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夜奔也许不是为了情人(1 / 1)
韦神羡出门的时候女扮男装是常见的事情,但是李琎男扮女装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而且碍于他扮作女子的模样,还真的得坐在轿子里出城才行。不然就算他把粉抹得再厚,到城门口一个七尺女子骑着红鬃骏马,总是有点儿奇怪的。
宁王虽然被皇帝划进了防范的名单里,但是势力跟威望还是摆在那里的。李琎想要弄个假身份以及通关的令牌,也不过是随便张张嘴的事,而且管这一块的还是他舅父,晌午玉真公主失败了,下午不到他就已经拿着令牌坐着马车,往启夏门那儿去了。
果然哨兵管卡比平时严了许多,就是大户人家的轿子也要掀起轿帘来让士兵检查有没有夹带奸罔之徒。长安女儿大都是从小自由惯的,也是说掀轿帘就掀轿帘,有一两个格外胆大的,见搜查的士兵长得俊,还偷偷将自己的荷包玉佩掷给人家,搞得凡有相貌英俊的城门长官,一时之间荷包涨了不少。
这天守门的士兵照例掀开一架车马的软帘,还未来得及扫一眼车厢内有什么可疑的人,就被端坐在正中央的女子勾得不能移开目光,只能像痴傻了一样地张大了嘴巴瞧着那名绿衣美人。
李琎看着被自己惊得目瞪口呆的士兵,心里很烦躁。
花奴花奴,人比花娇。他作男人打扮的时候人家皆拿这个来夸赞他的容貌,也就仅此而已。化作女人的时候,似乎容貌上的美丽更加先声夺人写,这一路几个管卡走过来几乎个个检查的士兵都被他的模样给震住了。
这些天他都是骑马在小道上跑的,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就牵着马作牧马女的装扮,混在西域的商团后面也不显得太显眼。待到要出城的时候,就在城内先雇辆马车,再鱼目混珠地溜出去,一路也都相安无事没有听说京中传来汝南郡王失踪的消息。
天子的仪仗快了几里的路,如果脚程快今天能够出城的话,那就能更早一天见到李清了。
现在可以救韦神羡的,大概真的只有李清了。
虽然李琎很不情愿再让两个人牵连上,还是这种救命之恩。但是如果李清不救,可能等他们从骊山华清宫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只剩一抔黄土了。
心里如熬油一样的煎熬,李琎的嘴角还是扬起了一个明艳的微笑,刷地抬手用袖子遮住脸,却又露出下巴来,将那笑大大方方地露给那士兵看。
那士兵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孩子,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连放行的令牌都不曾看就让李琎走了。
出了这城门口不多远,恢复了男装的李琎就从马车上跳下来,解下一匹套着的马儿疾驰而去。那赶车的车夫见他走得那么急,心想必然是约定了哪位佳人了,连男扮女装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玄宗的车马抵达华清宫后,李清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他既要将大臣们的奏折转呈给玄宗,又要负责这行宫的安全护卫,原本应该帮他主持洗尘宴的寿王妃杨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个男人哪里知道绸缎拍照跟蚕丝帕子的区别啊。
李清在华清宫里上蹿下跳之际,李琎也在楼宇间跳跃着。不过他是忙着穿过层层羽林卫,试图抵达李清居住的宫殿罢了。
幸好从小练舞,就算在脂粉香中浸了两年,翻个宫墙还是不在话下的。羽林卫的值班时间他大抵都记得,唯独檐廊下走过的侍女才是令李琎担忧的。
这回他堂堂的汝南郡王躲在走廊下,就是因为一行捧着果子的侍女呼啦吧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哎哟你都不知道,方才陛下对高公公说的那话,叫我听着也动容啊。”
“可不么,寿王妃跟陛下其实——”
“少些议论吧,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朵!”
侍女们渐渐远去,趴在走廊底下的李琎却动弹不得了。
李唐有国以来,顶多就是把去世的父亲不得宠的妃嫔娶进宫里而已,这儿子活生生的,难道还要硬夺么。
将这个不可能的想法丢到一边,李琎知道自己离李清住的怀瑾堂已经不远了。几个纵越之后,果然在窗后看到了李清的身影。
外面北风呼啸,李琎冻了那么久实在是馋里头的炉火,确认了堂内无人后,将一处未曾亮灯的窗户用铁片顶开,跳了进去。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大厅,整个怀瑾堂只有书房外站着匡孟,其余一个多余的侍女都没有。看样子李清是想在洗尘宴之前好好地休息一次。
匡孟百无聊赖地站着数地毯上织了几朵梅花,不防看到从空屋子里出来的李琎,吓得脚一滑以为自己是见到鬼了。
“同安郡王您手下留情啊!有什么冤屈咱们惠妃娘娘也下去偿还了您放过我们家王爷吧!求求您了……真的……”
原来是这宁王家的几个兄弟都长得像,如今黄昏堂内还未点上蜡烛,这屋子又挂着许多帷幔珠帘,香烟缭绕的,李琎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乍一看还以为是李珣呢。
听到匡孟提起自己早逝的弟弟,李琎也不由得表情放缓了起来。
“起来吧,我是汝南郡王。”
方才见匡孟以为自己撞鬼了还提李清求情,李琎也认为这是个可靠地人,干脆亮明了身份止住了不停磕头的小厮。
匡孟头还磕到一半,硬生生地刹住了,没等他再起来看清楚这到底是汝南王还是成仙了的同安王,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清手里拿着支笔走了出来。
“匡孟你去总管那里要点胭——花奴?!”
李琎对着李清微颔首,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房间里。李清困惑,手里还抓着那支笔,屋里的一切都摊开着没有收拾,一张肖像摆在卓中央,画上的人眉清目秀,一双圆圆的眼睛永远像一泓温泉似的,带着暖人的笑意。
“你在怀瑾堂里画小神仙,也不怕寿王妃吃醋么。”李琎看着桌上的画问道。
李清放下笔,苦笑道:“我把你们都画了一遍。只是小神仙怎么画都觉得不像,这是第十三幅了。”
“你走的这段时间,长安发生了一些事你知道么。”
“听玉娘说过几句,似乎是父皇对于京中旧势力的一些清洗。”讲到这里,李清安慰自己一样地说道,“不过小神仙家也就只有——”
“小神仙被大理寺以谋反押进监牢了。”李琎打断道,双眼如同一对闪着寒光的钩子,“因为那根你作为及笄礼物送给她的步摇。”
李清先是一愣,火腾地在身体里蹿了起来,“怎么可能因为一根步摇被治罪!”
“莫须有的罪名多了去了。”冷哼一声,李琎依旧死死地盯着李清,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李清回想起来,那根步摇是他叫宫里匠人打造的,赤金凤凰衔红宝石的步摇。他亲自设计的模样,打造出来以后兴高采烈地揣在怀里,先跟韦神羡打一场马球故意输给她,等她兴致来了,再将那锦盒掏出来当做战败的赔礼送给她。
韦神羡打开盒子时的表情他到如今都记得。先是惊讶,然后是欢喜,最后是夹杂了一点儿忧愁无奈的感慨。打那之后,一直到他成亲,韦神羡都常常戴在头上。
身后就是椅子,李清往后一推大腿刚碰到椅子边呢,整个人就倒了下去。他握住扶手勉力维持一丝理智问道:“可是父皇下的旨意?”
“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调动大理寺的官员?更何况这街上戴凤凰步摇的女子多了去了,这不是分明要小神仙死么。”
李琎说到这里,心里酸得很。韦家出了个韦庶人,就在京中处处受打压大有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怎么她偏偏就和李家的子弟走那么近呢。
大概是上辈子她过得太圆满了,所以这一声才会有那么多的磨砺吧。
李清嚯地站起身,开始井井有条地安排匡孟:“你先把汝南郡王给带到怀瑾堂后面的屋子里换上太监的衣裳,等明日天明了随着送信的一起送出行宫。然后再把你哥哥匡孔叫来,我要去见父皇。”
匡孟自然是手脚勤快地带着李琎往后面走了,他跟着主子这些年,李清心里的小九九他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是碍着主仆身份不敢说明白了而已。
承辉殿外游离着一线丝乐,从玄宗来了以后就没有断过。垂首在外站着的人都知道这是寿王妃在弹琵琶,可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好听。这乐声在他们耳中听来,只怕是末日的亡音也比不过其中的可怖。
随侍而来的除了寿王以外,还有延王信王以及忠王,可谁也没有见谁家的王妃这样得玄宗青眼相加的,甫一到行宫就招致宫室里弹琴奏乐的。这样大胆的行为,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清看到守在殿外的高力士的时候,心又往下沉了一点。他抬手示意匡孔停在台阶下,自己提着袍子往上走去。偌大的一个承辉殿,居然连捧茶侍水的宫女都没有,只有高力士一个太监守在殿门外,里面还断断续续地传来说笑声跟乐器奏鸣之声。
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李清记得那年他刚被接回皇宫的时候,李琎曾经对他说过,当今的皇帝已不是如同人们口中流传的那样圣明了。彼时他尚且年幼,为了这事还疏远了李琎一阵子,如今想来他对后妃的纵容,对兄长的淡漠,对下臣的提防,莫不如是。只不过从前被纵容的是他的母妃,被淡漠的是他的伯父,故而他乐得一味沉沦在不世英主的幻象里不肯自拔。
现实就是最有力的一只手,狠狠地将他打趴在地,然后嘴角抿着一丝极轻蔑的笑容看着他,一个高贵的皇子,如同一条爬虫一样在地上扭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