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鬼雾新娘(九)(1 / 1)
三人出了秦府径直走向城东的天香楼,正将客人送到门口的小二见到出手大方的熟客,立马满脸堆笑,凑上去热情的招呼。
“三位客官这边请。”无须多问,小二识趣的将三人带到走廊尽头,也是天香楼最好的雅间。
小二用干净的布檫了桌椅,“三位客官喝什么?”
“澈公子请。”顾颜夕将选择权交给了澈贤。
澈贤也不客气,这段时日只顾着赶路,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有人做东,自是不必客气。“一壶上好的龙井,再上几个招牌菜。”
“三位客官请稍等。”小二领了顾颜夕打赏的银两,立马转身出去吩咐厨房做菜。
待茶饭备齐后,雅间飘散着一阵阵茶香和菜香,引得澈贤食指大动。
“不如我们边吃边聊?”顾颜夕拾箸,抬眸微笑。
“甚得我意。”澈贤毫不拘谨,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便开始吃饭,虽然饭菜美味异常,澈贤依旧优雅的用饭,一举一动透着良好的修养。
三人静默的吃了约莫一盏茶,澈贤都未曾开口提及鬼雾新娘的事,顾颜夕不急不缓的喝茶吃饭,偶尔和千夜旬说些寻常小事。似乎不在意澈贤的故意为之。
“澈公子,我们是否该谈正事?”摘下面纱的千夜旬,眉眼含笑,却感觉不出他对人的和善,反而有种高居在位的傲视。语气淡淡,似不经意又似刻意。
澈贤搁下筷子,轻笑一声,这人让人难以捉摸。高贵冷淡,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让他牵挂,但事实真的如此?为何总觉得他对身旁那人有特殊的感情。
“既然如此,告诉你们也无妨。鬼雾新娘原名涂语,和我算是旧识。她本是道行过千的兔妖,后来爱上一个凡人,那人医术高明,温柔俊逸,待人和善,行走江湖间,深得人心。二人偶遇,竟一见倾心,涂语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嫁给那人。”
“最初几年,二人过得很幸福,深受百姓爱戴。可惜人妖结合本就有违天理。天降惩罚于他们居住的小城,第一年,连降一月的大雨,许多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庄稼更是颗粒无收。”
“那时他们并没意识到这是天罚。第二年,连续三月干旱,土地龟裂无法耕种,饿殍无数。第三年,瘟疫盛行,百姓们饱受苦难,求助于那人和涂语。”
“虽然涂语心中不安,早已意识到三年的苦难与自己有莫大的关联,但是她不甘心就此离去,抱着侥幸的心态继续协助那人医治百姓。”
“一日,小城来了一个道士,指出涂语的真实身份,因为她逆天而行,才招来如此灾难,震惊所有百姓。被恐惧支配的百姓,请求道士收妖,道士却说收了她也无法阻止天罚,必须要那人亲手斩断孽缘,即手刃涂语。”
“那人自是不肯也不忍心,奈何那么多百姓的命都握在自己手中,最后那人还是杀死了涂语,随后自杀殉情。怨恨不散的百姓,一怒之下将那人居住的房屋烧毁。”
澈贤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右手轻轻握住茶杯,目光淡淡的沿着杯沿划过。
仅道士二字,就引起了顾颜夕的深思,旋即笑笑,怎么可能那么凑巧。
三界各有死板的条款规定,若坏了规矩,自是没有好下场,人妖尚且如此,那自己的情义是否会付诸东流。
思及此处,顾颜夕难免心中酸涩,心思如何翻腾汹涌,面色依旧不动声色的掩饰。
“小颜,你说道士会是你师父吗?”
“不会那么凑巧吧。”难道千夜旬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连想的问题都一样。“女子既然已死,为何还会出现?”
“她并没有死,道士说女子死后必须将她的心挖出来,可是那人无法做出此事,便随她而去。胆小的百姓无一人敢去掏心,侥幸的想着只要烧毁他们,心自然随着消失。大火烧毁房子的时候,涂语已经醒过来,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庞,凄美的,带着愤恨的,不屑的,看透一切的空洞,复杂的交织在一起,此刻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只是从来不会为她心痛。
情之一字,敢于触碰尝试,就要负担失去时的痛苦。情殇后的哀伤,除了自己,没人能治愈。
“她和你如何认识?”
“自她重生后,便发誓要寻仇。当初带头逼迫那人杀涂语的有四个人。待那四人转世投胎后,涂语便会找到他们的转世,进行报复,先是那四人,最后手刃她的爱人。如此循环,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世。”
“你是如何得知自己便是第三世?”顾颜夕听得有些糊涂,按理说,死后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会忘却前尘往事,断不可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
为何他能熟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得知自己是第几世,太不可思议了。遂侧头以眼神询问千夜旬的意见。
“小颜,别急,听他慢慢道来。”千夜旬安抚一笑。
一百多年前,那女子已然出没在大雾中,初见时,她一袭红嫁衣,凄婉孤独的坐在溪水旁的石头上,掬水洗手。
月光皎洁,映得她的脸庞迷离而凄美。那时的她,没有凌冽的杀气,空洞的眼神只是失了爱,失了方向的彷徨,徒惹人心怜。
月下那一笑,至今都不曾忘过,只是没想到她的故事如此有趣。因爱生恨,生死不灭,究竟是真的恨之入骨,亦或没了仇恨便失去活下去的支撑。
田府小院里,又是谁设下了如此强大的法阵,就像故事外的听客,庞若无事的驻足欣赏戏内之人的挣扎彷徨。
“我也不清楚,自我懂事后就知道了,仿佛胎记,生来就有。而且当年的情景熟悉得就如我经历过一般。时常有大火烧毁房屋的梦境,我将此事告诉爷爷,爷爷觉得此事蹊跷,特意请了德高望重的和尚替我卜卦,告知我如果不解决这一世的纠葛,不仅我会死去,还会有好多人赔命。自此,家里人对我百般保护,最后我受不了坐以待毙,私自跑出来,誓要找到她,可惜前几次让她逃掉了。”
“原来如此。”顾颜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可记得当年那个道士的长相?”
“长着一张清秀可爱的娃娃脸。”澈贤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什么?果真是他。”顾颜夕震惊的大声道,意识到失礼后,赶紧调整情绪。
“小颜,你师父究竟是妖还是仙?既然能活这么长时间,该说他驻颜有术呢还是老不死?”千夜旬凑到顾颜夕耳边,轻声揶揄道。
“别瞎说,我师父最讨厌别人说他是老不死了。”想到那次调皮的后果,顾颜夕心有余悸,下意识的捂住千夜旬的嘴,紧张的看向四周,才松了口气。
“顾公子还有何疑问?”澈贤对顾颜夕和千夜旬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懒懒的问道。
“你可知田府二十五年前的灭门惨案?”
“略有耳闻。想必是涂语做的。”
“依你之说,她这次的目标岂不是秦府?”
“嗯。秦府和田府都有那四人中的转世。涂语确定后,便会按照顺序将他的家人杀死。例如田府,田家家主是四人之一的转世,所以他的家人死的顺序就是从小到大,最后家主的死状最为凄惨。现在又轮到秦府,刚才忘记问了,秦府有多少人?”
“秦大人只有妻子,并无妾室。有一个儿子和女儿。”
“现下他的女儿临近死亡,那么接下来会是谁?涂语的主要目标是谁?”澈贤喃喃道,陷入了深思,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杯沿。
澈贤的一番话,让顾颜夕的心有些慌乱。秦家小姐若死了,接下来岂不是轮到小孩了,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即便是再大的仇恨,已经过了两世,早已物是人非,以报复为由,不过是掩盖她心中挥不去斩不断的孽念而已。
“小颜,不要慌张,不如我们将小孩接到别院?”千夜旬伸手握住顾颜夕的手,温柔的安抚他的慌乱。
顾颜夕脸色凝重,叹口气故作轻松的朝千夜旬一笑,点点头。如今这个方法再好不过。
“澈公子,如若不嫌弃,可否入住我家别院?”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麻烦顾公子了。”
“无须如此客气。还有一事,需要告知澈公子。”
“何事?”
“女子现在住在田府。”
“田府不是荒废了吗?”
“此事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须得从长计议。”
澈贤只是一介凡人,最初离家,本着一腔的怒火和热情,想找到涂语,解开几世的纠葛恩怨。但对方是有道行的妖,怎能轻易战胜。现在有人相助,自是不同。
三人达成共识,饭后出了天香阁,澈贤先回妙仁堂收拾细软搬进顾家别院,顾颜夕和千夜旬则到钰轩阁,看是否能遇到小孩,之前去秦府时,并没有见到小孩,也没机会询问小厮,心中不免担忧小孩的处境。
“小颜,人各有命,你无须记挂于心。”冷若旁观的话,既是无情,又是事实,却能起到安稳之用。
听罢,顾颜夕笑颜逐开,天命不可逆,人的能力始终有限,只得尽力而为。
见顾颜夕抛开烦恼后的微笑,千夜旬也没那么担忧,以前大可将知晓的事埋于心中,说与不说任凭自己,没有丝毫愧疚感。
可是为何现在那种随心而做的感觉淡了,最初,并不知道鬼雾新娘指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后来看了画像才得知,那时一句话惹来顾颜夕好奇的追问,自己选择了隐瞒。
看着他傻傻的始终相信着自己,心开始泛起酸涩,似乎辜负了他给的信任。
灵巧生动的纤细背影,何时让自己牵挂于心,为何再也拿不出在司鼓村拒绝的冷漠绝情。是不舍还是不忍,亦或两者皆有。
田府,第一次询问自己的心时,似乎答案早已萌芽,但朦胧得分不清楚。
千夜旬有些烦恼的握住顾颜夕的手,惹来他侧首一笑,若有一日,再也见不到这般纯真的笑靥,会如何?思及此,千夜旬竟不敢深想,只愿此刻牢牢抓住这人温暖如玉的双手。
来到钰轩阁,竟意外的见到小孩,他一如既往的活泼,看到顾颜夕和千夜旬二人,熟络的上前打招呼,弯弯的眉梢,释然了不少惆怅。
顾颜夕一怔,小孩的脸色和正常人无异,甚至更加红润,之前的诡异之色竟消失不见,这是为何?
自然不能天真的认为鬼雾新娘突然良心发现,决定放下仇恨。那么,下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又该如何猜测,事情突然陷入另一种麻烦之中。
千夜旬也注意到这一点,没有过多的疑惑,浅笑着招来小孩,温柔的手掌抚上小孩的头顶,“当小厮,也别忘了去私塾。”
“嗯,我会处理好的。”难得的温柔相待,秦亦白笑弯了眉角,脆声声的应道。
千夜旬的反常被顾颜夕收归眼底,他的行为不可能无意义。假装询问江掌柜最近的生意,眼神却不曾离开活泼的身影。事情变得棘手了。
走在大街上,四周的热闹喧嚣,竟似死寂的挣扎。浮华掩盖下,有多少鲜活的生命被埋没,逐渐被人们遗忘。
“小颜,我在小孩身上结了法印,暂时不会有危险。”
顾颜夕欣慰的点点头,“小孩的脸色恢复如常,这是为何?”
“澈贤一来,小孩的脸色就恢复,你能想到什么?”
“澈贤只是凡人,不可能是因为他才恢复的。而且让小孩出现这种症状的是鬼雾新娘,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别院的那人,也不可能?”顾颜夕托腮凝眉,一一说出设想,又一一推翻,怎么也找不出理由。
“或许小孩正因为澈贤的出现才恢复的。”千夜旬见顾颜夕苦苦思考的模样很可爱,不由得轻笑出声。
“此话怎讲?”顾颜夕抬首眼也不眨的盯着千夜旬绝美的侧脸。
“鬼雾新娘知道澈贤会追随她而来,那么之前为何要施技躲过他,而这次又待在此处等他到来。想必她是想要折磨澈贤,给了他提示,又让他陷入猜测下一个死者的苦恼中。”
“如此说来,也不无道理。小孩会是下一个吗?”顾颜夕仍免不了担忧。
“不知道。”除去鬼雾新娘,更让人在意的是田府小院里布下阵法的人,他究竟出于何意?袖手旁观还是另有目的?他的道行之深,让自己有所忌惮。
“不如我们今晚再探田府?”
千夜旬犹豫些许,不是害怕与素未谋面的那人相见,而是担心若有意外,如何能护得顾颜夕周全。又不忍见他眼中的好奇和惊喜落空,仍是点点表示答应。
“去田府可以,不过你得跟紧我,不许单独行动。”千夜旬正色道。就怕顾颜夕到时充分发挥好奇精神不顾自己的反对,意气用事。
“我一定听你的话。”千夜旬流露出的担忧,将顾颜夕的心填得满满的,这样的转变,是否代表他的在意终有一日能换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二人回到别院后,赵管家已经安排好澈贤的住处,由于澈贤是凡人,三人商量后,由澈贤提供详细的线索,顾颜夕和千夜旬夜探田府,这一次,任凭蜚玉如何苦苦哀求,顾颜夕依旧狠下心将他丢在府中,由澈贤监督照顾。
鬼魅一般的夜晚,少了月光的铺洒,多了令人战粟的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