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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秒冷得像冰川世纪。商芸的语调异常，方柔也是心如明镜。很不凑巧，她似乎对他的各种表现异常敏感。
“商芸，你是不是喜欢我。”方柔有点僵硬地问。
他当即面如死灰，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你说啊！”她不依不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要自恋了。”商芸转身就走。
“我拜托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想说什么就说啊！说出来会死吗？你像个木头一样，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商芸，你这个懦夫！”她对着他的背影吼道。
“对呀，我本来就是懦夫。你勇敢，祝你前程似锦！”他这话说的，跟个小姑娘一样，连他自己听着都想吐了。
“商芸！”方柔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听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让他有种受虐般的快意。
“你不要喜欢我……那样我会很痛苦的。”她说。
“如你所愿，我不会喜欢你的。”他落荒而逃。
至今为止，自己到底搞砸了多少事？商芸在心里审问自己。从前的张寒是这样，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害怕被拒绝，从来没胆量表露自己。他在陈怡面前就像一只海怪，痛苦之王，无声地把自己的爱慕捧在手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而方柔并不像陈怡，过去他全身心地注视着陈怡，像一个苦行者凝视着那令他痛苦不已的信仰。而从认识方柔开始他就一直在挣扎，他在心里质疑她，诋毁她，她无法成为新的信仰，却是足以让欲望正当化的危险因子，打破他那可怜的道德律的异端，他急于寻找一种将经验变成自身观点的方法，于是不断地否定自己的感受，使得它最后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也无法再辨明。
这些心情像一团扭曲的齿轮在商芸心里搅动着因果律，他无法再理智思考任何事，脑海里只充斥着一个明显赌气的结论：我就算做一辈子平庸的贝塔男，也绝对不要做备胎。
气温骤降，季节变迁就像一个宏观的隐喻，化作无休止的阴雨绵绵。
商芸开始明确地为自己懦弱的性格感到痛苦，却又难以作出转变，这种心情就像一只困在雨水坑里的鳄鱼，不断挣扎。
他一边在心里豢养着鳄鱼，一边跟秦小川穿过布满水坑的场地。最近逃课率急剧上升，商芸肩负起了替许如风宋俊然应付点名的重要道具，那两个家伙逃课是为了去听女朋友的专业课，秦小川对此愤愤不平，指责教育系统太落后，点名只能测验缺席者，却不能验证是不是多了不要脸的不速之客。
商芸倒是无所谓，第一次上大学那会儿连选修课也没逃过一堂，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失败到一种境界了。况且他跟方柔出去那几天也是许如风和宋俊然轮流替他应声签到，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上完课商芸几乎整天窝在宿舍，实在受不了那两个脱团狗就去图书馆坐到天黑，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等天终于放晴的时候，温度也下降了，站在室外呼出一团白气，秦小川又感叹公共场所戒烟真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排查起来太难了。
“你只是为了给自己抽烟找借口吧。”商芸看着秦小川吞云吐雾，没好气地说。商芸自己是不抽烟的，这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好习惯，在他身上却更像是一种缺乏自我的表现。
他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基调的梦，梦的基本元素无非就是铁轨、火车、方柔，扭曲的黄色身影。他不太记得具体的情节，不过每一次似乎都是bad ending。他的鳄鱼最近泅潜了，偶尔徒劳地挣扎一下，估计再过不久就翻着肚皮浮上来了。
这晚他跟宿舍几个人一起聚餐，宋俊然和许如风因为陪双胞胎女朋友排练毫无悬念地迟到了，他只好跟秦小川颇为寥落地坐在角落对饮酸奶。
他们光顾的这家店老板是个文艺青年，烤的鱼品相很一般，所以生意也很一般。尽管商芸宿舍四个人一致认为这家的味道很不错，但毕竟像他们这样务实的好青年不多。
此时店里就两桌客人，另一桌六个男生，香烟白酒，吃得热火朝天。衬托出商芸他们像俩小姑娘似的。
“古时候秀才举人出去喝花酒，吟诗作对倒也算风雅。你看看现在这些人，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样更有男人味啊？”秦小川感叹道。
“你有什么想法？”商芸拿起插着吸管的酸奶瓶子，喝了一口。
“中国饮酒文化几千年，我总觉得流传到现在什么都没剩下了。”
“你不要装作很懂的样子啊。”商芸敷衍道。
“你看像那样的，”他指着对面桌子上为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的男生，“怎么看也不像人情练达吧？没半点人格魅力可言，怎么会有人认为那个是有男人味的表现啊，老妈看到说不定会哭的。”
“哈哈哈哈哈……你这么说我都有点可怜他了。”
秦小川越说越来劲，别看这小子是工科生，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就说这男人味吧，西方认为它的本质是男性的费洛蒙，就是信息素。这跟荷尔蒙不一样，荷尔蒙是内在的，费洛蒙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对中国人来说，这是种精神力。男人们创造历史，改写历史，毁灭历史，推动人类进化，靠的就是这种东西。你那边这些家伙，反智倾向太明显，啧啧啧，这种人唯一的作用就是赡养人类，毕竟数量太大了……”
商芸知道这家伙话多，但不知道他喝酸奶也会喝醉。秦小川兴致高昂，让商芸怀疑他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喂……我推荐你写过普鲁斯特问卷吧，里面第18个问题：‘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我的回答是：推动历史的创造力，换句话说，我觉得那就是男人味。”
“那第20个问题呢？”商芸问。注普鲁斯特问卷第20题：你最喜欢女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秦小川笑道：“男人给予人类以历史，女人给予人类以文明。”
商芸有点惊讶，平时从来没个正形的秦小川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谁说的？”
秦小川豪迈地指着自己硕大的鼻孔。“就是本大爷我！”
“男人就要热血一点，知道吧！不是我说你道长，你就真的太没男人味了，我感觉你就是契科夫写的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做事中规中矩，完全感觉不到生气。年纪轻轻就这么看破红尘不好，‘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听过这话没？”
“说几百遍了，拜托换点新鲜的好吗！你能比我好多少？”
“怎么了我又帅又聪明还会讲笑话……我跟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可不一样。我要把生命献给最伟大事业！”秦小川眼里泛着光，喝了一口酸奶。
这种话说得出口也是种胜利了……
另外两人左等右等都没来，秦小川又继续给商芸灌心灵鸡汤，商芸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实在不忍打断，于是左耳进右耳出，却断断续续听到隔壁桌的话题。
“……这杯你一定要干了，你看答辩过了，女朋友也到手了，双喜临门不喝说得过去吗！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一阵起哄，被劝酒的男生不动声色地坐着，最后淡淡地笑了笑，不太像其他几人那种野路子。顿时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商芸不由对这个人多了几分关注，那桌其中一个人又说话了，“听说那女的很难追啊，哥们儿你真是人才！”
“喝！”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第一个开口的人又说：“不过兄弟，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那女的我觉得你有点hold不住啊，她的事学校谁不知道，你来真的？”
商芸的脸色变了。
那人顿了顿，沉声说：“哥几个都是兄弟，我也不瞒你们，我们这都快离校了，就玩玩而已，那种女的你们谁敢要？”
“白给谁不要啊，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一个人接话，其他人都大笑起来。
“哎哎哎，你给大家说说，到底怎么泡到的？”
那人笑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我跟你们说吧，这种女的其实最好搞定，别看她平时高贵冷艳见谁都鼻孔朝天，其实那是装的，你只要每天软磨硬泡嘘寒问暖，过个十天半个月自动消失几天她就按耐不住了……”
一桌人两眼放光地听着那人高论，连连称赞情场高手。
“喂，那些人不会在说Ark吧？”秦小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长篇大论，低声问商芸。
商芸说话，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上了吗？爽不爽？”有人问。
那男的笑而不语。一桌人又是一阵起哄。
“行啊，小子，哪天你跟她掰了介绍给哥们儿认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诶诶诶，这玩笑过了啊！”有人说。
那男的摆摆手，看起来也是相当有气度。“这叫英雄本色，来，我敬你一个！”
要放漫画里面的情节现在商芸肺已经气炸了，不过现实中什么事么没发生。另外两个家伙还没来，秦小川打电话过去问，说就在路口了几分钟就到。
这时候又进来两男两女一桌客人，前边那桌已经酒过三巡有点东倒西歪了。
商芸叫老板拿了瓶二锅头，（“我擦你这是要干嘛？”秦小川问。）拿起来猛灌了几口：“秦小栓，你TM给我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