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真相（1 / 1）
就这样，夏娃怀着满腹疑虑，与梁妠一同回了百花羞，一路上默默无语。进了露滴牡丹阁后，她无心步上二楼的卧房，便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梁妠见了，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刚才是被吓哭吓傻了么？”她想了一想便说：“我只是想起了我哥哥而已。”
夏娃担心高崇钧正是改名换姓后的夏朝端，要是贸然跟梁妠提起自己的疑虑，梁妠再走漏风声的话，到时候传了开来，铁定要连累高崇钧丢掉官位。就算高崇钧不是当年的夏朝端，在得知传言的源头后，不论他是否会被连累，恐怕都不会放过自己。
是以，梁妠并不知道夏娃的所思所想，又因为有丫鬟提了食盒进来，只得起了身子道：“你吃过饭就好好歇息吧，不要多想。”她有点后悔带夏娃去刑场观刑，暗暗埋怨自己竟然忘了夏娃的身世，一脸歉疚地离开了屋子。夏娃倒也不留她，自个用完了中饭。
接着，夏娃便上了楼，却不上床安歇，而是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苦想对策。之前，她就想到，高崇钧就任闰州知州两年以来，不曾来过百花羞作乐，只会在有需要的时候，才让百花羞的一院头牌带一群歌姬舞妓去他的府衙上伺候，却也不曾点过她的牌子。
起初，夏娃以为，高崇钧迟早会点到自己的名字，再后来就认为，他嫌恶自己是权阉之女，不屑点自己的牌子。如今看来，倒多了一个可能，那便是高崇钧就是当日的夏朝端，而他又生怕自己会求他赎买自己，或者是有别的缘故，所以刻意不和自己碰面。
如此看来，夏娃只能自己去找高崇钧对质了，但她不过是一介歌舞妓，若是高崇钧果真对她避而不见的话，又怎么会准许她进入他的府衙？是以，夏娃才来回踱步地苦思对策。如此到了傍晚，她才拿定了主意，这才发觉自己的脚底发疼，便上了床歇息。
之后的几天内，夏娃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与平时无异。到了可以接客的日子后，她便开始向客人询问高崇钧的事。几番打探下来，她得知，高崇钧系山东布政司齐州人，父高铁，母宗氏，宝鼎丁卯年七月十五日生，宝鼎辛巳年进士，今年二十九岁。
当年，高崇钧中了进士之后，被安排做了翰林院待诏，却辞官不做了。直到宝鼎丙戌年开春，他才在晋王的举荐下，出任户部宝钞司副提举，过了几年，便补了闰州知州的缺，虽是外官，却升了两品。在他没有出仕的那些年里，正是夏守忠炙手可热的时候。
夏娃猜测，高崇钧当年辞官不做，应是不愿攀附她父亲，要不也不会在她父亲被抄家灭族后的第二年才出仕。而且，当年吏部委任的官员，十有八·九会来她家里拜见她父亲，想来他是没有见过她父亲的，否则，她父亲一见到夏朝端便会提起这个人了。
让夏娃暗暗揪心的，还是因为高崇钧系晋王举荐之人的身份。自从她入宫献舞后回到府邸，她便时常听到父兄提起，要和哪个皇子结交，哪个皇子结交不得。一来二去，她也就知道，身为皇十子的晋王，并不喜欢她父亲，其结交的大臣甚至还弹劾过他。
思前想后，夏娃便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却又不肯相信，甚至不敢再想着与高崇钧碰面的事了。这些时日以来，她尽管心中烦恼不堪，却依然强颜欢笑。到了重阳前夜，前来露滴牡丹阁的客人是东海郡王，她思量再三，总算打定了主意，越发地殷勤起来。
酒过三巡后，夏娃便笑着问东海郡王说：“郡王爷，有件事，奴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东海郡王笑道：“你说说看。”夏娃说：“那您能将知州大人请到奴家这里来喝酒么？奴家听说，他不屑与奴家这样的罪臣之女同桌吃酒，所以谁也请不动他来奴家这里作乐呢！”
东海郡王哈哈一笑，问道：“你是想见他一面不成？”夏娃笑着让一个丫鬟递上了一张丹枫纸，指着上面的字，念道：“手执火引点罩灯，红烛焰焰映佳人。闲听打雷迎风雨，偶闻击鼓报时分。空闺叶限身渐冷，秦楼公子梦无痕。新郎好色眠柳巷，可怜龙凤不同春。”
吟到这里，夏娃说：“这是《新妇怨》。”而后，她让一个丫鬟递上了一张白露笺，指着上边的字念道：“薄纱透肉美人娇，车前床尾卖风骚。适才登舟渡玉体，须臾对镜抹唇膏。夜来餐桌饮佳酿，露深宾馆度良宵。直到身为前浪死，上岸红尘往事消。这是《咏济南州诸妓》。”
东海郡王听到这里，又是哈哈一笑，说：“你是因为仰慕他的文才，所以起了相见之心？”夏娃点了点头，又露出一脸伤感的模样，道：“可惜，奴家不过是一个得罪阉人的女儿，哪里配得上与他对诗？听说，他很瞧不起奴家的父亲，不屑点奴家的牌子，让奴家伺候。”
东海郡王叹了一口气，说：“我可怜你这番心意，就帮你叫他过来吃酒吧。”说着，他便让一个丫鬟将候在外头的长随叫了进来，吩咐了几句后，那长随便匆匆离去了。夏娃见了此情此景，少不得起了身子冲着他拜谢了一番，心中很是得意自己的这番算计。
先前，夏娃就想过，宗室成员虽然不能参预地方政事，但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只要他们不犯规矩，就没有官员敢不逢迎他们，毕竟谁也不想摊上一个藐视皇家的罪名。而封在本地的宗室成员中，夏娃发觉东海郡王最好说话，故而选定了他来帮这个忙。
果然如夏娃所料的那样，高崇钧在接到传唤后，当即带着三四个小厮，跟着东海郡王的长随到了露滴牡丹阁。他目不斜视，只盯着东海郡王行了礼落座。在这之前，因东海郡王素来只爱单独召妓，故而这是他第一次与东海郡王碰面，免不了敬了几杯。
待两人寒暄了一会后，夏娃终于插了嘴道：“高大人，请受奴家一杯。”她一面说，一面起身敬酒，面上巧笑嫣然，好似不认识高崇钧的那张脸一般。而高崇钧愣了一下后，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也就受了那一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夏娃倒没瞧出什么不对来。
接着，高崇钧便与东海郡王在推杯换盏间，你一言，我一语，或说风土人情，或说奇闻异事，丝毫不看夏娃一眼。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夏娃总算寻了个间隙，起身笑道：“奴家新作了一首诗，不知道高大人肯不肯赏个脸，评点一番？”高崇钧愣了一下，倒也答应了。
夏娃便吟道：“胡旋舞后娇无力，雪月楼中罢晚妆。婷婷玉体横陈处，也是温柔富贵乡。”高崇钧听了，略一思索，便笑道：“确实挺好。”别的他就不肯多说了。夏娃却不罢休，非要他依韵做出一首来，东海郡王觉得有趣，也就跟着起哄，并道：“若做不出来，也太丢人了！”
高崇钧没法子，只得点头应承了，想了一下，便提笔在丹枫纸上写道：“梦醒娇躯软无力，闲推鸾镜懒梳妆。倚窗望远流云处，不知何处是家乡。”期间，东海郡王也在丹枫纸上写了一首，道：“回想昨夜无穷力，笑看佳人梳早妆。恨不身能留此处，长把香闺作故乡。”
夏娃一看，暗想道：“高崇钧的诗犯复了，比起来，还是东海郡王写的好些。”随后她点评说：“高大人写的是闺怨，郡王爷写的是春情，题意不同，便不能放在一起对比，倒分不出高下来了！”这番两不开罪的话，倒活跃了氛围，在推杯换盏中，三人继续吟诗作对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高崇钧、东海郡王已是半醉半醒的了。而夏娃早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命丫鬟将煎好了的葛根汤捧给自己喝了，故而没有醉意。趁着他们神思恍惚的时候，夏娃屏退了左右，起身坐到了高崇钧旁边，问道：“高大人，你还能说话么？”
高崇钧抬头看了她一眼，半含着醉意，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问道：“你，你？”说着，他便惊得睁大了眼睛，一面说：“你是夏士莲？你要做什么？”一面起了身作势要逃。夏娃也吃了一惊，赶紧起了身强按着他坐了下去，又给他灌了酒。他因醉得体力不支，也只能喝了。
随后，夏娃笑道：“高大人说什么呢，奴家叫夏娃！”从前她被养在深闺的时候，只有家人和夏朝端晓得她叫夏士莲，来到这里之后就改了名字，更无人知道她的原名了。是以，她笃定眼前的高崇钧，便是当年的夏朝端了。她又问道：“晋王为什么会那样赏识你？”
高崇钧大约是看了夏娃笑语盈盈的模样，神色倒也没那么慌张了，再加上吃了不少的酒，在醉意朦胧中，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说：“他这样赏识我，还不是因为我为他办了件大事！你可知当年那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夏守忠，能被扳倒治罪，可是我的功劳！”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再加上夏娃左一句“高大人好厉害”右一句“高大人真能干”，高崇钧便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眼前是什么人，带着五六分得意，将自己曾经奉晋王之命而改名换姓，假造功名，然后接近夏仕林并在夏家潜伏数年的往事说了出来。
夏娃听罢，忍不住喝问道：“端郎，你，你，对得起我么？”说完她便放声大哭。却见高崇钧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酒醒了，却又冷笑了一声，说：“我用得着对得起一个阉人么！”夏娃再次哭问道：“你对我的情意，也是假的么？”高崇钧却不理她，开始嚷着要小厮进来伺候。
夏娃顿生恼意，趁着高崇钧全身乏力，起身拿起酒壶给他灌了不少酒。等他昏睡过去之后，她才让丫鬟将他和东海郡王抬到了楼上，并屏退了左右，亲自将他扒光了，这才盯着他的身子又哭又笑，哭的是父兄对他的错信，笑的是自己对他的痴心妄想。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夏娃渐渐地也就停了哭哭笑笑，而是一脸木然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往高崇钧的下·体狠狠地打了个死结。高崇钧因醉得不省人事，倒也不觉得痛，也就没有叫喊出来。等到他能醒过来的时候，下·体便会因为血脉不通而坏死。
这样狠辣的法子，还是夏娃在伺候李淳安的时候知道的。李淳安曾经将市井间关于她父亲的传言，作为调笑之语说给了她听。她当时被气得差点要哭出声来，只是一想起梁妠的那番劝告，便强行忍住了。当年，她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用到这样的法子。
在开始怀疑高崇钧便是夏朝端的时候，夏娃便打定了主意，一旦自己所猜想的事得到了证实，就让他成为一个世人皆可作践的阉人，教他后半生生不如死。同时，她也明白，自己没有了脱离苦海的指望，便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于子夜时分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