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好似梦一场(1 / 1)
沿着石子甬道返回,刚走近就看见等候多时正准备四处寻找的宫女内监们。泪痕早已拭去,此刻她又是那个冷淡高贵的安平王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到嘉寿宫。
太妃午睡已经起来,正与安铭佑说着话。太妃坚持留两人晚饭,安铭佑以有事相称坚持推脱。孤星心里纳闷,这是自己作为安平王王妃第一次入宫觐见,安铭佑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来跟瑾太妃吃顿饭。安铭佑如此坚持,倒是省了自己的应酬。与承焱相见心情的大起大伏,实在让自己很难打起精神来应付。
二人同坐了来时的马车回去,一路上安铭佑有些闷闷不乐,孤星也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间二人之间很是沉闷。
“听茯苓姑姑说,午时你去赏梅花了?”安铭佑突然开口问。
孤星心里一惊,该不会自己与承焱相见的事被他察觉了?转念一想,今日之见一切都像是在承焱的安排之中,安铭佑应该不会得知。于是定了定神,淡淡地应了一句:“恩。”
“茯苓姑姑对你说的话你不要在意。”孤星听他所言并非自己与承焱见面之事,稍稍放心。苦笑了一下回答:“孤星本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能有什么好介意的。”
车窗的帘子随着马车的前进一下一下地被风撩起,车外热闹的街市有一阵没一阵地拥挤进车里,填充着两人之间冷淡的气氛。
安铭佑盯着车窗外,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外面的街市。却突然开口说:“坚持娶你的人是我,有任何错也怪不到你,本王一力承担。你不必把他人的议论说辞放在心上。宫里人多口杂,以后没事你也不要往宫里去。母妃那里我会帮你去说。”
孤星有些愣神,听安铭佑的口气,似乎已是知道了茯苓姑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如何知道的不要紧,他派人监视,或者是茯苓姑姑自己告诉他的都无所谓。但听他话中的意思,今日在宫里不肯多留似乎是为自己着想。莫非因为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议论而生气。孤星觉得自己如此想他有些不可思议。
她压下心里的思绪,应了一声:“好。”
之后的日子又是波澜不惊,转眼就是春节将近。安铭佑自从上次洞房之事之后,对自己反而客气了些。他夜夜留宿在自己房里,也只是睡在外间的暖榻上。孤星开始时不习惯,后来倒也渐渐适应了。好在他回来得晚,也醒得早。即使同宿在一个房里,彼此之间也不用照面。转眼就了春节边上,如此倒能相安无事。
自从上次进宫见过承焱之后,承焱就了无音讯了。自己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那场相见像是一场梦,是不是承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安平王府?是不是他还怨怪着自己?那场相见是否是自己太过于思念他而自己杜撰出来的?当时自己就那样匆匆走了不知道他后来怎样?这样的疑问想法每一日都在心里像磨盘一样地打转。天寒人懒,坐在温暖如春的室里,每日也只有以这些念想来打发无聊的岁月光辰。
年关将近,府里的仆人都忙碌了起来。各处庭院被府里的奴才打扫得焕然一新,丫鬟们里里外外忙着准备年节器具、设炉焚香敬各路神明。更有三三两两不畏寒的小丫鬟,端了热水在院子里洗头,互相嬉笑打闹。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淋淋披散着,水撒了一地。碧青呵斥了几句,她们便吐着舌头跑开。孤星每日就在临窗的大炕上坐着,绣着一幅素雅的梅花,通过棉纸糊的窗子看着院里的一切。
碧青从院里进来,走到她身旁。今日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小棉袄,绿绫弹墨夹裤,并未穿裙,下面一双新绣的红鞋。
“王妃日日呆在屋子里不闲闷得慌吗?也该出去走走了。”说着她拿起洋漆描金小几上的绷子看了看。惊喜地说:“王妃的梅花绣得这样好,奴婢要斗胆讨一个了。”
孤星知她存心说话给自己解闷儿,也不甚拂了她的意。说:“这几天天冷人懒了做不了几针,等天气稍微暖和点给你做个好的。”
碧青听了高兴地说:“奴婢可是得了天大的面子。大件的不敢劳烦王妃劳神,赶明儿王妃用那好的白绫绢子为我绣上几朵红梅,就最是好看了。奴婢随身带着,也可在其他丫鬟面前夸耀一番。”
孤星自从别院起身边就是碧青服侍,除去她是四王府的人,她实则是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可与芳宜相比的。只是,芳宜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更为沉稳机谨;碧青从小长在王府,没经历过什么尔虞我诈,更显得活波单纯。
孤星瞧了她一眼,说:“难得你知道白绢子绣红梅好看,瞧瞧你这一身又红又绿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腊月里王府就开了花呢。”
碧青也不恼,撒娇似得说:“王妃这一张嘴最是不饶人,这新年边上图个吉利,哪个丫鬟不是要穿得喜庆一点的。倒是王妃,总是穿得这么素雅。”
孤星此时穿了件月白绣花的小毛皮袄,外搭一个银鼠坎肩,随意地挽了一个慵妆髻,坐在炕上研究着她的绣样。听碧青不服气地陈述着,笑着借口道:“别人穿那红配绿的都是俗气了,也只有你穿着好看。”碧青听到孤星夸赞,这才满意了。
主仆二人研究着绣花样子,没注意安铭佑走了进来。
“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碧青的声音了。”安铭佑看起来心情极佳,更显得他面如满月,丰神朗朗。
碧青一撅嘴,说:“王妃嘲笑奴婢这一身是绿树开红花,王爷来了正好,可要给评评理。”
安铭佑上下打量了她这一身,忍不住哈哈大笑,说:“王妃形容得很是恰当啊。”碧青一跺脚,羞得面红耳赤,说:“王爷也帮着王妃欺负奴婢。”于是跑开去倒茶,只留下孤星与安铭佑在屋里。
安铭佑坐在底下第一个花梨木交椅上,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腰上围着攒珠带子,登着青缎厚底小朝靴。孤星想起自己笑话碧青的话,眼前安铭佑又是这么一身,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安铭佑看到她拿眼睛打量自己,知道她所笑为何意,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碧青端了两杯六安茶进来,看见两人难得地相处融洽,也经不住笑意融融。安铭佑对着碧青说:“咱们主仆这一身红绿装能够引王妃一笑,今日也算是值得了。”碧青一听,知还是在说穿着之事,不好意思起来,说:“王妃就知道笑话人。”
孤星做着手里的针线活,说:“这红配绿也只有你主仆二人穿着不俗。”安铭佑头一次得到孤星夸赞,顿时喜笑颜开。碧青知道孤星的话里夸赞是少、嘲讽是多,看着安铭佑不解其意,也不点破,只站在孤星身边抿着嘴笑。
“过两日是宫里的家宴,我已经向皇上禀明你身子不适,帮你推掉了。”安铭焱拿着滑着茶盖,吹开浮在滚烫茶水上的绿叶,道家常似地开口。
孤星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针线。原本满心期盼着合宫家宴,那也许是唯一可以见到承焱的机会。想不到安铭佑竟帮自己推掉了,心里失落,却依旧维持着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平和。“哦”了一声算是应了他。
“我会提早回来。已经吩咐了府里的下人预备了宴席,咱们府里的人好好吃一顿。这是你到王府的第一个新年,可以过得热闹一点。”安铭佑放下茶碗,看着孤星说道。
旁边的碧青一听要在府里摆宴席,早高兴地插嘴说:“真的?王爷好久都没在府里摆宴席了,奴婢可要放开了吃。”
安铭佑笑道:“本王历年也没有亏待你们,碧青倒是像饿坏了一样。”
碧青有些羞涩,说道:“王爷历来不注重这些节日。往年只是赏赐下人,让咱们自己过,哪有今年主仆一起过年来的热闹啊。”
“又不是没吃过山珍海味,瞧你高兴的。”孤星抬头扫了碧青一眼,挖苦道。
碧青一时嘴快,偏着头说:“王妃这就不懂了,难得的是王爷的心意。”
孤星不再答话,只是低下头专注地绣着半枝梅花。碧青自知说错了话,福了福身就退出去了,到庭院里盯着小丫鬟们打扫院子角落里的残雪。
安铭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色出挑的满绿贵妃镯送到孤星面前,说:“这是母妃让我给你的。”
孤星盯着安铭佑,安铭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孤星没多问,接过来用手帕包好就藏到袖中,说:“替我谢过太妃。”
安铭佑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不戴上试试吗?”
“孤星从小体质偏凉,所以素性不喜戴玉,辜负了太妃一片好意。”孤星解释。
安铭佑“哦”了一声,眼里闪过一瞬失落。没有再多说便起身告辞。
院子里碧青的声音渐渐远了,孤星掏出玉镯放在洋漆描金小几上。心里面一分分地沉重起来。安铭佑的表情自己并非没看到,若安铭佑娶自己只为与承焱斗,而如今连安心做一个棋子都不能。虽然已经嫁给了他,可自己在感情上从未背叛过承焱。
与承焱见过之后,这段日子自己一扫往日颓唐,渐渐想得清楚。既然现在自己身在四王府,不如跟承焱里应外合打垮安铭佑。那么祖父的安全无忧,自己也可以跟承焱在一起。但自己心里也清楚地意识到,董氏一族虽然卷土重来,可是对承焱来说不足为患。承焱若是斗垮了安铭佑,日后登上皇帝宝座是大势所趋。难道自己真要做个后妃,安心困在皇宫里一辈子吗?
想来觉得好笑,如今自己身陷囹圄,能否重获自由都是未知之事,却还担心以后的生活。是一直以来对于承焱的自信,让自己在如今这样的处境里多了几分心安。
碧青走进来时看到孤星对着小几上的玉镯独自发笑,以为王爷与王妃的关系缓和,心里高兴地紧。欢快地走上前问:“王妃真是好福气,奴婢可从未见王爷对别人这样好过。这玉镯真漂亮。”
孤星收敛了笑容,说:“是太妃给的。”
碧青笑得如一只狡猾的灵狐,说:“太妃可真是心细,只见过王妃一次就知道王妃手腕的大小。”
孤星伸手作势要捏她,嘴里说着:“打死你这个促狭的小妮子。”
碧青灵敏地跳开一丈远,说:“这大过年的,王妃嘴里竟说些死不死的,好不吉利。”
“是谁引我说这些话的?”孤星斜着眼看她。
碧青走上前来帮孤星整理桌上的彩色丝线,说:“都是奴婢的不是,横竖奴婢是说不过您。”
孤星噗嗤笑了,觉得每天边上有这个小丫头逗趣生活也增色不少。
春节在众人的祈祷祝福声中来临。整个王府被装饰一新。朱红大高照灯红艳艳地闪耀在府邸的金环朱漆大门前。府里到处挂着新制的各色彩灯,飘着各色绣幔彩绸。彩灯有云南羊角珍灯、玻璃芙蓉彩穗灯,錾珐琅的荷叶灯、以玛瑙、紫英石等做成的戳纱灯,皆是描金细画,或堆成花卉状,或堆作景物、人形、各种动物,栩栩如生,衬得整座府邸灯火辉煌。
刚入夜,碧青就欢快地跑进屋里来拉着孤星说要去府里看灯。孤星的屋子也被装饰一新,此时正靠着一个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屋里的一个大铜脚炉里燃着松柏香,丝丝袅袅的松柏特有的清香入鼻,使人心旷神怡。碧青拉着她的手臂,就要扯着她往外面去。孤星自幼习武,很容易就挣开了她。随手抓起一把百合草丢到火盆里,屋里的清香更甚,更有神清气爽之感。
“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冒冒失失的。给人看见了,小心笑话你。”孤星数落道。
碧青有点不好意思,但到底年轻好动,陪着孤星坐着,安静了不一会儿就又央求着去外面看灯。
“你自己去就行了,不用拉着我。”孤星看着火盆里百合草一点点被火焰舔卷进去,化作灰烬,升腾起一缕缕好闻的青烟。
“那怎么成呢,王爷回来一定怨怪奴婢失职。”碧青急切地说道。
“元宵节时有的你看的,现在着什么急呢?”孤星并不看她,又从桌上拿起未做完的绣花样子继续绣着。
碧青有些小心地嘟囔着说:“王爷为了让王妃高兴,特意春节就在府里挂起了花灯。王妃不要辜负王爷的一片心意才好啊。”
孤星手里的动作停下了,看向一旁的碧青说:“碧青,我在别院时就是你一直伺候我,自然你是王爷信得过的人。我为何来到这王府里,即使你不知,凭你的聪明应该也瞧出一二了。并不是王爷所有的恩惠我都要受着,感情从来都是两情相悦。心意再好,不是我想要的又有何用?若我无心要我顾着你们王爷情绪,谁又来顾我的情绪?”
春节本是合家欢聚的时刻,而此刻自己却一人被困在这里。想起自生病时就一直未见到的华烨,还有不知下落的祖父,不能见面的承焱,对比别人的热闹,越发显得自己孤身一人的可怜。而这一切,都是拜安铭佑所赐。碧青的话,恰巧勾起了自己不假思索的这一番话。
碧青看着孤星因略显激动而脸上浮起隐隐红潮,不敢再做声。她受王爷之命要哄王妃开心,却不想弄巧成拙。
孤星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想起自己不应该对着一个小丫头胡乱发火。心中愧疚,说道:“你放心,我一人呆着没事。今日府里这般热闹,你正是爱热闹的年纪,不用陪我在这儿屈着。王爷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早去早回就行。”
碧青想着现在留下也有些尴尬,既然孤星这么说,自己顺着她的意思就是了。于是答了声:“是”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