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棋魂特别篇十二 你快乐吗（1 / 1）
十二
我们出门的时候，阵雨已过。地面湿漉漉的，代镇的店家挂了一面又一面鲤鱼旗，电车站牌也写满了“男孩节吃火锅与啤酒五折”之类的广告。街道上有小孩子结伴跑过。对于普通的男孩子来说，这是个开心的日子。
招财猫迈着被我包扎过的小短腿走在我前面，浑圆的肚皮随动作发颤。我忍住笑。猫咪老师似乎察觉到我在笑它，“咻”地一声，变成浅金色长发、身穿水手服的夏目玲子。
“喂，猫咪老师……”
“干嘛？”猫咪老师恶声恶气地回过头。
“……没什么。”
其实我想说：尽管我看不见你作为斑的真身了，但我还是能够看见你的招财猫容器、还有你变成人的模样。
所以猫咪老师，我们应该还是朋友吧。
猫咪老师由始至终一言不发。我们俩一前一后地默默走到电车站。它熟稔地在自动售票机前操作买票，我忍不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猫咪老师按下电车站名，自动售票机的屏幕上弹出一个框，要求乘客确认信息，只见目的地赫然写道：”本妙寺站“。
“你连本妙寺也知道！”我难以置信地说。猫咪老师，它可是妖怪啊！
没有言语能表达出我此时的震撼。与我心中的暴风雨比起来，猫咪老师脸上的表情显得无波无澜。
“五十年前的夏夜祭，本妙寺因为烟花事故失火。我和玲子碰巧在江户。现在的本妙寺是灾后修缮过的。夏目玲子为此捐过一大笔钱。”猫咪老师瞥我一眼，视线锐利，“我知道藤原佐为的事，比你和夏目要早许多年。”
这就解释了猫咪老师突然抛下夏目、跑到我家住的原因。我无语了。猫咪老师，它还知道多少关于佐为的事，而我是不知道的？
“你就是当年那个慌里慌张跑来的小不点喔。”本妙寺的工作人员认出我来了，“才十八岁就拿到天元了，真了不起啊。”
我不好意思地跟他们寒暄几句。猫咪老师开口道：“这小子就是那个需要修复的旧棋盘的原主人。”
秀策的棋盘，被送到本妙寺博物馆进行修复？我反应不过来。
在场的工作人员发出惊叹。我望向猫咪老师。那张属于玲子的面孔上笑容暧昧。我觉得它无论再做出什么，都不会让我感到特别吃惊了。
“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
“有人匿名归还，不愿意让你们知道。”猫咪老师简单地说。
“归还就归还，干嘛还要送来本妙寺做文物修复？”这样一来，我如果不把虎次郎的棋盘捐给秀策博物馆，岂不是千夫所指了吗……
“你自己看。”猫咪老师不置可否。
熟悉的虎次郎的棋盘很快就被搬了出来，只是不见上面一抹绯红。原本光洁的棋盘上，竟然有了一些浅浅的刀痕。虽然经过了极力的修复，但是无法弥补其破坏性了。
我伸手触碰这些刀痕，有丝心痛。虎次郎的棋盘，在夏目和妖怪那里，经历过怎样的变故？
这时，一位穿着和服的老人从内室走出：“哪位是旧棋盘的主人？”我从他的衣着和众人对他的态度判断出老者地位不低，向他鞠躬。
老人的脸色却在看到猫咪老师时微微变了。他苍老的眼珠里透露出诧异之色：“你——你不就是五十年前在那场大火中烧伤、康复后又捐钱修缮的女孩？”
那场大火中烧伤？我想起猫咪老师在夏目宅中的变身。
我果然被工作人员劝说捐棋盘。“这个棋盘，原本是在本妙寺秀策博物馆中陈列的展品之一，只是在五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被盗走了。”
我一听，手脚都凉了。我想爷爷应该没有那么大本事，趁失火偷走棋盘。如果真是爷爷偷的话，也不至于如此漫不经心地放在阁楼里积尘。再说，爷爷也不知道那是秀策的棋盘，只是听说棋盘里有戴高帽的鬼而已……
文物偷盗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棋盘应该是由爷爷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或者从别的地方买来的。内心却一直在打鼓。居然是博物馆中陈列的文物，我们家说不定要吃官司了。
不行，哪怕吃上官司也要拿回秀策的棋盘。这可是佐为附身过的珍贵物品啊。我如此坚定了决心。
见好说歹说的我都不为所动，大家的眼神不免僵硬。我和猫咪老师合力把棋盘搬到出租车上时，甚至没有人跟我道别。
我请猫咪老师吃鲷鱼寿喜火锅。虎次郎的棋盘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地窗外汽车驶过，车灯把棋盘上的刀痕映得雪亮。
“你快解释清楚，夏目玲子和五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有什么渊源，还有棋盘的来龙去脉。”我催促道。
“急什么，有那么多吃的呢。”猫咪老师眼神闪烁。它从沸腾的寿喜火锅里舀起一条热腾腾的鲷鱼。
我知道猫咪老师喜欢喝酒，便叫了一打啤酒。我刚拉开环，猫咪老师就从我手中夺过了啤酒罐，一口喝光。真没想到妖怪之中也有如同人类般的酒鬼。少女清秀的脸颊上升起两片酡红。霓虹灯映亮它细长的双眼。平时再玩世不恭的眼神，也漫上了些许人间烟火的余烬。
你们的眼睛里所看见的，和我眼里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很想这样问他们。
我没来得及告诉夏目，我有多想去看看他眼里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一切却过早地结束了。我还来不及拥有，就失去了“看见”的机会。
猫咪老师忽然打了个酒嗝。“进藤光，与藤原佐为、还有夏目和我相识一场，你快乐吗？”它莫名其妙地问。
它这么快就醉了吗？我忍不住笑道：“这不像是你问出口的问题。你不是最不想理睬我们的高贵妖兽吗？还关心我快不快乐？”
猫咪老师移开目光，拿起另一个酒罐，不耐烦地拉开环：“你回答就行，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当然是快乐的。”我摸不着头脑地说。
“那就好。”猫咪老师点点头。那一刻，少女的眼神里流露出释怀，又有一丝我难以理解的苍凉。
“你呢？”我反问。
“我？”猫咪老师把啤酒一饮而尽。
“你是高级妖兽，总和人类混在一起，你不烦吗？”
我问得半真半假，内心是把它当作朋友般打趣的。猫咪老师待在夏目身边，岂会厌烦人类。可出乎我意料的是，猫咪老师蹙起了眉，眼睛一点点地幽暗下去。“烦！很烦！”它泄愤般地说。
它的脾气来得毫无预兆。我不明所以，只能沉默。
猫咪老师的心中像是压抑着某种不平，被我的问题激出来了。它一股脑地说了一段话，似乎不吐不快：“总是这样执迷不悟，平白无故地受苦，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一个劲儿地把责任往身上揽。以为自己是谁！只不过是一群蝼蚁般的生物！你们这些朝生暮死……不，一场大火就能要走性命的可怜家伙！”它一拍桌子，震倒两个啤酒罐。
它的语调在说到“一场大火就能要走性命”时有了剧烈的起伏。仿佛我不是夏目的好友，而是它在夏目身边见过的所有让它讥讽嘲笑可怜过的人类。
“既然很烦，为什么总是和夏目待在一起？”我看着它。
“你以为我乐意？”猫咪老师轻蔑地说，脸色腾起奇异的潮红。“为了《友人帐》而已。谁都知道。”
“也许最初是为了《友人帐》而已。”我说，“但后来就变得不一样了吧。”
“若真有什么不一样，也得有我认为值得的理由。这个理由，绝对不是我喜欢人类。”猫咪老斩钉截铁地说。
我隐约有失落感。是人类是妖怪，那么重要吗？
“这话你可不能让夏目听到。”我认真地说，“他会伤心的。”
“让那小子伤心的事情多了去了。老是在睡觉的时候哭，和玲子那家伙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五十年前，玲子烧伤昏迷，痛得直流眼泪，但就是醒不过来……”
此时的猫咪老师已经彻底喝醉了，瞳孔涣散，它趴倒在沸腾的寿喜火锅旁。与其说它是在对我讲话，倒不如说它在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像从火锅的热汽里看到另一个人影似的。
“既然知道会受伤，为什么当初要冒死从火场里盗走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