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司鼓村(六)(1 / 1)
傍晚时分胡大嫂已经能够起身在厨房帮忙,赵一乐呵呵的在屋外和几名年龄相仿的孩子玩耍,其中就有被她娘亲唤作二妹的小女孩。小女孩今日穿了件花布短衣。同色的裤子有一处精心贴上的补丁,二妹踩着黑灰色的布鞋玩得大汗淋漓,彰显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烂漫。
顾颜夕搬了凳子和千夜旬坐在屋外看孩子们玩耍,夕阳散了热气,红得像蛋黄,慢慢变暗的天色让山村的景象格外美丽,没有城镇的热闹喧嚣,没有车水马龙和华灯摇曳,别样的美,更具真实感。顾府虽然位于大城的边缘,依旧无法避免的染上了奢华的色彩,或许这里的生活才是铅华洗尽后,最舒适的去处。
孩子们的童真活泼,村民们的朴实憨厚,没有猜忌,没有阴谋算计,没有互相利用,有的只是承载自山林的淳朴与真实。但偏偏有人想要打破美景,扰得大家心神不宁,给美好蒙上阴霾,想到此处,顾颜夕的眼神变得凛冽,是势要将元凶惩治的决心,亦是对愚弄自己的回报。
千夜旬敏锐的感觉到顾颜夕的情绪变化,却不动声色的将所有视线撒给玩耍的孩子们,心里计量着身边的人能给自己多少惊喜,他能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能挑起自己的兴趣,那么接下来是否会更精彩?寂寞了上千年的心,因为他变得沸腾。
“哥哥,漂亮姐姐是你的妻子吗?”小女孩玩累了,抹着汗湿的额头,跑到顾颜夕的身边脆生生的问道。漂亮的千夜旬既然和顾颜夕关系亲密,自然而然的认定了千夜旬是跟随丈夫出游的妻子。
蜚玉一听,赶紧撒了腿的往外跑,找个空旷的地方,小心的瞅着四周,才捧腹大笑一场,直把全身引以为傲的毛滚得像稻草。
“当然。”顾颜夕忍住笑,扬起脖子,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小女孩到现在为止还是坚定的认为千夜旬是女子。
千夜旬有些无奈,小女孩一直拿自己当女子看待。竟然还误会自己和顾颜夕的关系。就算真的是夫妻,自己也应该是夫而不是妻。
“小妹妹,我是男子。”千夜旬扶住二妹的细小的肩膀,正色道。
“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男子?”二妹歪着头,婴儿肥的小脸露出迷茫的表情,认真得让千夜旬觉得自己在欺骗她。
顾颜夕一脸的幸灾乐祸,以眼神鼓励小妹妹对千夜旬的精神摧残,千夜旬见状,竟然勾起一抹绝世笑容,看得顾颜夕的心顿时一紧,乞求他千万别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小妹妹,男子与女子的区别不能以相貌来判定。”
笑完的蜚玉刚回到顾颜夕身边,便听到千夜旬如此说,脸上没有不悦,反而是狡黠。
“那以什么来判定?”天真的二妹就此着了千夜旬的道。
看着孩子的童真,千夜旬突然有些不忍心捉弄,可为了报复顾颜夕,还是摈除心中的杂念,继续说下去。
“首先男子有喉结,可女子没有。”千夜旬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再让二妹摸她自己光滑的脖颈,二妹了然一笑。
“其次嘛。”千夜旬故意拖长了音,对着顾颜夕柔情一笑,接着说道:“男子的胸是平的,女子。”话未说完,顾颜夕黑着脸捂住千夜旬招祸的嘴,连忙对二妹说道:“小妹妹,他确实是男子。你看,他们叫你去玩。”
正愁不知如何打发掉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孩时,赵一适时的呼唤成了顾颜夕绝佳的借口,转过小女孩的身子,轻轻推着她向前。
小女孩茫然的望着眼前两位哥哥怪异的姿势,一个哥哥强势的捂住另一个哥哥的嘴,还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另一个哥哥,另一个哥哥不安的想挣脱桎梏。脑海中突然闪现熟悉的画面,相似的情景,不同的人。
“你们的样子,和白倩婶婶好像。”
小妹妹毫无预兆的提及死去的白倩,顾颜夕和千夜旬都不再闹,拉过小女孩。小女孩乖乖的坐在顾颜夕和千夜旬的中间,双手撑在凳子两边,晃荡着小腿,悠闲的模样洋溢着她天真的气息。一点也不避讳提及死去的人。
“你刚刚说的白倩是?”顾颜夕小心翼翼的问,小女孩所说的白倩应该就是溺死的女子。
“就是已经去世的白倩婶婶呀。”小女孩侧过头嘟囔道,不懂悲伤和恐惧是何物的年纪,让人羡慕。
“你刚才说我们的样子和白倩很像,哪些地方像?”顾颜夕指着千夜旬问道。
“你们拉扯的模样。”
拉扯的模样,顾颜夕和千夜旬同时想起,白倩在死之前曾和外来的猎户有过拉扯。
“白倩和谁拉扯?”
“那个叔叔我不认识,他拉着白倩婶婶,可是白倩婶婶使劲挣扎都没逃脱。后来就有人来把他赶走了。”说到这里,小女孩低下头,情绪显得低落。
“是你去通知大家的吗?”
“不是,我怕那个叔叔也会拉我,我就躲起来了。”小女孩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
“小妹妹很勇敢呢,你能告诉我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吗?”问这话时,顾颜夕自嘲一笑,怎么能指望一个孩子记得,就算记得,也无法清晰描述。
“他很瘦很高,脸很黄。”受到顾颜夕的鼓励,小女孩重振精神,仔细想了想,凭着记忆描述男子的样貌。
结合小女孩的描述,顾颜夕肯定了那个男子的身份,他就是外来猎户,而且当时他已经濒临死亡,拉住白倩只因为他在做垂死挣扎,妄想以生人阳气活下去。可惜,最后非但没有救自己,反而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晚饭时分,顾颜夕不忘夹了个鱼头给蜚玉当做奖励,蜚玉喜滋滋的啃着鱼头,心里安慰极了。赵一则一脸的失落,没精打采的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和鱼尾巴,不时偏头眼巴巴的望着蜚玉破碗里的鱼头。背脊被盯得发毛,蜚玉抬头便和赵一哀怨的目光对上,戏谑的想开口炫耀几句,但立马想到自己是妖,快速转换思维,伸出肉肉的猫爪,惬意的挠挠耳朵,喵了好几声。见状,赵一更气愤了,暗地里朝蜚玉吐吐舌头,撇回头以凶恶的眼神盯着桌上还剩一小半的鱼身。既然是小孩的战争,顾颜夕也就懒得理睬,自顾自的吃饭,千夜旬倒是玩心不减,把自己碗里还未动的鱼头给了赵一,还骗小孩说多吃鱼头可以长得快。得到鱼头的赵一兴奋的说着谢谢,还不忘对蜚玉投以胜利的笑容。蜚玉怎么都觉得这笑容太扎眼了,而始作俑者的嘴角还勾起一抹温文无害的笑,比赵一的笑更扎眼。蜚玉不敢对千夜旬表示不满,只得如霜打的茄子,老老实实的吃饭。
一连串的事件,让蜚玉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千夜旬见不得自己痛快,而且以欺负自己为乐。很多时候蜚玉都想向苍天哭诉,为何命中要给他安排一个如此强大的克星。
刚过二更,赵全一家人便已睡下,以免他们会突然醒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顾颜夕让千夜旬施了个小法术,让他们安睡到天亮。一切准备就绪,就该守株待兔。上午出现的那只妖,倒像是在观察情况,那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由此推测,他还会再出现。
顾颜夕和千夜旬隐了气息藏身于屋旁的梧桐树上,细密的枝桠正好将二人完美的遮掩。蜚玉咬着从顾颜夕的外袍上撕下的衣角向山里跑,目的地便是那个山洞。将布随意挂在一棵较矮的带刺的枝桠上,这才匆忙的往回跑。
在树上静呆了半个时辰,顾颜夕的腿有些麻,捏着脚,将不适的呼声压回肚子,艰难的完成伸展身子的动作。靠在主干和枝桠上的感觉就是比蹲着好很多。千夜旬觉得顾颜夕龇牙咧嘴的模样非常可爱,一瞬间心变得柔软,凝视着顾颜夕的侧脸,因笼罩在灰暗的色泽下,而更显柔和。
晚风止步,虫鸣在四周喧闹不停,高悬在天空的月亮像被啃了一大口的烧饼,光辉却足以让人能辨认地上的大致情况。黑色的云层离月亮很远,顾颜夕抬头看了会月亮,又从树叶的缝隙看着地面,咬着食指的指节,渐渐的显得有些焦躁。难不成今晚要落空?
千夜旬咻的转身无声的落在顾颜夕的身旁,不顾顾颜夕的挣扎,拉起他的手握在手心,温柔的触感,熟悉的温度,醉人心魄的体香,让顾颜夕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心跳在不知不觉中紊乱了,红着脸颊嘟嚷道:“多事。”便使劲抽出被握的手,撇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千夜旬盯着顾颜夕微红的耳朵,只觉可爱得要命,也不气恼,随他去了。
不知何时,黑云慢慢遮挡了月亮,光逐渐在消失,就像开戏缓缓拉开的帷幕,制造着足够的神秘,吊足了看客的胃口,只待摩拳擦掌将自己融入戏中。
一抹矫健的身影迅速的在黑夜中穿行,绕过几座简陋的木屋,前往赵全的家。突然又在半途停下,静立良久也不见有何动作。顾颜夕凝神从怀里摸出一张道符,施了咒,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千夜旬依旧保持不动,双手负在身后,站立在枝桠之上,竟似空中鸟般轻盈,悠闲自在的模样,让人误以为他是夜晚赏月的仙人。
顾颜夕瞅了千夜旬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这般悠闲,也不愧他高深的道行。
眼看身影转身欲逃跑,顾颜夕催动符咒,从树上一跃而下,准确无误的将符咒打到身影上,一切静止的时候,光辉再次照明四周,也让顾颜夕看清了身影的容貌。
他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头发被一根普通的木簪随意束着,显得他风流不羁,黑色的长袍,袖口和衣角绣着金色的花纹,在月光下,似乎还在流动。
他此刻被定住了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反而轻松自在,让顾颜夕看得一愣一愣的。
千夜旬误以为顾颜夕被他迷住了,有些不悦的走到男子面前,冷笑一声。
“小小妖精,道行没几年,也敢出来晃悠。”带刺的话语,没有引起男子的丝毫反应。
顾颜夕看着男子,心想千夜旬都不知道是几千年的老妖了,眼前不过千年道行的妖的确算不上什么。
“不知二位公子为何要抓我?”男子的嗓音很好听,温柔的如修养极好的贵族公子。淡淡的微笑,平静的话语,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质的残忍。此时的他由于心中的慌乱,未曾对千夜旬产生恐惧。
“为何抓你?这话问得好,我问你,你为何三番五次来赵家?他家既没财又没权,房子还破破烂烂的,你可别说是为了和赵一玩?”带着玩笑性质的话,被顾颜夕说得一本正经。
“山里呆腻了,下山来看看凡人的生活,这也犯罪?”男子温和的反问道,眼神里的厉色却没逃过千夜旬的眼。
“一只妖,而且还是一只狼妖,你说你下山只是为了看凡人生活,谁信。你今天要是不从实招来,我就收了你。”顾颜夕被男子的话激怒,在树上已经等得心焦火燎,现在还被妖欺负,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信。”男子挑眉说道。
“你。”顾颜夕气极,拿出道符准备收他,却被千夜旬温柔的握住手。
“小颜,别为这种小妖气坏了。他就交给我吧。”
“哼。”顾颜夕虽然很生气,还是听从千夜旬的建议,站到一旁,静观其变。
“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千夜旬敛了笑容,谪仙般的面容,透出丝丝寒冷的气息。
灵气纯正,修为何止千年,甚至不知他到底是何方圣神,非妖魔鬼,亦非神佛。唯一可以肯定是他能轻易捏死自己。男子轻松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绽,刚刚怎么就没注意到他。恐慌和不安交织心中,盘算着如何回答能捡回小命。
“我来赵家只为看看胡大嫂的情况。”
“看她作何?”
“这几座山是妖修炼的好地方,官道被毁之后,很多妖便栖身此地,然不知猎户为何愿千里迢迢的赶来此处?其中不乏有牺牲者,死状异常,连山下的百姓也已有两人受到牵连。而且猎户中的死者出现之时,便是那只蛇妖出现在山里之时。这两者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况且蛇妖还一身的腐臭和死人的味道。看到越来越多的无辜性命丧失,我便开始着手调查,势要将蛇妖捉拿,给死者一个交代。”男子说得句句在理,乍听之下,没有丝毫不妥。
千夜旬了然的点点头,似乎很赞同男子的说法。男子一番话竟如此自然的道出那人的身份,看来此事又添新趣。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赤沿。”男子的笑带着自信,这一套说法只在心里盘旋一瞬,便脱口而出。竟让他相信了,心里不免有轻视千夜旬之意。
“你走吧。”千夜旬撕下符咒,笑说道。
赤沿倒是非常得体的拱手一揖,道了句告辞。身影穿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你怎么放他走了。”顾颜夕有些不悦,好不容易才捉到他,怎么这般轻易的放他走掉。
“他是为了抓凶手才来赵家的。”
“他知道凶手是谁?”顾颜夕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疑惑的问道。
“凶手是蛇妖,也就是那个全身带着腐臭和死尸味道的妖。”
“真的?”顾颜夕觉得这事顺利得说服不了自己心中的疑虑,又认为千夜旬没必要骗自己,也就将信将疑。
“小颜莫非不相信我?”千夜旬故作委屈的问道,水波流转的眼眸,晃了顾颜夕的心,没有再追问下去,匆匆回房了。
直到顾颜夕的背影消失在屋内,千夜旬才收起佯装的笑容,月光下,他俊美的脸颊折射出一抹冷然,和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赤沿并非善类,他的话几乎不可信,他说蛇妖身上的死尸味是人类的,可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顾颜夕曾经去过洞穴,况且蛇妖身上的死尸味是属于妖物,他却自信的将此事扭曲。正因如此,他的动机和谎言,更让人想一探究竟。不将这些发现告知顾颜夕,是想看看顾颜夕对自己的信任有多少,也想知道他的实力究竟如何。
预想着事件接下来的进展,千夜旬愈发的想知道这出戏该以什么方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