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司鼓村（五）（1 / 1）
还未跨进门口，便听到赵一的嚎啕大哭。
“娘，你醒醒呀。”
突然从屋里传来一阵东西摔落在地的清脆声，赵一慌忙的大喊道：“爹。”
顾颜夕暗叫不好，抽身向屋内奔去。
本就破旧的房子，因弥漫着悲伤和无措的气息，更显昏暗。似给人一种死亡逐渐逼近的错觉。一方历经岁月的矮桌倾斜的倒在地上，赵全跌坐在矮桌旁边，面色苍白，汗珠细密的布满了额头，长年劳碌而压弯了的腰，仿佛再也无法支持身躯，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此时弱小得可怜。
顾颜夕拽住赵全的胳膊，轻声说了句：“赵大哥，我扶你起来。”
赵全如丢了三魂七魄，呆滞的望着地面，没有丝毫反应。
赵一见状，泪眼婆娑的望着顾颜夕，眼里满是希望被抽干的恐惧，不知该如何动作。
“快把你爹扶起来。”顾颜夕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气。若家里的支柱就此倒塌，赵一就必须学会成长，而不是抹着泪，等着别人的施舍可怜。
许是被顾颜夕吓到了，赵一一个激灵，扯过衣角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细小的胳膊穿过赵全的腋下，和顾颜夕费力的将赵全扶起来。千夜旬绕到后面，将桌子摆好，搬过凳子让赵全坐下。
在大家将注意力放在神情呆滞的赵全身上时，一抹泛着阴邪气息的黑色身影停留在窗前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蜚玉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望向窗外，除了一棵被太阳晒得卷了叶子的梧桐树，便没有其他。
赵全木讷的身形，又惹来赵一呜呜的低哭，只是碍于顾颜夕之前的火气，赵一垂着头，掀起眼皮，几番打量他的面色，硬生生的止住悲伤的汹涌。
千夜旬敛了笑容站在顾颜夕的身旁，眼神似有若无的瞟向窗外，心底仍旧泛着笑，就如知道灯谜的老板，覆着一张置身事外的面具，私下因看着猜谜者的苦恼而高兴。
赵全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失了心智。呆呆的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哀伤肆虐。顾颜夕只得拿出道符，施了咒，化成灰溶入水里，让赵一服侍赵全喝下。
“顾哥哥，我爹他也病了吗？”赵一一手顺着赵全的背，一手还端着碗，眼角含泪的问道。声音间隙的起伏终究泄露了他心底的害怕。
“你爹没事，照顾好他，我进去看看你娘。”顾颜夕看着赵一无助的眼神，有些不忍，接过碗顺手递给千夜旬，温柔的说道。
“小颜，正值夏日，你不觉得这个屋特别的冷吗？”千夜旬凑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不是问，而是要在场的每个人，包括蜚玉都听到这番话。
“啊！我听说有鬼的屋子就算是大白天也会很冷。顾哥哥，莫不是屋里闹鬼？”赵一瞪大双眼，恐慌的四处张望。害怕的抱住自己的身子，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鬼袭击。
“别听他瞎说，我把蜚玉留下来陪你，等你爹恢复神智，就叫我。”顾颜夕带着责备的意思望了一眼千夜旬，径直走进了内屋。
千夜旬也不在意，跟着进了内屋。
看着地上蹲坐的蜚玉，纯正的黑猫，连胡子都是黑色的，漆黑的眸子晶亮，清澈的眼神，有种把人吸入深渊的错觉。
蜚玉不明白赵一为何明明害怕自己还要盯着自己看，歪了歪头，和赵一对视片刻，赵一心里毛毛的，赶紧撇开视线，强自镇定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家爹的身上。虽然顾颜夕是出于为自己考虑才把蜚玉留下，可是总觉得蜚玉比闹鬼还让人不安。
内屋没有特殊的气味，屋外的妖气虽淡，依旧能感觉到。虽说妖气也可以影响屋内气息的流动，但是千夜旬为何要以此来吓唬赵一。他本就心情低落，再这么一吓，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千夜旬如此做法，似乎有些过了。
胡大嫂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薄被覆在身上，双手压在身子两侧的被子上，如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声，真让人误以为她已经死去。
靠近胡大嫂能感觉到一股由她体内散发出来的寒气，还有属于大限将至的浓厚死气。只是这死气不属于胡大嫂，而是另有其人，想起蜚玉的话，顾颜夕觉得这股死气大有可能是外来猎户的。况且胡大嫂的症状，分明是被吸食了阳气。
顾颜夕皱起眉头，猎户之中又出现死者，而且死法非同一般，他们是被谁杀害的，又是以什么方法，让他们以人之身吸食人的阳气，最后仍然在两日之内呈现那般死状。
“小颜，她怎么样？”
“明知故问，你为何要骗赵一，吓唬小孩子很好玩？”顾颜夕挑眉，手下倒不闲着，画了道符塞进胡大嫂的手上后，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
属于夏日的气息立刻窜进屋内，明亮了一室。
“他那胆小的样子，如果他爹娘真有什么事，也只有哭的份，所以我吓吓他，转移他的注意力。”千夜旬凑到顾颜夕的身边，一如既往的笑得温柔。
“你就不怕事与愿违？”顾颜夕盯着千夜旬，无法理解他这套说法。
“人一旦害怕到极致，就不会再害怕了。”
“别再吓他，他还小，免得被吓傻了。”
千夜旬不语，微微点头算是答应。
“顾哥哥，我爹爹醒了。”赵一兴奋的大喊道。
转出内屋，果然看见赵全恢复神智，手肘撑在桌上，兀自哀伤。
“赵大哥，你不必担忧，胡大嫂已经无碍。”顾颜夕安慰道。
“顾公子说得可是真的？”赵全睁大的双眼有泪光浮动，无法抑制的惊喜尽显脸上。
顾颜夕含笑点点头。得到保证，赵全顿时觉得精神百倍，直说顾颜夕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顾颜夕无奈的笑笑，救命恩人一说太夸张了，但盛情难却，只好接受所有的感谢。
为了表示感谢，午饭时分，赵全做了满满一桌菜，老实的男人以茶代酒敬了顾颜夕和千夜旬一杯，激动得红光满面的脸颊一直挂着笑。
饭后，顾颜夕想起了溺死的白倩，她死之前也曾和外来的猎户有过交集，而胡大嫂的情况和她如此相似，两件事之间必有莫大的关联。
“赵大哥，你可知道白倩死亡的具体情况？”
“顾公子为何突然提及此事？”赵全吃惊的望着顾颜夕，心里不安得如打鼓。忆及白倩爬在水中的身躯，她惨白的脸突然在下一刻变成了自己的妻子，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冰冷，双眼爬满上了恐惧的颜色。
“她的死有蹊跷。”顾颜夕没有漏看赵全眼中的恐慌不安，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
“说到蹊跷，是有那么一点。”赵全偏着头望着前方，似乎能看到白倩溺死的河。
“白倩生得娇美，刘力对她百般呵护。白倩一直都很避嫌，除了和村里的妇女话家常，一起洗衣做点轻巧的农活外，见到男的，都是离得比较远打个招呼，便匆忙走远。要说她和外来猎户有染，只怕没几个人信，可是那天她确实和外来猎户拉扯，回去后只是哭也不为自己辩解。她的死更奇怪，刘力再狠，也不会把她往死里打，而且村口的河很浅，连小孩都淹不死，何况她。况且，她掉进河里，我们就立刻把她拉起来，竟然已经断气，太不可思议了。”回想起白倩死后的面色，赵全只觉身如坠寒冰。她的怨恨和不甘太过明显。
“白倩死后，是否发生过奇怪的事？”顾颜夕问道。
“有。白倩死的第二天，刘力总觉得自己冤枉了白倩，就想找那个猎户问清楚，谁知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猎户的尸体。他已经枯瘦得不成人样，甚是恐怖。刘力也像明白什么似的，连滚带爬的回到灵堂。听刘力的母亲说，回魂夜时，一直听到白倩用凄苦的声音说‘我死的好冤’。”赵全说得有些心惊胆颤的。
“到目前为止，外来的猎户死了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个。”
“既然有这么多，看来那人胃口不小。”顾颜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低语道。
“顾公子刚刚说什么？”赵全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没什么，谢谢赵大哥，你先忙吧。”
“我去叫赵一给你们泡壶茶。”赵全听出了顾颜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遂起身进屋叫赵一泡茶，并且嘱咐他不要去打扰二位公子。
赵一泡好茶，搬了那方矮桌摆在顾颜夕和千夜旬的中间，抓了一大把花生放在矮桌上，再为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挠挠头，害羞得几次张口却没有说什么，最后只得傻笑一通后跑进内屋照顾胡大嫂。
望着一颗颗饱满的花生，顾颜夕犹豫该不该剥一颗来尝，花生配茶，饶是自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还是第一次见。
看出顾颜夕的犹豫，千夜旬拿起一颗三子花生，顺着缝隙轻轻一捏，花生就破开了，捡起一粒递到顾颜夕的嘴边，以笑示意他吃。
几番挣扎后，顾颜夕认命似的含了进去。温热的唇触到千夜旬的手，细腻的感觉，一直温暖到心里，激得全身轻微的颤抖。
千夜旬敛了那一刹的失神，继续将剩下的两粒喂给顾颜夕。看他吃得满足的模样，心里的欢喜便无法抑制，亟待喷薄而出。
顾颜夕细细咀嚼花生，甜甜的嫩嫩的，口感很不错。已经全无心思去想猎户的死和山里那个深不可测的洞。
蜚玉趴在顾颜夕的脚边，无精打采的模样，眯了双眼，享受温和的阳光和难得的午睡。顾颜夕偶尔恶作剧的踢踢蜚玉的肚子，它也只是叫几声，翻个身继续睡觉。
看着主仆二人的慵懒，千夜旬顿觉火辣的太阳已经不具热意，有种冬天晒太阳的感觉，短暂的温暖，即便有寒流入侵，也依旧固执的享受。那些猎户想必有相同的心思吧。
顾颜夕睁着双眼，不再吃花生，只是偶尔喝上一小口茶，温热的，凉的都别有一番滋味，蜚玉则静卧不动，懒散的气息感染着忙碌的身影，千夜旬看似在欣赏四周的风景，实则不停的偷瞄顾颜夕的侧脸。
无言的气氛并不都代表僵局，有时也是温馨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就在千夜旬以为这场静默会持续很久时，顾颜夕突然转过头，神秘一笑。
“今晚不如来捉贼吧。”
“主人，这里有贼吗？”由于顾颜夕太过激动，一不小心踩到蜚玉的尾巴，尽管疼，待看到千夜旬的脸，再多的抱怨也吞进肚子里。
“这个主意不错，漫漫长夜不做点事，的确有些无聊。”千夜旬笑着说道，眼神撇向蜚玉，仿佛在嘲笑他的愚笨。
“这个贼就是出现在赵家窗户旁的妖。”顾颜夕解释道。
“主人你也看到了。”蜚玉大叫一声，立刻招来了顾颜夕一瞪。
“说话小声点，如果让村民发现你是妖，我可不会保你。”顾颜夕故意恐吓蜚玉，吓得他连忙捂住了嘴巴，四处张望后，乖乖的躲回顾颜夕的身边。
“既然你看到了，为何不说？”千夜旬将视线投向刚刚平息惊恐的蜚玉身上，优美弧线的笑，为何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蜚玉抖抖身子，希望用顾颜夕的腿挡住千夜旬的目光。
“我以为是错觉。主人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敢。”蜚玉可怜的扒着顾颜夕的腿，大大的眼睛，配上一张可爱的猫脸，滑稽的模样引人失笑。
“这次原谅你，现在去河边抓几条鱼，晚上加菜，抓不回，你也不用回来了。”顾颜夕忍住笑，故意冷声说道。
“知道了。”蜚玉现在真想对着苍天大哭一场，诉说自己坎坷的命运。村口的那条河，怎么会有鱼，抓一条就够呛了，还几条，这分明是玩弄自己。不过，抱怨归抱怨，蜚玉还是应声去捉鱼。
“要五条就够了。多了吃不完。”千夜旬还恶劣的追加道。
蜚玉很想回他一句，有本事你自己去捉，但为了保住小命，最后含泪认命的跑掉了。
看着黑色的小身影跑远了，顾颜夕的心里因捉弄蜚玉而有些愧疚，在那种情况下让他变成了自己的仆人，终究有失公平，蜚玉五百年的道行，幻化成人形不过五岁孩童，但他任由自己差遣，并无怨言。
心中默默叹息一声，顾颜夕决定对蜚玉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