都不愿屈尊降贵,来这里活上一遭,只有吸血的虻虫肆虐,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响成一片。
在万般寂静之时,忽听“哗啦”一声,位于头顶的铁门已经打开,一人点着一只微弱的蜡烛,推门进来了。
苏佑期听见声音,微微动了一下,一潭浑水立刻被搅动。那团火焰慢条斯理地从楼梯上飘下来,在苏佑期面前站定了。
黑暗里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半响,那个人好像有些不耐烦了,粗哑着声音道:“怎么,你还是不愿说?你要是现在说了,我还能给你痛快一死。”
苏佑期强撑着抬起头,吃力地喘了两口,感觉肺里破风箱似的拉了两口气,才低声说:“侯宫主,我早就交代白蝠将你母亲所在之地告知于你,现在你找不到她,找白蝠兴许还能有点希望,我是真的一无所知了。”
原来这人竟是侯至诚。这人乃是魔道十二宫之一的六合宫宫主,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一生精力全耗在了“剥皮之法”,唯独对待自己七十岁的老母亲,至纯至孝,结草衔环以期报也。彼时苏佑期为了顺利入住白家庄,便使计掳了他的母亲,威胁他出手相助,估计那时这人便怀恨在心。后来变故频发,苏佑期急信召回白蝠的时候还嘱咐过他将人放了,却没想到白蝠早就阳奉阴违,估计这会,老人家也是凶多吉少了。
听见苏佑期的辩解,侯至诚不怒反笑,他用脚勾起苏佑期的脑袋,将手中的蜡油往他脸上滴。苏佑期吃痛,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立刻又被这人踹在脸上,塞在喉咙里强撑的那口血瞬间跌出来,脖子前胸溅得都是血迹。
侯至诚微妙地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把脚移开,嗓子又细又尖:“苏佑期,你掳走我母亲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我的探子已经找到白蝠,待我细细审问了他,再把他扔进来与你做伴。你现在不如祈求上苍让我母亲好好的,那我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若是损了一丝一毫,我必定让你们生不如死。”话说到最后,侯至诚的嗓子已经破音,言词吞吐间生生地带出渗人的阴狠,把听话人的骨头一丝一丝地啃舔噬尽。
苏佑期四日来受尽折磨,心中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遗憾,靠着一口气苦苦强撑。这会听着侯至诚又踱上楼梯,继而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心知每日的例行一探结束了。
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苏佑期靠在池壁上,心道:不管怎样,多了变故,便总会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