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鬼雾新娘(三)(1 / 1)
卯时刚过,顾颜夕突然睁开双眼,直直的盯着床罩,凝思半晌后,复又闭眼睡去。
辰时一刻,顾颜夕心情愉悦的推开房门,缕缕阳光带着晚间未散尽的寒气袭来,仰面闭眼,嘴角微弯,舒服的长叹一声。
蜚玉穿了件水绿色俏皮可爱的衣服,一大早笑得跟捡了金子似的,越发的惹人喜爱。
“蜚玉。”千夜旬见不得蜚玉高兴,眼神带刺的打量着蜚玉的新衣,心里越发的不舒服,凭什么他有好几套衣服,我却只有一套。
蜚玉顿住脚步,脖子一瑟,笑意迅速退却,裂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慢慢转过身子,“千公子早。”
千夜旬负手而立,笑而不语,蜚玉仰着头看着千夜旬,心里忐忑不安,琢磨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如若他想捉弄自己,也无从反抗。蜚玉暗暗叫苦,迫切希望顾颜夕的突然出现,解救自己于水生火热之中。
良久,千夜旬竟露出柔情宠溺的笑容,潇洒离去。蜚玉呆立一刻,眼珠不停的转呀转,就是不敢回头确定千夜旬是否离去。
“小少爷,你怎么了?”已是不或之年的赵管家担忧的抬手在蜚玉眼前晃了晃,见蜚玉回神,才稍稍放心。
“啊?我没事。”蜚玉尴尬的低头假装整理衣服,扭过头,早已不见千夜旬的身影,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既然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三少爷和千公子已经去用早饭了,小少爷是否现在就去?”
“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用吗?”想到和千夜旬一起吃饭,蜚玉就害怕,虽然他看在顾颜夕的份上不会太刁难自己,可保不准,他就语言攻击,那还不如自己在房间吃自在。
“自然可以,我这就去给你拿。小少爷在房间稍等片刻。”赵管家笑眯眯的说道。
赵管家来到饭厅,顾颜夕和千夜旬已经开始用早饭。朝千夜旬弯腰拱手后,赵管家走到顾颜夕的身边,“三少爷,小少爷要在房间里用饭。”
“你给他每样都拿些吧。”顾颜夕淡淡的回道,眼角余光扫过专注吃早饭的千夜旬,无须问原因,便已知晓。
赵管家应了声,每样糕点都捡了些,还盛了一碗莲子粥。
正在喝莲子粥的千夜旬轻轻将勺子一搁,眼眸半垂,表情淡淡的,举箸夹了个包子放在碗里,细细咀嚼。
侧首凝视千夜旬的脸颊,没有一丝感情波动,记忆与现实重合,司鼓村欲向他诉说心意时被他温柔而决绝的拒绝,那时的他依旧笑靥如花,多了份从未见过的冷漠,少了往日见惯的孩子气。他的心仿佛从未接纳过任何事任何人。
此刻的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好似那般,顾颜夕心中一阵慌乱,害怕他下一刻便甩袖离去,永不回首。
在恐慌和害怕失去的驱使下,顾颜夕近似哀求的拉住千夜旬的袖子,漂亮的眸子泛起绝望的涟漪。
“旬。”
千夜旬一怔,这是顾颜夕第三次叫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是初到司鼓村,他为了取笑自己而叫,第二次是在洞穴欲表明心迹而叫。
犹记得那时他的语气很轻,唤自己名字时柔情缱绻,带着期望又带着恳求。被婉拒后,依旧坚强的露出释然的微笑,是不想给自己增添负担。那么这次又是为何?想必跟刚刚的举动有关,终是无意中伤了他。
“小颜,包子很好吃,你也吃一个。”顾颜夕旋即恢复以往的笑容,温柔而宠溺,夹了一个包子递到顾颜夕的嘴边。
瞬间的转变,顾颜夕由悲伤变得茫然,仿佛之前淡看一切的人不是眼前之人,刚才的绝望悲伤也属黄粱一梦。愣愣的望着千夜旬绝美的笑容,一时不知该如何。
“小颜不喜欢吃包子吗?”千夜旬故作委屈的低语道,一副深受打击的表情。正当他收回手时,顾颜夕一口咬在包子上,眼眸含笑的凝视着霎时带笑的千夜旬。
“好吃。”顾颜夕嚼着包子,含糊道。心里甜滋滋的,他肯对自己撒娇,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
“小颜,你可不可以一直叫我名字。”千夜旬侧首,小心翼翼的请求,顾颜夕每次叫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有一股暖流划过心房。
顾颜夕顿时脸颊微红,连耳郭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羞赧的撇过头,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小颜果然是最好的。”千夜旬盯着顾颜夕红透的耳垂,直想伸手去感受那种灼热的温度。几番挣扎后,只得作罢,免得自己一时的好奇,给了他无妄的希冀。
“赵管家说吴城南街有一处别院修得别致而华丽,可惜在二十五年前突然萧条。主人家接连无故死去,仆人心生胆怯,竟在短短两天之内,纷纷逃离。外人问起缘由,仆人皆惊恐异常,无法道明。现下,别院除了一个守门的老叟,并无其他人。”
“小颜想去看看?”
“别院萧条,为何独有一人留下,你不觉得奇怪吗?”顾颜夕眼眸晶亮,笑意甚深。
“他一定知道内情。”
顾颜夕点点,嘴角含笑仿佛已经透过浓雾看清事情真相。
南街和西街住的皆是非富即贵之人,一座座精雕细刻的别院,就如一道道华美的风景,大门外都摆有石狮,各式各样,有含珠的,有怀抱幼狮的,有怒目而视的,壮观非常。守门的小童,笔直的站着,没有丝毫松懈。
驻足于废弃的别院,抬头望去,田府两个漆墨的大字端正于匾额之上。门前并没有丝毫破败的痕迹,反而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宛如田府的辉煌从未消散。相较其他别院,唯一不同之处便是田府大门紧闭。顾颜夕面露了然的笑意。
田府的修葺丝毫不比左右两座别院差,甚至在红墙砖瓦上比两者略胜一筹,然而曾经的繁华,如今徒留一室空寂,连带着左右两座别院也早已是人去楼空。在这条以富贵华丽著称的南街,显得异常突兀,好比在繁华的城镇中心造了一个外表精致的坟墓。
顾颜夕上前几步,曲着食指力度适中的扣着大门,既能让人知晓有客拜访,又不失礼节。
几声后,不见有人前来开门,许是老叟有事暂时离去。
“小颜,里面没有人。”千夜旬走到顾颜夕身边提醒道。
“我知道,在进别人家前,先叩门以示礼貌。”为何现在才察觉到别院内没人,顾颜夕脸颊微红,尴尬些许,硬着口气将自己的失误说得有理,让人无从反驳。
千夜旬含笑,静静站在一旁,没再说话,等着顾颜夕下一步动作。
顾颜夕看了千夜旬一眼,推门而入,千夜旬跨入别院后,再将门轻轻掩上。
别院里面一如门外,青石铺就的地面被打扫的很干净,连花草都修剪得让人赏心悦目,完全没有败落萧条的样子。
沿着青石板的小路闲走,四周的景物生机盎然,楼台水榭精致如新,所有房间的门窗都是完好无缺。半个时辰后,顾颜夕和千夜旬又回到起脚点,整个别院没有丝毫破败的迹象,但偌大的院落修整得如此华美,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叟,无一人居住,似乎这一切的准备是为了迎接随时回来的主人,怀着如此想法,难免让人渗得慌。两边的别院空闲也就没什么奇怪,没人愿意整日活在这样的心里恐慌之中。
回想起经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落时,顾颜夕本想进去查看一番,千夜旬却紧皱眉头不肯迈步,劝说无用,顾颜夕只得作罢。虽然疑惑他心中所想,若他不愿开口解释,自己也不会急言相逼。
空旷而华丽的别院,清幽得不免掺杂了丝丝入骨的惧意,没有主人的府中,为何唯有老叟看守?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和二十五年前田府突然萧条有关。
赵管家说田府曾是吴城的首富,家族人数众多,财产更是无法估量。田府的主人乐善好施,不仅每月对穷苦百姓赠米散粥,寒冬腊月,更是广发棉被和棉衣,深受百姓爱戴,也不曾和谁结仇。可是二十五年前,田府的人像传染了瘟疫似的,一个接一个死去,哪怕前一天依旧生龙活虎的人,第二天都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尸体没有异样,甚至死得很安详。几个仵作检验的结果都是正常死亡。这样的事,没一个人能接受,先是小孩接二连三的死去,然后是少年,再是青年,最后当家的死在自己的卧房,表情惊恐得有些扭曲,全身伤痕累累,手指全部呈现异常的弯折,腹部的伤口虽浅却纵横交错,膝盖骨被生生敲碎,十只脚趾齐齐切下,散落在床上。鲜血染满了整张床,整个画面诡异得望而生畏。仆人惊恐的认为他是被折磨至死,但无一人听到过惨叫声,甚至他死的那晚,和平常无异。
“旬,你觉得田府有何异样?”顾颜夕的眼神落在别院左侧的挑廊,似看到三两个小孩追逐嬉闹。那些假象宣泄着被血洗过,用生命做祭奠的怨恨。
“没有怨气,没有妖气。照理说,荒废的院子最适合孤魂野鬼停留,田府尚且不说,就连左右的别院也没有一丝鬼气,这点很可疑。”千夜旬不耐的皱着眉头,三座别院的气息扰得自己心神不宁。
“孤魂野鬼若以某处为家,便不会轻易换地方,除非有道行更高的鬼或者妖强迫他们离开。”说到此处,顾颜夕首先想到的便是鬼雾新娘,根据传闻,虽叫鬼雾新娘,却不是真的鬼。这座别院会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吗?
就在这时传来推门的声音,办完事的老叟躬着身子警惕的环顾四周后,转变方向走向左侧的挑廊。
老叟过于警惕的表情和锐利的目光,都让顾颜夕很在意。老叟的举动无疑向人透漏了这别院有蹊跷的信息。
“小颜,是否跟随老叟?”千夜旬施法现身后,盯着老叟消失的方向问道。
顾颜夕以手撑着下颚,皱着眉头几番沉思后,突然眉笑颜开,
“不管对方是鬼是妖,白日里也翻不了巨浪。鬼雾新娘不也在卯时的浓雾时分出现吗,所以我们现在去街上打听有关田府的事。至于别院的秘密,待天黑之后再见机行事。”
二人在田府转悠良久,走在热闹的街上,顿觉又渴又饿。
“小颜,我饿了。”
“我们去酒楼,那里人多嘈杂,最易打听到我们想要的消息。”
“二十五年前,田府发生那样的事,寻常人家只怕早已视为禁忌,如何肯开口?”
“有钱能使鬼推磨。”顾颜夕一笑,拉着千夜旬随便找了家规模中等的酒楼,要了间雅间。
小二见进来两位身着不凡的客人,连忙热情的迎上去,点头哈腰。仔细擦了桌子椅子笑容满面的让客人坐下。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这里无论是菜系还是点心都做得异常美味,别家可吃不到。”小二使劲吹捧酒楼的菜系和点心,一来是搏得掌柜的好感,二来是希望客官多打发些银子。
“给我们上几个招牌菜,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顾颜夕拿出五两银子放到桌上,示意小二拿走。
小二小心翼翼的拿走银子,留恋的看了几眼,这才揣进袖子里,望向顾颜夕时,笑容越发的灿烂,本就青涩的面容,霎时增添了不少光彩,“多谢客官打赏,二位客官稍等,小的马上传菜。”
“小颜,为何不问他?”
“先给他些甜头,待会好问话。”
菜很快传上来,色香味俱全,小二识趣的倒了两杯茶,殷勤的放到顾颜夕和千夜旬眼前。
“你要是饿了就吃吧。”顾颜夕侧首温柔的说道。
千夜旬点点头,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饭,仍不忘把觉得美味的菜夹到顾颜夕碗里。
酒楼每日来往这么多人,小二早已练就火眼金睛,断定眼前二人的关系绝非普通朋友,面色未露任何不适,埋首吃饭的人如此绝色,哪怕是男子也不会有人能拒绝。眼神迅速扫过千夜旬,小二面不改色笑对顾颜夕。
“二位客官请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不急,我有一事想请教你。”
“客官严重了,请教不敢,有什么你尽管问。”小二受宠若惊,连忙弯腰说道。
“二十五年前,田府的事,你可知道?”顾颜夕语气平静,似在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口气也是笃定小二知晓此事。
小二笑容一僵,田府的事在吴城算是禁忌,但事情越被视为禁忌,就越有人刨根问底,凡是有关田府的只言片语,都暗地在小巷各处传遍了,只是故事各异,内容都透着股邪气和灵异。
“这我可不知道,二十五年前,我还没出生。”小二恢复笑容,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相信足以买下你所知道的。”顾颜夕含笑将一百两银子摆在小二面前。见他有动摇,笑意更深。
少有人能抵挡住钱财的诱惑,田府的事虽然诡异,但不足以影响一个说出蛛丝马迹的人的命运,若说有人欲封口,那么吴城早已成了死城。
小二满心欢喜的将银子紧紧握在手里,害怕顾颜夕反悔。
“客官问我算是问对人了,田府是吴城的首富,做的是绸缎生意,而且田家家主更是心善,被吴城百姓称之为活菩萨。二十五年前,田家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奇死亡,家主更是死状凄惨。听说,在田家未出事之前,田家二少爷曾因为生意在临水城呆过两日,由于时间紧迫,第三日的卯时刚过便领着家丁赶路,恰逢临水城大雾,二少爷竟在雾中见鬼,回来后,二少爷害怕出事,便请了道士,奇怪的是道士连田府的大门都不肯入,脸色煞白,受了惊吓似的,连连摆手跑掉了,一连几个道士皆是如此。一月后,田府的人接连死去。田府也就此败落。”不曾参与二十五年前的旧事,小二讲这番话时仍觉得背脊发凉,害怕得声音颤抖。
“依你的说法,田府是败落了,今日我到田府门外,不见丝毫破败,这是为何?”不明白赵管家和小二为何一口咬定田府败落。
“啊!”小二惊恐的不禁叫出了声,脸色煞白四肢冰凉,如亲眼见鬼一般,表情难以置信又惊恐万分,扭曲的脸孔,牵强难看的笑容,让人错以为他经历了巨大的惊吓。“客官,你别开玩笑,田府的确败落,里面杂草丛生,怎么可能如你所说。去年突然来了一个老叟因无处落脚,才不顾众人好心劝拦住进了田府。前些日子还听闻那边的小厮说田府败落得让人渗得慌。”
听闻此处,千夜旬疑惑的搁下筷子,低首凝思。
“谢谢,你下去吧。”顾颜夕心情沉重,挥退了小二,田府两侧别院的人应该是忌讳田府的事才搬离的,而非与自己看到同一景象。
小二急忙道了句客官慢用,便掩上门匆匆离去。
众人一致咬定田府早已败落,杂草丛生,而老叟也只是一个寻常百姓,那方才见到的田府不见丝毫败落,甚至精致如新,老叟也绝非常人。
普通凡人见到的是真实,而自己见到的也并非虚幻,那么就是有人精心设了一个局,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景象,究竟谁真谁假?仍旧是一团迷雾。
千夜旬将温热的茶水递给顾颜夕,不甚在意的接过杯子,顾颜夕眉头深锁,喝了口茶,迎着千夜旬目光,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顾颜夕丢下饭钱,和千夜旬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