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马琴与琵琶(1 / 1)
从宫里回来以后,韦神羡的眼睛里都冒着光,她趴在李琎的耳朵边说了好多对皇宫的赞美之词,最后听得李琎耳朵快要长茧了,二话不说地将她丢给了李琳。
整个宁王府里,韦神羡唯一真正怵的只有李琳,这个年纪只大她一岁的人。
李琎这人长得就是一张会来事的脸,不管是三教九流都能聊得情投意合,一坛酒喝下来八成都能聊得要义结金兰。李嗣庄在韦神羡入王府后两年出痘子去世了,剩下的李珣跟李瑀可谓是韦神羡一手带大的,两个人亲的不行。
唯独只有这个李琳,就好像水火不侵的不动明王一样,不管韦神羡对他撒娇撒痴的,还是气得跳起来要撸袖子打一场,他永远都冷着一张脸,让韦神羡想起她爹的一个下属,也是个学贯古今科举出身的人,唯一能让他们笑的,估计只有书架上的卷轴了。
韦神羡自诩自己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可没有学富五车的知识,所以遇见这类人她一般都是脚底抹油,有多远躲多远的。
韦神羡落到了李琳手里,只能心内暗暗叫苦不迭,可是明面上少不得堆出一个笑脸来,狗腿地问,爷您要点啥。
李琳冷不丁地接了韦神羡这块烫手的山芋,一向好使的大脑居然卡壳了。他维持着脸上的淡然,心里早就沸开了锅,左思右想后将手里的卷轴一放,说道:“你跟我来。”
韦神羡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乖乖地跟着李琳牵了马往府门口去。李琳见她空着两手什么都没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的帷帽呢?”
大哥,拜托你,现在哪里还有人上街的时候戴那种东西的啊,你是老爷爷吗?
心里这么想,可韦神羡还是很怂地一溜小跑地跑回去弄了顶帷帽来戴上。
李琳看着穿戴整齐的韦神羡,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带着韦神羡离开了。
下人告诉宁王妃三公子带着韦小姐出门的时候,她正同丈夫在花园里逗一只雀鸟。她初时并不在意,听到是李琳后,夫妻二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摆摆手示意仆人退下去后,宁王妃的脸色显然有点儿差,她担忧地看看丈夫,不知他如何处置。
“琳儿平素心都在诗书上,恐怕是那个丫头的主意了。”
听丈夫这样判断,宁王妃也半信半疑起来,“可是这个丫头,平日里时最怕琳儿的啊。”
“糊涂!”宁王一挥手,略显激动地说道,“如今琳儿是我的世子,所有弟兄之中日后最为尊贵的就是他!而且那个小丫头可是韦皇——庶人的亲戚,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远着琳儿吗!”
宁王的一番话彻底让宁王妃慌张起来,她焦急地问这可该如何是好,宁王低头思索了一会,缓缓地说道:“也唯有快点给琳儿定下一门婚事,才能将那丫头的心思彻底打消了。”
因为来了客人而到花园请宁王的李琎站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完后,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李清在马上颠簸着奔向韦神羡,身子已滑到一侧准备抢走她手里带的球,然而就在他挥棒欲击之际,韦神羡一直兜着球的球棒已先他一步将球打到空中,一夹马肋又带住了静止不动的球,一击打入门内。
调转马头,韦神羡的笑容只怕比高悬在天空的笑容还要热烈一些。她冲附在马背上喘气的李清挥挥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柔情,几乎要和着眸子里的暖黄化作浓稠的蜜糖溺出来。
李琳远远地站在马球场边,一边吃着土一边看着球场中年纪相仿的二人,他有点儿嫉妒李清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当初韦神羡刚来宁王府当差的时候,他这么多个弟兄有谁敢说没暗恋过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一的,不过后来一二年间长大了所以当做小时候的玩意儿不当回事罢了,可这十八郎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说喜欢过她,就连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喜欢都没有。
哎,恐怕最后受伤的是这个傻乎乎的小神仙啊,李琳皱着眉想道。
进入深沉模式的李琳肩上忽然被人重重地一拍,把他差点没摔个狗啃泥的。他愤怒地转过身去,想都不想就吼道:“小神仙!我警告你,你再敢用这种力气拍我我就叫武侯来,说你欲对世子无礼!”
恶作剧成功的韦神羡手里提着一个水囊咕咚咕咚喝得正欢,丝毫不将这威胁放在心上。以她对李琳的相处历史来看,这样喊是一点事都没有,放心大胆地闹,但如果他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那就准备好搓衣板跪着求饶吧。
韦神羡跟李清都去洗澡了,毕竟打马球是一件运动量很大的事情,独剩下李琳一个人在偌大的寿王府里转圈圈晒太阳,正当他晒得暖融融地恨不得与这金光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再一次被人拍得差点摔成饼摊在地上。
“秘书监大人百忙之中还带着侍女到我府上拜访,有何事相求啊。”青涩的少年生硬地学着官场老油条的语气与神态,憋着笑说道。
李琳却是一脸的认真,“寿王殿下对韦姑娘是如何看待的?”
李清听李琳这样称呼自己,也只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缓缓说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仅此而已。”
凤眸微微眯了一眯,李琳突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直直地看着李清的眼睛,笑着回答:“她对我而言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李清嘴角的笑容纹丝不动,镇定自若:“若果有朝一日韦姑娘能与三哥哥并肩携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了。”
“臣只希望殿下是真的心愿如此,莫要他日后悔。”
言毕,李琳深鞠一躬,往韦神羡梳妆的屋子去了。
李清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维持着他负手而立的动作,若不是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出卖了他,别人只道寿王殿下好兴致,烈日当头赏花看呢。
出了宁王府,韦神羡又戴上那顶土得要死的帷帽,和李琳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比早上出门的时候心情好多了,嘴角时不时地也露出个微笑来,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
“对了,韦司业是下个月的生日吧?要不要去东市那边给你父亲买点什么作贺礼?”
李琳这么一说,韦神羡才意识到她爹一年一度的生日又要来临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头疼,不为别的,就为了每年寿宴的开支与各种打着贺寿的名义实则是带着饿了三四天的肚子来的亲戚。
每一年,几乎是每一年韦昭训的寿宴上,总要出点乱子才算是真的过生日了。
比如说去年的寿宴上,她那个臭名昭著的四叔,真的是活生生把一家子饿了三天才带来赴会。好家伙,他家才四个人,愣是吃了两桌的吃食!再比如说大前年,她大舅,喝醉了酒闹酒疯,拦都拦不住地往外冲,站在大道上无师自通地跳起胡旋舞来,跳完胡旋舞再跳秦王破阵乐,吸引了一大帮人驻足围观,直接导致了交通的瘫痪,她爹也被叫去了喝茶谈心。
“哎,你快别提了,提起来我就头疼。”韦神羡地垂着个头,没精打采的说道。
见韦神羡少有的沮丧,李琳体贴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银子不够?要不我替你买吧,就当是我送的贺礼了。”
“不是,是因为——什么?你要帮我买贺礼?”
韦神羡不抱怨了,她唰地一声将遮脸的帷幔掀开,瞪着一双大眼睛惊喜地说道。
“对啊。”李琳脸一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似乎主动提出送女方父亲贺礼的举动太大胆了一点了吧。
韦神羡压根就没发觉李琳的脸已经红了。她供职于宁王府以来送给她爹的贺礼就是办酒宴的银子,虽然他们家只是贵族中的穷人,但是比起一般的升斗小民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正是因为这个虚架子,害得他们一族人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活像一群有文化的土匪一样在长安城里生活着。
做人儿女的,总是想多尽份孝心的吗,既然有人送上门,不要岂不是傻子了。
东西二市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虽然直到正午才开坊门,但是早有一小撮人聚集在门前等着了。韦神羡他们到的时候坊门才开不到半刻钟,但里面早已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了。
把马一拴,李琳就带着韦神羡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书肆前,兴高采烈地说道:“送韦司业书看,他一定喜欢。”
谁想韦神羡两眼一翻,一副欠揍的语气说道:“我要送这些没用的非给我爹赶出家门。”
可不是么,人家是司业,国子监的人,会少书么。
于是又到了一家刀枪库,李琳拿起一把据说是西域玄铁锻造的宝剑,乐呵呵地说:“送韦司业一把佩剑,以备不时之需啊。”
“我爹他连提水桶都走两步歇一歇,这把剑估计能把他拉地上。”
“那这匹大宛马呢?”
“他老人家出门只骑骡子,有马都不骑。”
“那到底要送什么!”李琳急了,这老东西怎么那么刁钻!
韦神羡挨个看了看附近的店铺,最后指向一家衣帽店,笑眯眯地说:“我爹是个老风流。”
虽然李琳心里接了句你爹是老风流,你可不得是小风流么,但他还是乖乖闭嘴地走进那家衣帽店。
店里人满为患,什么人都有。韦神羡是逛多熟悉了,可李琳却是家里养着裁缝,从小就未踏足过这些店铺的人,一进门看到那么多人,饶是教养再好也忍不住皱起鼻子来。
韦神羡体贴地拍拍他,“你在门口这等着吧,我去里面看看,看好了拿出来你付钱就是。”说罢,人就像入海的鱼一样,哧溜一下没影了。
李琳无法,只得站在门口等她。门口不断有进出的客人,他一个七尺男儿站在那里不免碍事,不多时就被店主撵了出去,站到那大太阳里头去了。
老在太阳底下站着也不是事,李琳看了看只有前面的一家乐器行人觉少,便往那头躲太阳去了。谁知一进店,还未觉得阴凉些,目光就被堂内正中央的一把琵琶给吸引住了。
“掌柜的,这把琵琶,多少钱?”
“哟,相公看上它了啊,”掌柜的笑着躬身走来,心里乐开了花。“这把琵琶可不便宜啊,不知相公的荷包经不经受得起啊。”
李琳从靴筒内抽出一沓银票,递到了掌柜的跟前,“烦请掌柜的替在下抱起来把。”
韦神羡手里搭着一匹棕色的布料,手里捏着一顶家常帽,在店门口找到怀里抱着个大匣子的李琳。
“你怎么出去站了,天多热啊。”
“方才站在门口掌柜的嫌我挡路,就去那边的乐器行逛了逛。”李琳笑着抬了抬手里的匣子说道,“你只要买这些?”
“对啊,直接买成衣不如我给爹做的好,他的衣服都挺旧的了,我给他做一身新的肯定高兴。”
二人说笑着付了钱,李琳将怀中的匣子递给韦神羡说道:“小神仙,你来我们家当差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你点什么,这就当我一次补齐从前的了。”
韦神羡好奇地将那匣子打开,一把崭新的红木琵琶映入眼帘。她惊喜地抬头看向李琳,欢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说韦神羡的快乐是用表情和语言来表达的,那李琳的快乐就是用动作与行动来表达的。整整一路的回程中,他都耐着性子回答韦神羡的问题,并未流露出一丝厌烦之色,要知道,平时他可是个只对着书跟父母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