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1 / 1)
明染道:“我说了让他走,你没听。我已经手下留情。”
他的确手下留情了,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放从前就是对眼穿的结果。虞劲烽困兽一般在床前团团转,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我没听你就不能接着说,你连话都懒得跟我多说一句?”看看明染无所谓的脸色,他压下一口气,凑到床边坐下:“他真的是我故人之子,他娘亲和我娘当年是姊妹,也算是患难之交,我们娘儿俩有好几年都是靠他娘卖身养着。也就罗姑娘梳拢那一日,我觉得他眼熟,又确认了他的身份,才相认了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也落入那等地方,真没别的意思!”
明染讶异:“我说你有别的意思了?我对胭华书院一直心存怀疑,那叶之凉可是在书院的后院子消失的,至今不见踪影。董姑娘又对我朝心存怨恨,不得不防。因此不想让阿暑沾明翔军的边儿,你若只是存心睡他一次,你看我管你不管你。”
虞劲烽怒道:“那你小舅还天天鬼混在那里,你怎么不说?!你还想让我娶那个什么罗姑娘,你就不怕她是内奸?还是等我娶完了你再下手干掉她?”
明染道:“你真无聊,我小舅什么人我能不知道。罗姑娘是我小舅推荐,知根知底的,不是内奸。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娶,大约就是跟她玩玩儿。”
两人同时想起了那荒唐的一晚,气氛骤然晦涩凝滞,明染垂下睫毛,虞劲烽别转了脸,都有些尴尬起来。片刻后,明染道:“你半夜三更这样闹腾,明儿究竟还让不让我去教授箭术?”
虞劲烽依旧呼哧呼哧地,虽然明染不曾轰他出去,他也不想再爬床了,于是自行去南窗下罗汉榻上气哼哼睡下。
第二日两人又貌似相安无事地搭伴去江边接着操练兵士,众人依旧在老地方等着,想起来昨日明染下手收拾阿暑的狠辣,不免均有些惴惴,举动收敛了许多。虞劲烽心里也在生明染的气,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神色间也就淡淡的。
在中途休憩之时,他又把万年青叫到一边询问阿暑的伤情,万年青见明染离得甚远,才敢压着嗓子道:“伤势倒是没什么,不过看着给吓得不轻,据陪护的人说半夜惊醒好几次。堡主您还是抽空回去看看吧,不过明小侯爷这边......啧啧,堡主啊,属下多一句嘴,按他们中原的古话说,齐大非偶啊!”
虞劲烽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既不服气,也不甘心,冷冷地道:“你是说我在痴心妄想?就这般看不起你老大?咱们走着瞧。”
他当晚回虞家大院去看顾阿暑,阿暑倒是稍稍好了些,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却依旧苍白,看到虞劲烽进来,顿时泫然欲泣:“烽哥,我今日里想了想,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虞劲烽安慰道:“不麻烦,就是麻烦烽哥也不怕。”
阿暑抽泣着,又思及昨日情景,真叫个与阎王擦肩而过,不禁又轻轻哆嗦起来:“可是我昨天......我的确得罪了明侯爷,可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以后该怎么办?”
虞劲烽见他吓得可怜,只得温声劝慰着:“他厉害,咱躲着他就是,咱不惹他还不行?以后别再往江边去,他自然就见不到你。别哭了,再哭对伤势不好。”阿暑哭了一会儿,实在疲惫不堪,于是委委屈屈睡去。
这劝人的活儿不好做,虞劲烽也出了一头细汗,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这边看顾着阿暑,那边又时不时溜回雍江侯府去爬明染的床,虽然雍江侯府的家规甚严,但虞劲烽素不在此列,该爬就爬,当然爬了也白爬。明染并不曾驱赶过他,只是神色冷冷地不多搭理。虞劲烽也乖觉得很,总是天色不明就溜回了自己客房去住。
至于白天,明染则又被虞劲烽缠着来给马贼们开小灶,这是正经大事儿,明染倒是从不推诿过。于是这阵子马贼们箭术与格杀之技均都技艺突飞猛进,连风丞竺都赞不绝口。
转眼间到了过年,兵士训练暂停,除了过年轮班值守的,余下都各回各家去,万年青等一伙人也回转虞家大院去住。明染忙着一家家走亲戚,此事虞劲烽着实不宜跟随,也只得暂且回避,于是天天去看顾着阿暑的伤势。
待得初五这一晚上,明染忽然派了阿宴来喊他去雍江侯府。虞劲烽忙随着阿宴赶了去,明染在书房等他,随口道:“这几日怎不见你过来?”
虞劲烽道:“你忙着走亲戚,我没名没分跟着做什么。”
他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抱怨,明染也只得装作没听见,又道:“待会儿随我去江上一趟,温将军押着战船回来了。大约夜半子时到达,倒是恰免了惹人注目。”
他脸上带着一丝呆滞之色,仿佛酒醉未全醒一般,实则却是心绪不稳的征兆。虞劲烽瞧了出来,于是问道:“今天你走的哪家亲戚?”
明染道:“平南侯府。”
虞劲烽试探着接着问:“哦,可是你表哥们......惹着你了?”
明染本在随便翻一本兵书,闻言将书往案上一拍:“还说。归根溯源还是怪你,那日你一拳将何尔晟从文雀楼中打到楼外,结果他回去果然跟簌簌闹起来,两人闹了半年,实在是过不下去,前些日子和离了。簌簌还让瞒着我,说是怕我过意不去。她这背着个和离的名头,回头难道要孤独一世?”
虞劲烽:“呵呵。”学足了他平日口气,且上下打量他,冷笑不止。
明染:“看什么看?”
虞劲烽道:“我看你究竟还能不讲理到哪种地步。明小侯爷,那一日明明是你打算动手,门生我替你代劳了,你当时还夸我打得好。如今结果不合你心意,就反过来埋怨我。和离了,和离又怎么样?世间妇人和离得多了,难道一个个都去死,再嫁人不就行了?”
明染没好气:“嫁给谁,嫁你?”
虞劲烽道:“嫁我是不可能的,我家易镡却正眼巴巴等着呢,你不是挺会点鸳鸯谱的吗?整日价只见你把我踢给这个卖给那个,这次恰好用得到你这本事了,去给易镡说个亲行不?”
明染闻言脸色更加呆滞:“易镡?”
虞劲烽道:“是啊,易镡。易镡是我手下校尉,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聪明伶俐人品大好,配你家簌簌有什么不可以?”
明染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真是......上行下效,你们一个个野心倒不小。你还是随我去江上吧,冷风里吹一吹你也明白些。我若去说了这个亲,怕不被表哥们打成狗头出来。”
虞劲烽还不罢休:“怎么就说不得?你们云京不是有老话‘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关你表哥们什么事儿,只要簌簌答应了就行。”
明染不再理他,招呼了侍卫出府,一路赶到江边,和风丞竺汇合后去接船。
温嘉秀和闻人钰果然在半夜时分带着战船抵达云京明翔军驻扎地。别的船也还罢了,四只楼船虞劲烽却是第一次见,见船长三十余丈,宽十余丈,前后舱均起楼四层,飞庐雀室一应俱全,中有空中飞廊相连,每一层设置防护墙及战格床弩等进攻器具,又专程将第三层设置为将领指挥休憩之地。如此装备精良,甲板及信道却又留得十分宽阔疏朗。
他上上下下看着,又去看海鹘船和各色轻舟快艇,正目不暇接之时,听温嘉秀在恳请命明染为四座楼船命名,且需以明字开头,回头起帆祭天地之时要用。明染道:“就叫明翔、明瑞、明泱、明......明......”
他想不出来了,食指轻点着自己额头,虞劲烽忙凑过来,低声道:“明烽,烽火戏诸侯的烽!”
明染无可无不可地:“好吧,明烽,烽火戏诸侯的烽。”
温嘉秀皱眉道:“战船需防火攻。这烽火之烽字一边带火,是为大忌,莫若用剑锋的锋字。”
明染点头答应。虞劲烽嫌温嘉秀太过不知趣,暗地里瞅他一眼,十分不满。
风丞竺已请了阴阳师看过,决定就在初九这一日起帆祭天。明染去宫里禀报了此事,于是国主指派平南侯代替自己过来替他主持祭天及剪彩仪式。到了初九这一日,明染家亲戚多,于是能来的都来了,以壮声势。连才和离的左簌簌也罩了面纱,跟在几个兄长身后来到江边看热闹,一直言笑殷殷的,也瞧不出有什么悲伤无助之处。
所有的战船均身披红绸停泊在江上,四只巨大的楼船用缆绳绑了大幅红绸系于桅杆上罩住船头。明翔军兵士甲胄鲜明,静静等候在江边。左文徽按既定程序宣读圣旨,尔后在羯鼓及鞭炮声中,将一副弓箭交付明染手中,明染张弓射断缆绳,红绸落入江中,楼船船首处巨大的日月图案显现出来,由风丞竺和温嘉秀等人带着兵士依次登船,又恭请左文徽和明染上船。
左文徽盯着四只楼船看了片刻,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去上面。”扯了明染的手,直接登上明翔号的第四层雀室之中,室中唯有他两人,左文徽道:“你去海上这半年,我听说苍沛国也制造了许多战船,就囤积在大江上游荆州左近和云京北边的凝江域之中。”
凝江域处于云京北侧几百里处,由几十条河道纵横形成,最后汇入云京北侧大江之中,从前本是朱鸾国地盘,云京北门户,几十年前归了苍沛国。与之相对的是云京东侧之擎天域,地形地貌和凝江域如出一辙。
明染道:“国主知道吗?”
左文徽点头:“他知道,我看他是不太高兴,那荆州往云京来,顺水而下再方便不过,而凝江域离云京又这么近。我朝年年给北国进贡,还换不来一个安稳边境,换谁都会不高兴。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加紧操练,这次阅兵,就看他究竟是何等意思。据说这次万瞬觉向国主提出,表现最优者,要重奖十万两纹银。你的明翔军正是扬名立威的关键之时,到时候你们好好表现,如果他能重奖明翔军,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他还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也得多想想明翔军的将来。”
明染一听十万两纹银,顿时动了心,问道:“那十万两纹银谁说了算?国主吗?”
左文徽看着他,微笑道:“虽然说得是有十位评判的官员,但既然国主主持阅兵,又怎能不看他眼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