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外祖父的话(1 / 1)
饭后,孤星祖孙二人撇下众人往镖局旁翠竹林里去散步。石子砌成的甬道弯弯曲曲地往竹林深处去,很是清幽怡人。
“星儿,祖父今日在众人面前责怪你失礼,你勿要记恨。”孔曾幽幽开口。
“祖父教训地事,星儿怎会记恨。”孤星温顺地说。
“祖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孔曾道。一段冗长的沉默过后,他复开口:“祖父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未糊涂。雷曾二人皆对你有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孤星心里一动,一颗心再不平静,砰砰地乱跳起来。天边晚霞如燃,阳光犹自散发着金光,如洒落的一层金粉点缀在似火的晚霞中,煞是好看。褪去了白天日光的强劲,此时一切都柔和地沐浴在晚霞里。自己似被这气氛感染,像饮饱了醇香的玫瑰露酒一样,微醺无力,却又恬淡适宜。想起承焱,有种微漾的情绪在胸腔里满满涨开,忍不住嘴角带笑。
“外祖父说笑了,星儿未想过。”孤星思量过后,觉得与承焱的事还要思虑周详,挑个适宜的时间才能说。说起这事,她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怎么陈述,外祖父才能更容易接受。
孔曾笑容里带了几分了然,说:“你别欺负外祖父年老,外祖父也有少年意气之时。男女之间的情爱,外祖父也曾经历过,自然是晓得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哪。”
孔曾的声音很轻,像是独自漂浮在空中的一朵孤云。带着老人特有的沧桑语调,反而铿锵有力,仿佛能穿透云霄,穿越沧海桑田,直达某个未知的彼岸。
孤星一张脸红得如晚霞一般。她想起自己在厨房时如承焱也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她顺着外祖父的眼光望向天外。天空中是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外祖父却眼中带着眷恋和些许怅惘,看得出神。
她不知外祖父在想什么,而自己在这一刻却想起了承焱。
自己和承焱不就是这样嘛?望天岩上他那追随而来的纵身一跃,不就是生死相许吗?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吗?为何此刻却不敢跟祖父开口?
这世上的情感,对自己与承焱而言,生死相随容易。而要能在这尘世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儿,孤星心中已是沉甸甸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你外祖母去世,转眼已是几十余年了。”孔曾悠悠张口,语气带着淡淡的忧伤。
孤星的思绪被拉回。看着外祖父,只见他曾淡淡地看着天边,眼中泪光隐约可见。
晚霞拼尽全力燃起最后一点余辉,好似深秋里的最后一片黄叶,同样地落寞萧瑟,同样地凄凉怅惘。这一刻,孤星才觉得祖父真的很老很老了,自外祖母去世后他便一直没有再娶。一个人抚养女儿长大。其中的艰辛苦楚,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晓。
看着深情的外祖父,孤星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的心,恐怕在外祖母离开那一刻世,便一齐归为尘土。此后的几十年,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睁眼闭眼间的一瞬而已,再无意义。
他什么都不缺,唯独那份情感再无寄托。这几十年的时光,如果真能当做一瞬来过,可能祖父还开心一点。这么多个日子,无数个朝夕,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孑然一身,独自在思念外祖母的凄苦中挨过。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有时候活着的人不一定就比死去的人好过。
“外祖父可是思念祖母了?外祖母天上有知,定能感受到外祖父的心思。”孤星安慰道。
孔曾只是摇摇头,眉间带着某种不忍,说:
“我倒是情愿她不能感知。若她知道,肯定会为抛下我一人难过。罢了,这份苦我一人承受就是。若先去的人是我,这么苦的日子,她可怎么熬得过?”
孤星有些哽咽,她从不知外祖父与外祖母深情如斯。他们的爱情,是由无数个平淡的日子一点一滴垒砌起来的,是茶米油盐里的细碎,却是相濡以沫的长情。也正因如此,才能够到如今百川归海,汇成汪洋般的厚重情意。
“星儿,外祖父一心想着要为你觅得如意郎君。并非我年老多事,实在是我这么多年有愧于你娘。若不是我执意留下那狗皇帝,也不会牵扯到你娘。说到底,还是我葬送了你娘与你爹的好姻缘。他们原本琴瑟和鸣,很是称心顺意。你娘亲性格倔强,当年你父亲被害后,我便知刚烈如她,必将命不久矣。唉,都是我害了她。”
听着外祖父诉说这段往事,即便事隔好些年,孤星心里也是沉痛的。想到承焱,更觉自己的心境如这逐渐沉下的夜幕,冰凉如水。
外祖父满脸愧色,说:“外祖父年老了,只愿在离世之前见你有个终身所托。这样,我见到了你外祖母与娘亲,才有个交代。”
“外祖父。”孤星轻唤道,心里隐约有些惶惶不安。外祖父说得这般严肃赤诚,倒叫她不好不答。孤星一时不知应对,想到外祖父终有一日要离自己而去,心里一酸,眼泪就滚落下来。
外祖父慈祥地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星儿,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天地何其广大,人在其中,渺小地就如那浮尘蝼蚁。百年也不过一瞬,生死亦是寻常事而已。祖父看得很开,你也莫要看得太重。”
孤星挽着外祖父的胳膊,小声地抽泣着。
“你在雷家这么多年,雷孝廷一直对你照顾有加。算起来,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应该深笃。但他乃一介武夫,未免心粗些,我孔家可是世代书香。这些日子与你相处,我也看出你略有些文才,甚至远超出雷氏父子之上。雷震天待你不薄,我心甚慰。”孔曾说道。
孤星听着这段话心里砰砰乱跳。外祖父以为她从小长在雷家,这也是雷氏父子一番好意替她隐瞒,却不知她从小生长在无忧宫里。慧茹宫主对弟子的要求很高,因此孤星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心中又添了几分愁绪,那些真相好像越来越难开口。
孔曾看着外孙女只管低了头,并不接话。以为她是女孩家的羞涩,也不作他想。继续道:“曾言才学很不错,经世治国上颇有些见识,他日必成大器。人也机智沉着,想来是个谨慎可靠之人。他家世代经商,想来门第不差。哎,孔家如今大不如前,想我孔曾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这要放在我孔家繁盛之时,祖父定当为你挑选一门文武双全的乘龙快婿,不会叫你这般委屈。”
孔曾眉头紧蹙,满脸愧色。
听到祖父提起承焱,孤星心里泛起丝丝甜蜜。脸有些烧红,一副小女儿姿态。亏得夜色掩映,才未让祖父看出异样。
“祖父从未愧对于星儿,星儿不觉得委屈。能与祖父重聚,星儿很满足。星儿未作他想,只想多陪祖父几年。”
孤星如此说,孔曾无以反驳,欣慰地点头应允。
“我想过了,寄人篱下总不是长久之事。你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们就回乡下去。我孔家的宅邸还在,虽多年来失修,略加修缮也算是个不俗的去处,足够我祖孙二人容身。”孔曾道。
孤星心中一愣,不想祖父订下的这日子这么近。祖父一生清高,即使在当时遭难之时,也未曾自轻自贱,依旧保持着读书人应有的气度风骨。这段时间为了孤星寄人篱下,也算是十分委屈了。只是,自己刚与承焱关系融洽起来,难道又要分别?华烨还小,如何舍得娘?祖父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孤星也来不及细想,只好匆匆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