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生若只如初见(1 / 1)
敏攸还是攻进了皇城,成了大历独一无二的皇帝。
而我作为前朝佞臣,被关押在了天牢里。天牢不见天日,只有一扇小窗户,春天飘进桃花,夏天飘进绿叶,秋天有桂花的香味,后来雪花飞进来,我便知道是冬天了。
这一年的冬天忽如其来的下了大雪,雪把整个长安压得密不透风,就好像盖上一条白被子。
因为太冷了,我不争气地又生病了,来看我的太医都说我不行了,问我有什么遗愿,我说,“皇上还好吗?”太医摇摇头,说我是疯子。
“皇后生产着呢!皇上还能来见你这个佞臣?!……”后面的话我记不太清了,依稀是些咒骂的话,我觉得很冷,不自觉缩紧了被子,可是冷风就好像长了眼睛,不停地窜进来,即便在梦里,我都是瑟瑟发抖的。
后来我做梦,梦见我走进一间烧了炭火的屋子,屋子里很温暖,但我却忽然一阵心悸,我吓得醒了过来。
“怎么了?我力气太重了?”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才发现自己靠在季敏攸的身上,敏攸在帮我捂着手脚。我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来了,不停地揉揉眼睛。
却自己呛到自己,我鼻子塞了,呼吸都困难,只能张着嘴喘气,一副就快死了的样子。敏攸喂我喝水,还不忘挤兑我,“你真是没用,还能少生点病么!”
敏攸说,“小修,别怪我,当初我没想过自己能赢,所以才不敢带你走,可是如今做了皇帝,以为能说了算了,可是朝中那群老古董却又活了过来,整天都逼我,我……”
我知道他的难处,我说,“我明白。”敏攸抱住我,轻轻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轻轻说,“睡吧,今晚我哪儿也不去。”
半夜我做了梦,吓得开始发抖。敏攸摇醒我,“怎么了?”我没想过他还在我身边,以为一觉醒来还是孤身一人,或许是因为太开心,我哭了,我看到敏攸眼角的皱纹,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年少的样子。”敏攸叹了口气,说,“现在我们都半老了。”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告诉他,梦的后半段,是我看着他站在桃树下慢慢变老,而我怎么跑,却都到不了他的身边,就好像看画的人,永远都入不了画。
大概雪又下了三四次,天牢的狱卒终于给我把牢门打开。再一次站在阳光下,我只觉得我不再会走路。
秋姨带着一个少年在轿子旁边等我,我走过去,秋姨推推那少年,那少年才羞涩地喊了我一声——“爹。”
后来我奉旨进宫,天牢的几年让我的腿彻底拉下了病根,我走不了太远,每走两步,就要歇一歇,我想起年少时在御花园的水边看到敏攸在洗脚,便不自觉坐下来又看看那池塘。
有个粉嫩的孩子追着个皮球从花园里跑出来,我看着那孩子,觉得和敏攸特别的相像。
大殿里的气息好像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那样紧张压抑,敏攸坐在皇位上,他看我来了,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看到他开心的样子,觉得这一生过得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可大殿里的大臣见到我却不那么开心了,他们一排排跪下,就好像一群不会动的僵尸。
敏攸好像没有看到那些大臣一样,期待地问我,“夏卿在想什么?”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和当年一样,潇洒风流。
我知道他为难,就说,“臣但求告老还乡。”那群大臣全都面面相觑,好似完全没想过我会这么说。敏攸气得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跪下来,用更大的声音说,“臣但求告老还乡!”敏攸把所有人都喝退了。
他走到我的身边,“你要是还怨我,你就说出来,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还要相互算计么!”
我说,“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明白一件事,有些东西,不是我能要的,我就不该去奢求,我毕竟老了,不能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再去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性子。”
我看着季敏攸,他不说话,眼睛却红着,我说,“喜欢的东西不能放在身边,这是你告诉我的,如今,到了我护着你的时候了。”
我跪在地上,对他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离开大殿的时候,他在我身后说,“夏修!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历的丞相!朕给你放假!你病好了,就给朕回来!”
我站在门口,扶着门,我知道我不能回头,我只能往前走。
这样才不会拖累他。
我回到了夏家在江南的祖宅,夏家曾经站错队,宗族里剩下的人不多了,我把夏家积攒下来的一些钱藏在一个地方,心想以后如果有灾情,敏攸可以用。
但我后来又想,他已经是皇帝了,还真能缺我这点银子么?可我就是想省下来给他。
我在江南住了一些年,看了很久江南的美景,我想,要是当年我能留下敏攸,拦住他取争去抢的心,或许我们已经在这美丽的地方逍遥了很多年,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敏攸是个好皇帝,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勤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没想过我和敏攸之间,会是他离我而去得早一些。
我赶去长安,赶去宫里,赶去他的寝宫。
他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缩在被子里,我没忍住,跑到他床边,才发现他的脸色是那么惨白,敏攸见了我,露出一丝笑容,“真好,小修,你还愿意来见我。”
我抱住他,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做我的丞相,咱们一起治理这天下,可是你耍赖,一声不吭就走了,白占着我丞相的官职,白拿了我这么多年的俸禄。”
我说,“好啊,你现在做了皇帝,精明了,知道和我算账了,那你以前还是皇子的时候,降俸禄花我的钱,可要给我还回来?”
他转移了话题,说,“小修,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你,我以为做了皇帝就能把你留在身边,可真的坐上了,才发现很多事情,我竟是做不了主的。”他拉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如果早知道今天,我还和三哥抢什么呢?我该听你的话,和你一起走。”
我哄他说,“你的病会好的,等你的病好了,咱们一起回律地,一起回皇陵,咱们去玩山游水,看花灯,看星星。”
敏攸说,“好,到时候都是你付钱,打牌九你还得赢,不能输。”
“好好好,都听你的……”
……
敏攸静静地躺在我怀里,没了气息。滴漏一滴滴漏着,不多时太监走进来,接着又跑出去,然后一大帮子人冲进来又哭又闹的。
整个天下一夜之间换上了缟素。
敏攸,你怎么能死了呢?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你也还没有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瞒着我小时候的事情,咱们提防过,相爱过,算计过,到了最后,你却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可我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我去了律地,去了皇陵,那里的风景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站在皇陵的小破官邸里,那里还留着敏攸曾经看过的书册,我翻开看看,好像找到了他的气息。
我还去了我们重逢的茶馆,那里的老板已经换了主人,可陈设还是和从前一样,老板过来招呼我,问我要点什么。我说,“要发霉的金骏眉。”
老板听了,只当我过去砸场子。我扔下一叠银票,他才欢欣鼓舞地去泡茶。
我看着敏攸曾经坐过的椅子,一晃神,就放佛又见到他,堂上束发而坐的翩翩少年,悠然自饮。
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他看着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夏卿为何久而不饮?莫非是本王的茶不合你的胃口?”
我喝了店家泡来的茶,又酸又苦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因为不能,是以长哀。
“一岁复枯荣,何处笑春风?”
后记
“哦?悲春?”
“回陛下,历来只有悲秋之词,何来悲春之语?他分明是不服皇上年少登基!”
“尚书的意思是——……”
史书记载,大历丞相夏修,心系前朝,不忠于政,赐酒,鸩杀之,其同姓宗族,流放北疆,不得踏入中原,然因其宗族大多于内乱覆灭,无证可考,是以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