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回到西州,成金龙和长安心照不宣,谁都不提纽约的那晚,工作千头万绪,长安和成金龙说定,“一件一件的做,从最重要的做起,立即付诸行动。”她告诉成金龙,这是哈佛商业评论关于提高工作效率的最佳忠告。
这晚,长安照旧约了王前一起吃饭,谈谈这次美国行的感受,王前专注的听着,不时出点主意。自从那次敞开心怀的晚饭后,基本上每周他们都要抽一天一起聚餐,谈谈工作生活。
长安关心地问王前,市里的扶持资金今年还有吗?
王前无可奈何的说:“没有了,他们鼓励我从资本市场融资,我正和几家银行接触,可是,都要出具前两年的财务报表,包括资产负债表,损益表,我那儿的数字又不好看,我也不想玩数字游戏。”
“你可以找天使投资人啊,我以前的大老板就爱干这个,他那时候还叫老叫我帮他做中国企业的市场调研,因为他喜欢中国概念的东西,结果我几个报告写下来,我小老板就警告我,替大老板私人投资出主意,挣了没你的,亏了,你就要被炒鱿鱼了。”
“结果呢?”
“他太低估大老板的智商了,大老板不过是兼听则明,断然不会从一两件事,听一两个人就做决定的,资本家不会莽撞的拿自己的钱开玩笑,他早把整个行业背景,发展趋势都摸了个清清楚楚,与我何干?不过,你要是走投无路了,我们也可以试试他。但我不主张你现在试,请神容易送神难,太早期了,你公司现在估价对你不利,你的股权会稀释很多,到时候成了为人做嫁衣了。”
王前点点头,思索着长安的话,感慨的说:“真缺钱,这个行当还真需要挺大的初始投入,不到一定规模,就到不了回报点。对了,这两个星期想中餐了么?”
长安老老实实的说:“还真没太想,我决定珍惜当下,在美国久了想中餐,在中国久了又想西餐,一开始,我想西餐的时候,还真有点负罪感,好像数典忘祖了似的。我们这些人啊,难道就注定要在这种分裂的人格中挣扎么?”
“说到挣扎,我也挣扎,想公司就按照自己理想的业务范围发展,完全是幻想。现在,为了生存,我什么活都接,做别的大公司不做的活。”
“不管怎么样,你那是‘朝阳产业’,坚持就是胜利,这块的需求还是很旺的,只不过现在在中国外包业界,日本,韩国的业务发展的比较好,地缘关系,文化背景相似,但欧美,甚至国内本身的需求将来一定会爆发的,现在不过是没磨合好,有些观念上的东西还需要沟通。”
王前觉得长安鼓励的很受用,他自己也确实这么想的,有的时候,光自己想,越想越虚,总想听到别人的肯定,才能自己说服自己。前些天和马副市长谈,副市长也说了,现在在东部沿海的省市,都面临着土地资源过度占用,空气水源污染严重,劳动力成本增长过快的问题,产业结构的调整势在必行。外包行业在印度的发展给中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它解决了发展的一系列瓶颈问题,占地少,能耗低,污染小,附加值高,还有一个重要优势,它吸收的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劳动力,提供很多就业机会给新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文化素质更高的年青人。市政府里一帮创新派对这块业务还是很支持的,但什么事都没办法一步登天。所以,他向王前许诺,要他少安毋躁,自己会尽己所能,寻找各种途径支持他。
好在长安也这么说,王前觉得,有时和长安说说,就像大声和另一个自己说话,说完了,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王前说:“你说我搞企业,说到底是个生意人,可我在这么做的过程中,真是总是想到‘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话,这是二十一世纪振兴民族工业的契机。”
“是啊,别说这么说挺‘假惺惺’的,”长安忽然想到,这“假惺惺”是成金龙爱说的话,摇摇头,不去管他,接着说:“但这真是一种最真实的情绪。我在学校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还得奖了呢,说的是要振兴国货名牌,这回美国之行,这种感触更深了。”
“我们共勉吧,我们并不孤独,我公司里十几个员工也都认可这种价值。我公司现在这么苦,今年底,没奖金又没有加薪,可这些员工没一个离开的,靠得都是一股信心,守的云开见月明。”
“要是能把这股信心量化,估计银行就抢着给你贷款了。我倒听说国内的投资人有此一说,产品和创意都不重要,团队和人才最重要,你也可以找他们,他们给你钱,派个财务总监过来,呵呵,不是贬义啊,你自己的取舍。”
两人聊着,已到了公寓,王前拉开门,让长安先进去,自己还要去公司加个班。长安感慨万分,天道酬勤,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心灵有所寄托,谁又能说不是一件快事呢,成功与否,又怎么能用一个点来界定,有事情为之奋斗,就幸福。
早上醒来,长安伸了个懒腰,继续深深的埋在温暖的被窝中五分钟,然后一跃而起。据说清晨快速的热水浴能刺激头脑,保证一天神清气爽。宽大的镜子前,她吹干了头发,又化了淡淡的妆,自己相当满意,象一个美容师和她说的那样,最好的化妆是看不出的化妆。自己年纪不小了,岁月对美丽不会留情,对智慧却不得不尊重。把自己收拾的很有智慧的样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说实话,长安还是喜欢吃中式早餐的,但西式早餐实在方便,适合早上争分夺秒的生活节奏。一个水煮蛋,两片全麦面包,搞定。让人头疼的是出门去挤那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共汽车,偶尔长安也打的,但在工厂看到那些一个月挣一千来块钱,从早忙到晚的女工,心中就很难受,觉得打的也是很有罪恶感的事。就好象已经有很久了,长安根本不碰她那一千八百美金一个的PRADA包包,一用,她就觉得自己很可耻。这段回国,工厂的日子,倒让她放下很多物质的东西,更多的去体会生活的本质。
出了门,有人在身后按喇叭,长安回头一看,王前开着他那小日本车刚好出了车库,他摇下车窗,叫长安上车,反正都在开发区,绕不了多少路。
王前是一贯的谦谦君子样,虽然长安上车,带进一股清新的味道,他也照样目不斜视的专心开他的车,浑然不觉。听说长安每天早上要去挤公共汽车,王前关心地问她,要不要约好了时间,早上搭车一起走。早上的时间比较拿的准,晚上就没准了,不一定帮的上忙。长安不是扭扭捏捏的人,立马痛快的接受了。
长安问:“昨晚上干到几点?”
“凌晨吧,有些程序还得自己写,一个人和一个人的思路不一样。”
长安奇道:“难道你们公司没有一个编程规范说明么?”
王前不好意思的说:“有,没人管那个。都挺牛的,各按各的风格写,一直想规范化,一忙就顾不上了。有些牛人优化了的程序,他不解释他的逻辑,别人都看不懂。解释完了,别人夸一句实在强,大概那种满足感才过瘾吧。”
“这可是对公司整体有害的事。忘了KISS。”
王前吓了一跳,“啥?”
“KISS,Keep it simple stupid. 简单至上,编程第一原则。这样吧,我快到了,今天不和你多说了,不白搭你的顺风车,我回头帮你起草一个‘公司内部沟通管理规则’,你看着用。”
“那太感谢了。”王前说着,车在前面向右一拐,到了成叶厂门口。长安说就在这里下车,不用进去了。隔着车窗,和王前挥挥手。
这一切都被后面的成金龙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苦涩的想,难怪长安拒绝自己那么痛快。是啊,长安这样的女孩,这样的教育背景,怎么看得上自己这样不学无术的。那个王前什么的,也是留学回来的,博士硕士啥的一堆,那样的人,看着都和长安相配。
他一赌气,车嗖的从长安身边飞驰而过,停在楼后,然后自顾自上了楼,只当没看见长安。
上午,成建邦,长安,金龙就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要开个会。
按照长安和金龙回来后讨论的结果,他们要做的事,一是对外,发现客户现有市场需求及未来需求,给成叶产品定位;二是对内,挖掘自身潜力,看看在人力,物力,管理,技术方面,那一点能甩开竞争对手,独占鳌头。
成金龙抱着一推样衣进了会议室,平淡的和长安点点头,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像个初涉□□的小男孩。其实,成金龙一直自己都敬佩自己对感情收放自如。这回不知为什么,自卑,自尊,自负,全都搅和在一起,欲罢不能。
长安一眼望过去,那两件女式衬衣还在,回来已经好几天了,他不会是忘了吧?难道他至今尚未去看他女朋友?又或者,他这种人,对感情也没那么认真,那个女朋友对他也算不得什么,过客而已。看着成金龙穿着衬衫,牛仔裤,不羁的样子,长安又一次警告自己勿入圈套。
长安回国后,让技术科的人照着ERIC 的款式图排了排料,估算了一下,果不其然,按ERIC 给的目标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利润空间。这个价格如果其他同地区中国企业能做的下来,成叶内部一定有成本控制的可能性。只是,长安犹豫,公司上上下下,一动起来,不知会牵动谁的利益,这事只有成金龙去推动才能实现。
等陈建邦来的空儿,长安和金龙说了她的设想,成金龙看着长安,心想,只要能和你一起,干什么我都愿意的,长安,还用问吗,你能不能正眼看看我,我也想做个出类拔萃的人,象那个王前一样。
成建邦永远是风驰电掣般的做事,进门就问他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成金龙摊开样衣,给他过目,成建邦饶是老练,也只说的出一半布料的名称和技术效果,比如那件软的如同婴儿皮肤的面料,是碳素磨毛处理的,就是用碳纤维磨丝料制作的磨毛辊进行织物磨毛处理,再结合空气柔软技术,提高织物手感;那件怀旧风格的,经过染色,带色银光,酵素洗等处理;那件高支高密的布,经过金粉图层处理,产生时尚光亮的视觉效果。至于那些提花和色纱巧妙结合,呈现凹凸效果,粗细相间的条纹,格纹,点格等效果,成建邦自己也说不清了。
长安说:“我在其他公司的摊位上和他们聊的时候,有些人就问我,有没有那种效果的,那种效果的,说也说不清,比划也比划不来,不如我们跑一圈面料厂,把一些新颖时尚的面料提前给他们过目,也算是我们提供的额外服务。”
成建邦犹豫地说:“看一圈面料厂,倒是个好主意,第一次,我可以带你们跑一圈,认知一下老合作伙伴。问题是,他们要是看中了面料,再找其他面料厂做怎么办?这下手里拿着我们辛辛苦苦做的面料册子,说得清,也道得明了。”
长安想,这倒是个问题,在商言商,不能指望别人的善意过活,得有东西是抓在自己手里的,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对策,只好边做边想了。
成金龙若有所思,成建邦问他有什么建议,他说了长安询的几款服装的结果,跟成建邦说:“我想约政府的人谈谈,看看到柬埔寨开厂的开能性。”
成建邦猛一听,差点没昏倒,又一想,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个儿子,要么不来,一来就是大手笔。自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那成建邦本来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放弃大锅饭下海,如今,看看儿子居然要走向海外了,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自浩这些日子还挺忙,长安约了几次才敲定时间。一见面,他先说:“长安你最近都忙什么呢,连个面都见不到。”
长安说:“看看,恶人先告状是不是?我和成金龙去了趟美国,参加一个展会。”
自浩和成金龙握握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说到:“好小子,一有政策就上啊。”
成金龙没来及回答,自浩的手机就响了,只好先接起,一面抬手,示意抱歉。等自浩放下电话,成金龙拿起菜单,让他点菜,好歹自浩也是领导。自浩摇手连声说:“不客气,长安自己人,你点,素一点就好,现在成天只想吃老婆烧的素菜,馆子里的还是油大。”
成金龙于是点了凉拌萝卜缨,鸡毛菜汤,上汤莴笋,什么的,又点了一个长安爱的清蒸左口鱼。一面点着,一面和自浩天南海北的聊。
这家餐馆装饰的古色古香,出名的是它包间里用的都是真的古董家具。成金龙对案上放的一尊五彩灵璧石赞不绝口。这块石头色彩缤纷灿烂,黄、绛、褐、红、青色花纹调嵌,纹理特别,曲折有致,石质细腻光洁,扣之有声。成金龙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着,说的自浩兴趣盎然,直说下回去见识见识成金龙的藏品。
长安暗笑,她是见识了几回了,成金龙和别人在一块,总能说到点什么玩的上来,不是车,就是古董,这不又来了石头,反正他是不务正业,玩的祖宗。偏偏大家对他那套还都挺买账。成金龙和长安戏称,没有他公关不了的。
这说着说着,成金龙把话引上正题,向自浩征询他的建议,问自浩,“对这种走出国门国际化经营,政府有什么好的政策。”
自浩思忖了一下说:“从政府这个角度说,对鼓励企业海外转移这个问题,是有争议的,和你们,我就实话实说,不用那么冠冕堂皇的了,虽说口头上倡导,但实际企业到国外办厂,直接影响到地方财政收入,就业岗位减少更可能关系到社会稳定,这也就决定了为什么政府对此缺乏扶持力度。”
“从朋友角度说,柬埔寨那地方,啥都没有,连牛奶都靠进口,要么西哈努克来了中国就不想回去呢。如果你们进行海外投资的动机和主要标准都是成本因素,那么,要三思而后行。那点儿的原材料几乎百分百从中国进口。”
成金龙说,“我考虑的是柬埔寨人工比我们低一半,欧美对它又免征收进口关税,又没配额。听说柬埔寨政府和中国学习,还更上一层楼了,为吸引外资,9年全免所得税,对欧美出口不用付出口税,从中国进口原料也不用付进口税。成本比在中国能省40%。”
自浩摇头,一面说:“纯粹个人观念,我认为,中国服装企业经过近20年的发展,形成的强大的产业配套能力,决不是一朝一夕能被替代的。在一个产业不成熟的国家或地区投资建厂,人工成本节省下的空间很可能被其他因素吃掉。别看你是个龙,咱们中国人说的强龙难抵地头蛇还是有道理的。前两天和一个企业吃饭,人家还提到,那边工人整天罢工,一会缺水,一会缺电。叫苦连天。”
长安点头,说出心里的疑惑,“我也觉得,这些国家迟早也要象当年的中国一样,自己开厂,我们去那里能是一个长期解决问题的办法么?!而且,为什么我们非要向下寻找空间呢?再找,总差价也有限,辛苦的不行不说,顶着天大的风险。我们应该在管理,技术方面找提高档次,寻找向上发展的空间。”
“就算是要向下找钱,”自浩补充说,“还有一个不出国的办法。”
“得,你别说到这儿大喘气啊。”长安威胁。“不过,我也有个想法,看看咱们是不是那个什么所见略同。”
“那我就再喘会儿气,你先说。”
“前两年,华尔街时报就登过一些分析文章,说什么中国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当时我就想,中国又不是日本新加坡,一下子就会劳动力紧缺,中国有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哪儿有缺口也都堵上了。难道去安徽,江西,河南什么的地方,比去老挝,柬埔寨还难么。”
“太正确了,长安你永远英明。”自浩吹捧着,长安在他家住过一阵儿,知道这是他成天拍老婆马屁养成的习惯。
“国家现在都在鼓励生产企业西迁,西部的省市也都推出鼓励政策,还有到我们这儿找上门来的呢。相比较而言,西部建厂,除了原料成品多出些运费,人工,生产用地,管理维护费用都比内地低,我看到的数字是,在江西生产,比在浙江生产服装,利润要高出100%。”
成金龙猛的一拍桌子,把长安倒下了一跳,只见他兴奋的说:“自浩,谢谢你给我指明这条路,回头你一定要上我那儿去一趟,爱挑什么石头挑什么石头,我对你感激不尽啊。”
“瞧瞧,俗了不是。你这样吓的我不敢去你那儿了,长安的事,就是我的事,当仁不让的。有空多聚聚,听你说说挺有意思。”
“瞧瞧,假了不是。这次约你都约了半天。”长安调侃。
餐后,自浩送长安回去,居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成金龙不错啊,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