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鬼雾新娘(十)(1 / 1)
穿过死寂一般的长街,一如既往的透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大红的灯笼高挂于门两边,映得街道一半红得鬼魅,一半黑得惊悚。不能明目张胆的现身,只得施了法术掩盖于黑夜之中。
偶有一两声犬吠和猫叫,为原本静得如坟场的长街增添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顾颜夕凭借印象,依稀能辨别出街道两边院落的大致模样,嗤笑一声,收回视线凝视着千夜旬绝美的侧脸。
这个人有着莲花的高贵,独独少了莲花的清冷,有天真孩童撒娇的一面,聪明睿智的头脑,恰巧如此,才不至于让自己觉得与他的距离犹如天海之隔,看似相连,实则永不可交。想到此处,顾颜夕暗自庆幸。
“小颜,是不是觉得我又变美了?”感受到来自身边炙热的带着无限眷念的视线,千夜旬只觉心中有暖意萦绕,下意识的用轻松的语调打破夜的寂静。
“是呀,美艳不可方物。”没有之前的敷衍,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赞叹,眼中的笑意倾泻。
千夜旬直觉心跳骤停,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这条街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比起城西有过之而无不及。吴城的人都把住在这里的人视作最有权有势的人,久而久之,这条街也就变成了富贵的象征。田府的事在当年是一件诡异得让人惊恐的灭门惨案,就算现在,也有人忌惮此事,但是,除了田府左右两侧的院落是空的,其他院落都无一例外的住满了人。为何他们要守着虚名而宁愿生活在恐惧之中?虚荣真的能胜过生命?”
“人各有命。凡间不是有一句俗语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灾难在没降临之前,谁不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想着倒霉的不会是自己。”在凡间辗转几千年,什么样的丑恶嘴脸千夜旬没见过。
顾颜夕听闻,扑哧一笑,“商人可是唯利是图的。”
“小颜虽然是商人,却有一颗善良的心。经商之道,重在计谋,那些黑心商人怎么能和小颜比呢。”千夜旬心知顾颜夕是故意说这句话,将顾颜夕夸奖一番,还不忘贬低昧着良心经商的人。
一番话逗得顾颜夕心情愉悦,微抬着脸,唇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千夜旬见状,拉起顾颜夕的手,相携而去。
不多时,离田府不远处,突然听到守门的两个小厮谈及住在田府的老叟。
“田府处处透着古怪,前几日,我看到那个老头竟然在院子里拔草。荒废了二十几年的院子,而且还死过那么多人,他怎么就敢一个人住。”说及此处,小厮小心翼翼的打量田府的方向,语气透着颤抖。
“如果是我,就算沦为乞丐睡在破庙里,也不会住到田府。老头也不怕鬼缠身。”另一个小厮打了个寒战,有些鄙夷的说道。
“可不是嘛。老头这几天也挺怪的,大半夜的往外面跑。”
“别说了,越说越渗人。”
两个小厮不敢再过多谈论关于田府和老头的事。
“旬,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而且老叟和鬼雾新娘的关系匪浅。只是他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
“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可惜澈贤只知道他是第三世,并不知道其他四人的转世,否则他定可以帮上大忙。”顾颜夕喃喃道,一瞬间的泄气,立马又重振精神。“我们快点去田府一探究竟。”
刚到田府门口,大门便被老叟从里面打开,退去了皱纹斑驳,一张甚为年轻的脸警惕的向四周张望后,轻掩大门,仔细的用凌乱的头发掩盖好脸方才匆匆离去。
逐渐远去的背影,拉长的影子,犹如噩梦缠身,怎么也甩不掉那种恐惧感。
顾颜夕闭眼,手快速的结印唤出式神,命令他跟随老叟。待双眼睁开时,盛满了笑意。
“小颜,你炼的是什么式神?”千夜旬见老叟的影子突然被一团黑影侵袭,直至完全融入,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由影而生,能附于人的影子上,除非道行在我之上,否则不可能被察觉到。”提起式神,顾颜夕满是成就感。
在顾颜夕刚满十岁的夏天,恰好天气热得让人难以忍受,顾颜夕偷懒不想跟着师兄做功课,就悄悄躲到一颗百年老松上小憩。
不巧,刚刚入睡的的顾颜夕被大师兄浅白发现了。浅白没想到顾颜夕在睡觉,就恶作剧的大吼一声师父来了,顾颜夕一时惊吓,竟直接从树上掉下来,要不是浅白眼明手快,顾颜夕的骨头都得散架。
事后,浅白万分抱歉,连着半个月做了不少讨好顾颜夕的事。顾颜夕本来早就消气了,可是看着大师兄万般讨好的模样,又觉得享受无比。
一日,浅白如往常般,端来消热的酸梅汤,顾颜夕调皮的躺在院子的树上,看着浅白在阳光下的影子变化万千,于是心中一动,决定炼出一个影子式神,跟踪浅白,好发现他的糗事,用来取乐。
自此,三年后,顾颜夕炼出了他的第一个式神,由影而生,取名流月。却从未用来窥探过浅白的隐私。
“小颜好厉害。”千夜旬由衷的赞美道,以顾颜夕的年纪,能炼成如此厉害的式神,实属罕见。
由此,千夜旬对顾颜夕的身份有了疑惑,寻常人不可能办到,即便是天赋异禀,也让人难以相信。莫非……千夜旬轻笑一声,没再想下去,或许是上天对顾颜夕的眷顾吧。
“我们快进去吧。”在千夜旬面前,顾颜夕的道行还差很多,更别说道术了,得到称赞,顾颜夕心里喜滋滋的。
跨入田府,千夜旬依旧将目光投向左侧的走廊,那里已经没有法阵。
一个相貌美艳的妇人,笑意温柔的牵着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小女孩步子慢而且不稳,突然跌倒,妇人惊慌的扶起小女孩,心疼的拍掉她身上的灰。小女孩坚强的没有哭,反而咯咯的笑着。
不断涌现的回忆,仿佛被人操控般,一遍一遍的呈现当初和谐温馨的气氛,更似不甘心就此冤屈死去的控诉。
“旬,为什么你总是注意左侧的走廊?”
“我看到了田府二十五年前的景象。”
“为何我看不到?”顾颜夕努力睁大眼睛,仍旧无获。
“小颜,我们去找鬼雾新娘。”千夜旬转移话题,难不成要告诉他,是因为他的道行不够吗。
顾颜夕撇了撇嘴角,没说什么,跟着千夜旬在府中寻找鬼雾新娘。
不知不觉又绕到那个别院,别院灯火通明,和寻常小院没有丝毫分别,仿佛只需推开门,便能一步跨入门内,欣赏院内的风景。顾颜夕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侧首却看到千夜旬微皱的眉头,莫非自己的猜测正确。
就在此时,别院的门缓缓打开,从别院内倾泻了暖暖的烛火,分明是主人知晓客人已到,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虽然顾颜夕很想进去,但是又不得不听千夜旬的话。只得无声的凝望着千夜旬丝毫没有缓和的表情。
“小颜,我们进去吧。”千夜旬卸下凝重的表情,舒张眉头。温柔的牵着顾颜夕的手,隐约透着保护的味道。
顾颜夕点点头,没表现出兴奋,因为不想让千夜旬分心担忧自己。别院里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能胜得过的。
踏进别院,门立刻掩上,里面的景象也发生巨大变化。
亮如白昼,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梨树,纷飞了白色的花瓣,久久飘散于空中,最后缓缓坠落,优美而迷人。
隐约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似梨花又不似。
一方檀木的矮桌置于眼前,上面摆了一盘未下完的棋,每颗棋子色泽鲜亮,倒映着漫天的花瓣。
棋盘的两侧有两杯热气缭缭的茶,茶香扑鼻,煞是好闻,是凡间极品不可比拟的。一枚花瓣落于杯中,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突然一张软榻现于棋盘后面,一个身着白衣相貌俊美非凡的男子手枕着头,嘴角噙笑的侧躺于榻上。
柔和的线条,有种致命的蛊惑,他的美不同于千夜旬,他的美带了丝丝入骨的魅意。
顾颜夕看呆了,天下竟有能和千夜旬媲美的男子。而千夜旬自见到男子后,脸色更不悦,他竟然是仙,为何放任鬼雾新娘的凶残。
“云溪,我们已有五千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璃墨起身,语气轻柔,熟稔的名字,带着眷念和不易察觉的忧伤。
没人知道自那场大战后,沉睡了两千年的璃墨醒后发现云溪不得不轮回以作修养时,是多么的心痛。
后来的三千年,璃墨伤重无法下界寻找云溪的转世,只能守着回忆,折磨得遍体鳞伤。
三千年一过,璃墨不管不顾的奔赴下界,在没人告知的情况下,寻到了云溪的转世,却发现他竟心系他人,那种锥心的痛一但袭来,便无可停止。但仍阻止不了璃墨守护云溪的决心和痴情。
“谁是云溪?”顾颜夕茫然问道,故意偏了头,不敢去看璃墨眼中的哀伤,为何自己的心会如此难受。
心思如千夜旬,怎么可能没听出璃墨对顾颜夕的感情,难怪他小小年纪道行如此高深,原来竟是仙界之人。
若一旦恢复仙身,他是否就要离开自己,想到此处,千夜旬心中一痛,不舍得放手呀。
“终究是忘了。”璃墨幽幽道,语气是说不尽的落寞和忧伤。脸色尽显凄美之色,惹得顾颜夕没来由的心中愧疚。
“对不起。”顾颜夕不知为何脱口而出一句道歉,仿佛忘却对方的确错在自己。
虽然记忆中真的不曾存在过他的身影,但是莫名的熟悉感盘旋于心。
“无须道歉,我本无意责怪于你,只是天命弄人。”璃墨自我嘲笑道,缓步走向顾颜夕。
“敢问你是哪路神仙?”千夜旬嘴角上挑,扯出一股冷意。
“我乃万年修行而成的梨仙,名叫璃墨,想必你就是闻名三界的小莲花吧。”璃墨语气淡淡,似有若无带着一丝敌意,还有淡淡的嘲笑。
千夜旬冷哼一声,面若寒霜的看着璃墨,似笑非笑。
“原来你是仙,难怪道行如此高深。”顾颜夕难掩兴奋,长这么大,见过妖魔鬼怪无数,却是第一次见到神仙。
惊喜之余,顾颜夕想到走廊和别院的法阵,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意,“走廊和别院的法阵是你布的吧,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女子?”
“性子依旧没变呀。”璃墨淡笑,霎时风华绝代。正欲解释之时,千夜旬截断他的话。
“别勾引小颜,就算你和他是万年旧识,如今你与他不过陌生人。”千夜旬挑眉挑衅道。
“待他记忆恢复之后,自会做出选择。”璃墨明亮的眼眸冷冷的扫过千夜旬,暗藏深意。
奈何看似胜利的神情,却掩藏着一颗伤痛的心,即使他恢复记忆,也只是将自己当做挚友,不会有其他的感情。
“到时见分晓。”璃墨的话像跟刺深深扎入千夜旬的心里,非常不舒服,不由得,语言上也不肯相让。
如此反常的行为,千夜旬不想去深究,感情从来都是不受控制的。
“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恢复记忆,我现在好好的。即便我和你相识万年,可现下我仍是一介凡人。”
“小颜,我们去找鬼雾新娘。”千夜旬拉起顾颜夕的手欲走。
“她不在府中。”
“那她去哪里了?”顾颜夕有些着急。
“去报仇。”
“难道去秦府了。”顾颜夕失神片刻喃喃道。
这时流月已经归来,将老叟的动向一一叙述。顾颜夕大惊,难道今日便是秦府的灭门之期。
千夜旬见到流月真身时才知道,这个式神竟是面容俊美的少年。
顾颜夕已经顾不上其他,脸色发白,想要赶到秦府救小孩。
“云溪,已经来不及了,但是今晚,秦家小姐的命是保不住了。”面对即将逝去的生命,璃墨没有丝毫感伤。
“你为什么不阻止?”顾颜夕挣开千夜旬的手,难抑怒火。
“因果报应,本不是我管辖之内。”无视顾颜夕的怒颜,璃墨上万年的修行,早已将生死参透,独独深陷情爱之中无法自拔。
“你。”顾颜夕一时激动得找不到语句来形容眼前看似冷漠异常的神仙。难道清心寡欲便可以枉顾人命吗?
“小颜,你别激动。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千夜旬温柔的掰开顾颜夕拽紧的手,怕他伤了自己。
顾颜夕恨恨的瞪了璃墨一眼,撇过头和千夜旬离去。
其实自己真正在乎的是小孩的性命,其他人如何,亦不在自己的关心范围内,这样的自己和璃墨其实没什么分别,怎能责怪于他。
“对不起。”
轻声的道歉让璃墨嘴角微翘。
云溪,这一世我会守在你身边,即使以朋友的身份我也心甘情愿。
下一次的见面,我会将完整的你还给你,不管你接受与否,我都不允许你的记忆里缺失了我。
一路静默,还未踏入秦府,便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终究来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