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回 百物语（1 / 1）
第二回
炫目的白光照得夏目睁不开眼。两秒后，白光攸地消失了。他眼前一花，感到有无数金色星星碎开。
“你好厉害啊——！”
女声的尾音夸张地拖得老长，最终语调上翘，完成了这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赞叹句。
夏目的心脏欢跳起来。他知道她是谁。
眼睛慢慢适应后，夏目意识到他在某座古寺里。他站在满地的枯枝败叶上，身前有一张高度到他腹部的方形石桌。石桌大得惊人，中央是一个十九路棋盘，边上放有棋具、笔架镇纸以及《友人帐》。
夏目的身体正对着棋盘，左右两端各有一人坐在圆石凳上。左边是刚才的青衣少女。右边，正是与他面容相似的玲子，明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盯住布满落子的盘面。
显然，她们方才正在对弈。显然，他的外婆输了。
“50目啊！”玲子郁闷地大叫一声，同时上半身扑倒在桌面上。夏目觉得很新鲜——他从不知道外婆会下围棋。从玲子报出的数字来看，夏目想她应该输得很惨。
少女妖怪低下头，执笔点墨，在宣纸上写道：“抱歉。”
好字！夏目暗暗赞叹，他并没有多少书道造诣，却也能辨认出来这是正规的行书，优美丰沛而不失遒劲，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傻瓜，你道什么歉啊……”玲子的声音软了下来，“愿赌服输，你想要我帮什么忙呢？”
夏目明白过来——这也是玲子与妖怪间的斗法，只不过方式是下围棋——要是玲子赢了，她就像往常一样把少女妖怪的名字写到《友人帐》上；要是玲子输了，她就要帮少女妖怪一个忙。
少女妖怪的神色变得伤感。她写道：“请帮我找一位千年前的灵魂。”
“哈——？”夏目觉得不能怪玲子大声过头，他也觉得荒唐透顶。
“我生前无意中害死了那位大人。”少女妖怪的脸色微微发白，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我，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的目光凄楚，“玲子小姐，请您帮一帮我！”
玲子被她看得不忍拒绝。“不就一个灵魂吗，我认识很多妖怪的！我会尽量帮你打听的……”
少女妖怪非常感激。“我把名字给予您，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希望您有消息时召唤我。”
惟一赢了夏目玲子的妖怪，还是在《友人帐》里留下了名字。
偌大的和室里，唯一的光源，仅是排成一列的不足百支的烛火。墙壁上映着众人被放大的剪影，忽明忽暗。
好几轮过去了。茶几上只剩三支蜡烛了。
饭岛的声音有点颤抖。听到跌宕处，有人发出轻微的□□，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大家的汗毛根根竖起，毛骨悚然之感扑面而来。
第98个是饭岛，然后是亮，第100个是光。
风确实很凉，但是光并不害怕。掌心中的折扇，好像握着一个小太阳，它正源源不断地传输着暖意。他的脑海满满的全是佐为——高兴的佐为，执着的佐为，认真的佐为，伤心的佐为，失落的佐为……
要是佐为还在身边，他会什么表情呢？他会好奇地四处瞅瞅，大声嚷嚷着：“啊啦，真是太好玩了！光，你就说‘百鬼夜行’的故事吧！”抑或，愁眉苦脸地盘踞成包子，汗毛直竖地摇晃着自己：“呐，好害怕啊！”好像两种都有可能呢……
“哈哈。”光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几声后，他发现说故事的声音停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尤其是亮的表情最为古怪。他刚才正说着恐怖的鬼故事，谁知竟出现笑场……
“对不起。继续讲吧。”光尴尬地说。
亮漠然站起，到茶几吹熄了倒数第二支蜡烛。光感到头皮发麻——原来亮已经讲完第99个故事了。
暗室里的光源又减弱几分了。茶几上仅剩一支燃着的白蜡烛了。那一簇烛火在黑暗中悠悠然摇曳着，宛如心脏般有规律地搏动。
光听到身边有衣物淅淅簌簌的声音。很多人都不安地动了几下，有人不住地深呼吸，似乎有寒气灌进了他们的喉咙里。从来没有人敢继续说第100个故事，吹灭最后一支蜡烛。因为据说会发生恐怖的事情，招来可怕的邪灵鬼魅。
“进藤，不如算了吧……”伊角劝道。
“不能算了。”光强硬地说，孤注一掷地握紧折扇。“第100个故事开始：……”
——佐为，你会被我招来吗？
少女妖怪的记忆就终结在这里。
眼前弥漫起浓雾，周围全变了。没有古寺，没有棋盘，没有玲子。只有青衣少女静静地站在旅馆房间里。时钟仍然指着九点，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夏目的心中没来由地一痛。玲子一定没有遵守承诺。她老是这样，不经考虑就向妖怪们许下承诺，却从不履行。最终她自己撒手人寰，把所有的烂摊子扔给她的外孙。
夏目想替玲子向少女妖怪道歉，却听到啪地一声响，那盏琉璃风灯摔在茶几旁，溅了一地碎片。少女妖怪一脸恐惧地转过头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目正困惑，少女妖怪提着裙摆站起身，蹬蹬地跑向玄关。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的房间。
夏目忙跟着跑出去，迎面而来的阴风使他的身体一阵战栗，仿佛有一股不祥的寒气灌入了五脏六腑……
等等！夏目被自己刚才冒出的念头下了一跳——
对面的房间是关着的，哪来的“迎面而来的阴风”？
第100个故事结束，光走上前吹灭了最后一支蜡烛，和室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在光吹灭蜡烛的这瞬间，有什么东西擦过光的耳朵，极快地呼啸而过！
光浑身一震，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在收缩。冷汗很快湿透了他的帽衫。
而众人此刻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有股阴森森的寒气滑进了每个人的肠胃里。大家都躁动起来，谁也不愿像刚才那样静坐着，仿佛地面都结了层厚冰。
“阿福，你别乱动！”
“对不起，越智。我这边没位置了，后边的谁，你再挪后一点行吗？”
“不行啊，那里是进藤的位置……咦，人呢？怎么是空的？！”
越智说话了。阿福说话了。饭岛说话了。好像还有小宫，不，应该是本田……听不清楚了……光只觉得他们的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逐渐退出自己的听觉范围。
“进藤？”亮担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在哪里？进藤？”
光没有应，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去感受佐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眼前一团黑暗，他努力地瞪大眼睛，用整个生命来呼唤着佐为，强烈地期盼着、等待着……
剧烈的心跳声，彻底断绝了光对外界的一切听觉。
“进藤！你还在茶几那边吗？我记得你有带打火机的！点亮那些蜡烛啊！”伊角喊道。
光什么都听不到了。视野里仍是黑沉沉的，但他觉得有股气息正在接近自己。臭烘烘的，阴湿冰冷，混杂着坟土和腐烂的死人肉味。有什么钳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把他往前带去！身体里有什么被迫抽离，源源不断地飞快流出，意识越来越空乏了……
砰——砰——
昏昏沉沉的光霎时被敲门声惊醒！他清楚地听到房门外传来诡异的敲打声。那声音有节奏的加快，仿佛催魂的鼓声。
——佐为，是你吗？
砰——砰——
少女妖怪焦灼地捶打着房门，一声比一声急切。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猫咪老师的高喊，“夏目！”
招财猫出现在回廊转角处，它气喘吁吁地冲过来，下一秒便幻化成妖兽。它的脸因为怒气而显得有些狰狞，毫不犹豫地抬起尖利的爪子，二话不说就扑向少女妖怪！
“老师你住手！她没有伤害过我！”
眼看她就要被爪子撕裂，在千钧一发之时，夏目把少女妖怪拉到身后，张开双臂保护她。斑始料未及，只能刹住攻击，双眼仍是气势汹汹地怒视着她。
“她是青行灯！”斑大吼一声，“百鬼之一的青行灯，她是在黄泉之门徘徊的狸猫妖怪，变成人类的样子教唆人们玩招鬼游戏。现在是盂兰盆之夜，‘百物语’成功了，后果将更严重！”
夏目脸色大变，身体不自觉地让开了。
斑大声吼着逼进她。青行灯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睁大了美丽的双眼，不住摇头。她的嘴唇蠕动着，很显然想要表达什么。
夏目忽然明白了：“老师，她的口型在说‘阻止’！她说她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斑拔腿向门撞去。木质门稀里哗啦碎裂一地。青行灯率先冲了进去。滚滚烟尘被阴风扬起漫天，房间里有人高声尖叫。
外界有轻微的亮光，但夏目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感到有很多邪灵鬼怪掐住了自己的手臂，四肢渐渐无力，感到斑用手肘托住了他软绵绵的躯体……
房门内外的两个少年，于下一时刻瘫软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