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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初辰已经在机场出口等着了,看到他们,他很有风度地挥了挥手,从背靠的护栏上起身迎过去。
“哟,这次终于舍得带回来了,赶紧介绍一下啊!”他假装不认识商芸,让方柔互相介绍了一番。趁着方柔不注意的时候朝商芸眨了眨眼睛。
“我说,你挑男人的眼光终于进步了嘛。”
“你少来,要不是你泄露情报他能找到我?”
张初辰一怔,飞快看了商芸一眼,后者以难以察觉的程度摇了摇头。
“还装,你以为世上除了你全是傻瓜吗?”方柔娇嗔道。
张初辰尴尬地咳嗽两声。“这样啊,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挑男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这家伙为了你横跨大半个中国到处跑,这种傻瓜世上已经不多了。”
“你当初为了你们家静秋千里迢迢追到新加坡连书也不念了,哪有资格说别人!”
“哎,同道中人啊!”张初辰哈哈大笑,跟商芸握了握手。
“你跟静秋什么时候结婚啊?”方柔问张初辰。
张初辰意气风发,“已经结了!”
“什么时候?!”
“上个礼拜三。秘密结婚,明天就蜜月去了。”
“好小子啊你,明天除夕诶!”
“正好双喜临门嘛。既然你知道了……快点给我红包!”
三人聊着天,吃了顿便饭。因为都还有事,互道恭喜,就各自回家了。
门卫室的大叔显然还记得商芸那张可疑的脸,方柔愉快地跟他问声好,商芸拖着小山一般的行李以及张初辰那里拿回来大包小包的快递跟在后面。
方柔的家出乎商芸的意料,这是豪宅没错,里面却意外的荒凉,庭院里杂草长到齐人高,石制的水池干涸,里面堆满落叶。打开前厅大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铺满灰尘的钢琴、瓷器,发黄的吊灯,书架上摆着被咬坏的书,地毯破旧,木地板因为久未除虫已经腐朽。
这不是家,只是家的遗址。
他们登上楼梯,来到方柔的房间。房间稍微比外面好一点,却也明显能看出房间的主人无心经营,东西杂乱无章地散布在房间里。
“你会笑我吗?”她不无担心地说。
商芸苦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对,家里是需要一个男人。”
商芸一整天都在忙着上上下下大扫除,他很早就独立生活,又是建筑科班出身,就算不见得有多会操持家务,还是能收拾得像那么回事。打扫房间,修剪树木,改装电路,地板除虫、打蜡,他忘情投入到这些琐碎的小事当中,觉得非常满足。
方柔下午才起床,靠着门看了他一会儿,收拾好出门,买回一大堆他需要的东西。
夜色四合,华灯初上,一天很快就完了。除夕之夜,所有人都沉浸在新春佳节喜庆的氛围中。方柔家的灯火在无数的夜光中只是很微小的一盏。商芸贴好春联,终于算是忙完。下午方柔回家就不准他踏入厨房,此刻整洁的餐桌上放着玻璃杯,里面点着蜡烛。方柔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他看着她的影子在玻璃上晃来晃去。
“要帮忙吗?”
被拒绝了。
商芸在餐厅等了好一会儿,方柔终于准备好晚餐,没有丰盛的年夜饭,只煮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显然有点紧张。“我只会做这个。你会嫌弃我吗?”
为了方便她把头发绑成马尾,看起来乖巧怡人。商芸替擦了擦脸上沾着的面粉,“不会,以后我做饭。”
“嗯嗯,你真能干!”
这顿年夜饭很简单,却是商芸人生中最美好的春节。方柔其他的不会,饺子却煮的还不错,虽然馅儿跟面皮都是买来的,她自己包的饺子也并不比外面差。
“这个是小时候学的。”
“很有天分嘛。”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开了竹鹤威士忌庆祝新年,加点冰冻芦荟块,方柔断断续续喝了很多,满面红霞,晕晕乎乎。吃完饭后就像所有的家庭那样在客厅守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商芸知道了关于她的故事。
她6岁随父亲归国,在静阳北区定居,12岁搬到现在住的地方,父女关系逐渐恶化,15岁父亲几乎净身出户离开静阳,留给她庞大的家业。
本来是很普通的经历,但商芸察觉到了异样:为什么突然搬家?好端端的为什么父女关系会逐渐恶化?
她似乎不太想提起过去的事情,借着酒意,她最后还是告诉了他在静阳北区那段噩梦般的回忆。那个夏天炎热的下午,一个中年教师对一个11小女孩做的事。
商芸仿佛看到那个男人把手伸到小女孩的裙子里面,他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强烈的恶意。他完全明白了,她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种种表现来源于童年时期的感情固着。她父亲秘密处理了这个事件,并带她搬离那个伤心之地,这件事像幽灵一般笼罩着这个单亲家庭,她极力想摆脱对男性的恐惧,身边频频出现各种各样的男性朋友,可惜这些人并没有带给她慰藉,反而让她更加怀疑人的本质,父女之间缺乏沟通,让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她把父亲带到家里的女人推下楼梯,父亲也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朋友扫地出门,在她眼里父亲已经不再让她尊敬,而是所有男性的一个缩影。自大、虚伪、欲望缠身。
她的性格因为病态的视野逐渐走向极端,父亲的出走也被她看做一个男人对家庭和责任令人齿冷的背叛。此后她以惊人的意志独自生活,直到完成高中学业,青春期的叛逆逐渐褪去,她渐渐变得温柔活泼,跟一般女生没什么两样。即便如此,11岁的阴影终究挥之不去,诚然,她受到的良好的教育化解了青春期的偏狭和痴顽,但她过早面对残酷世界的经历剥夺了她纯真的天性。她比旁人更早地成熟了,带着幽深的黑暗,像狩猎者一样穿梭在尚且稚嫩的同龄人当中。
她渴望找到一个完美的猎物来填满自性当中阿玛尼的空缺,直到她注意到商芸。他就像河对岸一个举着火把默默前行的人,沉静如水,举重若轻。他眼中自有春秋,对周围的喧嚣毫不在意。在人群中他并不引人注目,但当她认真注视着他的时候,就无法再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了。
商芸突然发现,原本一个人活在世上并不需要对事物有多么深刻的见解。认知的变化可能曲折,却是绝对不可逆转的。就好像当一只青蛙离开了井底,它就再也无法忍受那种呆在井底的日子。他和方柔都是这样的人,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活着需要某些内在的东西。某个意识,或者某种象征性,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才能让他们感觉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们献给彼此的爱情也是如此,尽管带着困惑和怀疑。即使在世上存在过的数百亿对恋人当中他们没有丝毫特别之处,但在他们彼此看来,这爱情仍然如同创世后第一对男女那般重要。
商芸毫不怀疑这份感情的意义。但他也会感觉疑惑:过去的张寒对陈怡长达七年的暗恋到底又算什么?
他现在再想起陈怡这个名字,就像跟任何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一样的平静。也许爱也会枯荣,会此消彼长,会生老病死吗?他不知道。人们陈列在内心世界的回忆一向少有绝对的答案。而爱情就像史前世界留给现在的精神奇迹,即使再过一万年,它仍然是个迷。
比起方柔的回忆,商芸的过去几乎没有值得一说的东西。他既不能告诉她山魔的事,也无法把自己曾经并不是商芸的事情解释得清楚。对于生活在人类社会的个体而言,社会意义上的身份就已经足够了。
春节即将过去,他们尽情享受着这段如同梦境一般美好却虚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