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孑然一身(1 / 1)
造反风波在承焱的处置下很快平息。一晃又过了两三月,承焱渐渐不理朝政。先帝发丧和新皇登基之事,一应托付给了傅毅和朝中几位信得过的大臣。
十三皇子性子敦朴,生母早逝。并且生母家中背景并不煊赫。有了董贵妃前车之鉴,这也是承焱选中他的原因。如此一来,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皇帝想要在朝中立足,便不得不依靠于顾命大臣。而傅毅老持稳重之人,是个可托付之人。
新帝未立,而各地的奏折却如雪片一般飞来。朝中诸事冗杂,可怜傅毅年过古稀,却依然起早贪黑。
朗月居里,承焱抓着酒坛子不断地往胃里灌酒。临湖的窗子打开着正对着湖对面的疏星阁。
承焱想起得知她便是银铃后的那些日子,自己虽生气,而更多的却是惶恐。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她,便每日夜里站在这扇窗前,直到看着她屋子里的灯灭了,自己方才能安心睡下。
而如今望着远处灯火全熄的疏星阁,承焱却再也不会安心。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物是人非四个字中,蕴含了如此难捱的悲痛。
酒入愁肠,却化作满心凄苦。生死茫茫不足十年,却时时刻刻能感到不思量,自难忘。承焱脚下一个趔趄,便直接倒在了地上。他顺势坐在地上,抓起脚边的酒坛子便喝起来。不知灌下多少酒,到最后醉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大早便是新皇登基的庆典。皇宫里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铭佑打开窗细细听着远处的鼓乐声,回首对敏妃说:“母妃听到了吗?新皇登基了。”
敏妃从炕上起来走至铭佑身边,爱怜地抚上他苍白而瘦削的脸,说:“天气这样冷,把窗关上吧,仔细冻坏了身子。”
铭佑依言关上窗,说:“春寒料峭呢。”
敏妃走回炕边坐下,叹口气说:“你这一病,整个冬日都过完了。虽眼看着便要到仲春,白日里太阳晒着暖和,到了夜里却是一样地冷。你大病初愈,随从小厮们到底也不太懂事,早晚要记得添衣服。”
敏妃絮絮叨叨地说着,铭佑走上来握住她的手说:“母妃久放心吧,儿子知道了。”
敏妃自己也撑不住一笑,说:“到底是老了,才越发这样念叨,偏你也不爱听。你年纪也不小了,得赶紧定下一门亲事来。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母妃才能够省心。”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铭佑语气有些僵硬得拒绝道:“儿子心中有数,母妃不用为儿子操心。”
敏妃面带愁色,怅惘道:“我知你还怪我那日拦着你去无忧宫救她。那日那样的情势,稍有不慎便会送了性命。母妃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怎么能够。。。”
“母妃”,铭佑出口打断了她,声音哀切:“儿子并不怪你。是儿子自己没有福分,无缘见她最后一面。”
说着,铭佑便撕心扯肺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
敏妃赶紧上前扶他坐下,端起一杯热茶,亲手伺候着他喝下,这才无奈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铭佑忽然痛恨地说道:“那日若不是安承焱带人上无忧宫,一心要取她性命,她也不会被逼无奈,跳崖自尽。这一切都是安承焱的错,是安承焱步步把她闭上绝路。来日我必定亲手取了安承焱项上人头,为她报仇。”
敏妃眼中泪光闪闪,担忧地说道:“我母子势薄,我儿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铭佑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说:“母妃放心,儿子既然心意已决,自然有万全之策。儿子之前不懂事,不肯听母妃所言与安承焱相较,如今儿子想明白了,今后母妃只管瞧好了,儿子不会比安承焱差。”
“你父皇都走了,新皇年幼,如今朝廷里几乎皆是安宣王朋党,你可千万不能乱来。”敏妃叮嘱道。
“母妃放心,儿子会养精蓄锐,爱惜羽翼。如今安承焱得势,朝中众人自然见风使舵。儿子听人说,如今安承焱闭门不出,每日里只知自饮自酌。这便是儿子的机会。”铭佑说道。
敏妃眼中皆是鼓励之色,说:“母妃曾让你去取藏宝图,便想着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九五之尊。只是当初你无意于皇位,满腹才智,却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如今你有这般志气,母妃甚是高兴。”
直到接近晌午,承焱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睡在朗月居的大床上,他也不感到意外。睁着着想要坐起来,却最终无力躺倒下去。
“王爷醒了。”轩宇自门外进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上前把承焱扶起。
“什么时候了?”承焱问道。
“已经晌午了,登基大典都过了将近大半了。王爷作为辅政王,缺临新皇登基大典总归不太好,要不您传过膳后去宫里瞧瞧?”
承焱摆摆手,说:“不用了,拿酒来。”
“王爷,您这样喝下去早晚会出人命的。若是王妃在天有灵,也不会答应您这般不爱惜自己。”轩宇急道。
承焱苦笑,说:“若是她在天有灵,定会后悔自己当初错恋上仇人之子。”
“王爷您聪明过人,为何这般想不开。那是上一辈的恩怨,并不是您的过错。”轩宇开解道。
承焱丝毫听不进,只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离三月初八还有多少久?”
轩宇见自己苦口婆心,承焱却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气恼道:“爷,小的虽然愚笨,可打小跟着你,你的心思就算不知道也能猜上个几分。您在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打算踏青那日结果了慧茹宫主的性命便追随王妃而去,是不是?”轩宇扯开嗓子吼道。
“本王的事,你不要多管。”承焱不可置疑地冷酷道。
“小的管不了您的事。但是小的今日便把话搁在这儿。您即便到了阴曹地府,身边总还缺一个伺候的人。轩宇打小跟着您,若真有那日,我便也跟着到阴地里伺候您去。”轩宇说得急切,脸上一片通红。
承焱一听之下,却生气怒吼道:”给本王滚到军营去。没本王的命令,不许再进王府。”
轩宇也不害怕,一伸脖子倔强道:“君子一言九鼎,小的虽不是君子,却也说话算话。”
承焱提起脚边的酒坛子便砸过去,轩宇闪躲着避开。见承焱真动了气,也不再激他,自顾自走了。
王府门口,一辆翠幄青车停住。车里的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自马车中出来,对着正准备离去的轩宇喊了一声:“轩宇。”轩宇偏过头来,看见佟妃立在眼前。
佟妃走依旧是弱态生娇的模样,此时正朝着轩宇轻移莲步缓缓而来。轩宇想到她害承焱当初失忆之事,气不打一处来,冷言道:“王爷不杀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佟妃不气不恼,说:“我今日来,便是来找王爷的。你可否设法让王爷见我一面?”
轩宇冷笑,说道:“王爷当初仅仅只休了你,赶你出府,并不是有多看重你而对你网开一面。而是王爷他根本就懒得在意你。即使杀了你也不能为王妃偿命,他连亲自动手杀了你都不愿意,因为你在他心中什么都不是。你又何必自讨没趣要见他?”
轩宇说得这样露骨,佟妃忍了又忍,到底脸上挂不住,气道:“即便你在王爷面前再得脸也不过是个下人,按规矩你还得叫我一声主子。我与王爷的事不用你一个下人多嘴。”
“轩宇是王府的下人。佟姑娘所说的下人是哪一府的下人?莫非是佟府的下人?难道佟姑娘糊涂到忘了自己被休之事,还当自己是王府的佟妃呢?”轩宇反唇相讥。
佟妃尽管脸色十分难看,到底是忍住了,说:“我不与你计较,我只求能见王爷。”
轩宇呵了一声,像听到一个极大的笑话,说:“想见王爷,在这里慢慢等着呗。”
话语刚落,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本王没找你,你倒是有胆子过来。”
承焱冷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佟妃凄楚一笑,说:“自我在王爷酒里下药时,我便猜到会有今日,我只是不甘心。自嫁进王府以来,这么些年、花了无数心思却依然走不进王爷的心。我原以为王爷心怀天下,对所有女人都是这般一视同仁。直到孤星进府,她区区一个无忧宫妖女,却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您为她神魂颠倒。自那时起我便告诉自己,如果不能让王爷爱上我,不如就让王爷恨我。起码这样,王爷心里还会记得我。”
承焱想起孤星在自己面前纵身一跃的那一幕。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给自己下药,自己也不至于认不出孤星,而落到今日形单影只的地步。
“之前为了孤星,本王一直觉得有愧于你和李妃。如今看来,倒是本王想错了。本王早该休了你,那么星儿也不至于送了性命。是本王太过仁慈,一味姑息,才纵容了你作恶。本王不杀你,是因为你不值得本王亲自动手,杀了你只会脏了本王的手。今后不要再让本王见到你,否则,本王不会轻易饶了你。”
承焱冷酷无情的一句话却让佟妃大笑不止,两行清泪顺着扬起的脸颊直流到鬓发里,说道:“脏了你的手?我自十三岁花灯节上与王爷初见,便一心只惦记着王爷。十六岁如愿嫁进王府,也曾幻想过恩爱两不疑的欢愉日子。只是这么多年来,王爷又拿我当作什么?王爷喜欢我听话、温顺,我便把自己当作一只宠物在王爷面前讨好卖乖。可我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也曾被父母当做掌上明珠的闺秀千金。尽管知道王爷性情冷酷,我还是不可遏制地爱上王爷。王爷嫌杀我是脏了自己的手,哈哈~我对王爷这些年来深情不渝、王爷嫌我脏?”
多年的信念毁于一旦,一往情深竟如镜花水月。佟妃绝望地看着他,忽然吼道:“你堂堂安兴国的王爷,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没办法看顾。董贵妃、慧茹宫主,还有我佟沁雪,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唯独孤星死了。哈哈哈哈~老天有眼。王爷又如何,还不是与我一样,这辈子也得不到心爱之人。若我是你,我便杀了这些凶手替她报仇。安承焱,你口口声声说爱孤星,你怎地不敢杀了我?”
承焱瞬间移至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佟妃只觉得脖子一紧,两脚离地,她大张着嘴,脑中的意识却在渐渐抽离。
不经意对视上她痛苦却满足的眼神,承焱忽然明白过来,他缩回手,佟妃便瘫软地跪在地上。
“你想死?本王偏要让你苟延残喘,痛苦地活着,直到孤独终老。你让本王尝到的痛苦,本王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你。”说完,承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佟妃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承焱离去的方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