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老夫老夫酸甜辣(1 / 1)
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年,这些年里朝廷里发生了很多事,可我知道,那都和我无关了。我看着季敏攸,知道这辈子是离不开他了。
季敏攸忽然买了很多辣椒,我说,“你在长身体,这东西吃不得。”季敏攸说,“三哥从小讨厌吃辣,而今却忽然改口了,这里头一定有名堂,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知道他还是想回去,想回去争,想回去抢,我拦不住他。
花灯节的时候,他陪我一起看花灯,我说,“平日里一个人偷跑出来也就算了,今天一起跑出来,被宫里知道,只怕少不了责罚。”
季敏攸看着我,“怎么?怕被降职?”
我说,“我是怕你又被降了俸禄,然后罚我跪搓衣板。”
季敏攸说,“我就是要罚你,还要你养我!”
他不讲道理,我也无可奈何。“好好好,养养养。”
街尾有人在打牌九,他拉着我过去,硬要我上场赢钱,我说,“我不会打牌九。”
季敏攸说,“我不管,你就得赢。”
我硬着头皮上,好不容易听了,却又摸到一张噶屎的牌,七条八条我都有了,却摸到一张五条,季敏攸在一边说,“把八条打了。”
对面听的就是八条,傻子也不能做这事啊!
可我照做了。
我输的时候,剩下的牌被翻开,我的下一轮就是一张六条。打牌的几个泼皮见我和季敏攸一副病弱的样子,以为遇到了好欺负的主顾,就想讹我们。
从来都只有季敏攸讹别人,他又怎么会有被讹的那一天?
我们两个打对面三个,脸上都挂了彩,季敏攸拉着我的手往回跑,周围的花灯一个个挂在绳子上,远处有成群的孔明灯飞向夜空,天上的星星和那些灯混在一起,一闪一闪的。
快到夏天的时候,我收到父亲的密信。我把信烧了,知道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季庭濯要让凝幽远嫁,嫁去匈奴,去做胡人的妾室,只为了六百匹健壮的战马。朝廷里都说这是天大的好事,用一个年长的公主去换几年的和平和几百匹战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也是这一年,季庭濯好像终于想起了在皇陵的儿子和一个不起眼的侍中,便下令把我和季敏攸召了回去。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季敏攸坐在书桌前,看着油灯的烛火一闪一闪的。
他又和初遇是那般一样,疏远而温和地看着我,但目光间,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以为这些年过去,你不会再有事瞒着我。”
我说,“就这一次。”
他撩起眼皮,声音不大,却仿佛掷地有声,“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我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事实如此,季问洛已经在反,而父亲和夏家,也已经为季问洛准备好了充分的军饷,具体有多少呢?那只怕是十年都吃不完的。
可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我拦住了季敏攸。
“敏攸!别去!我帮你写好了伏罪状,你交给季问洛,说你愿意臣服,管他会不会逼宫,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管,离开朝廷,去做我们想做的事!”
“敏攸,你斗不过他的!他有兵有银,可你有什么呢!”
他回过头来看我,露出有些凄凉的笑容,这种笑我看到过,在哪里却忘记了。
季敏攸说,“我本来以为我还有你,可现在,连你也离我而去了。”他停顿了一下,“我原以为,这些年过去,至少我在你心里,会比那些礼仪忠孝更重要些。”
他走了,头也不曾回过。
这天晚上,我烧了书房,烧了一切,那些曾经的四书五经,礼义廉耻,都被困在大火里,挣扎着逃不出来,熊熊的火苗高高地窜起,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回到都城的时候,到处都张灯结彩的。秋天了,风一吹,冷到人骨子里。
我想进宫看一看凝幽,父亲却不让我去,后来父亲退步了,他说,“你去也可以,但她给的东西,你一口也不能吃。”
我进宫的时候,和季敏攸擦肩而过,他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骑着马走了。
凝幽坐在自己宫外的长廊上,地上放着一排排茶杯,里头泡好了茶,都是通透的淡绿色,有的还冒着热气,有的却已经凉透了。
她还是在不停地泡着茶,她说,“你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宫里,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没有说话,她又说,“有人要见我的时候,我就梳妆打扮,没人的时候,我就泡茶,等茶都凉透了,再倒掉,烧水,泡新的茶。”
我看着满地的茶杯茶叶,这些东西,能让有些人活一辈子,但在宫里,却成了垃圾。
凝幽新泡了一杯茶给我。
我想起父亲的话,就没有喝,凝幽却说,“喝一口吧,以后想起我,还能想到又甜又苦的味道。”
后来直到我动弹不得,我才知道她在茶里下了迷药,她不再和宫里的女人一样,披着伪善温婉的皮,而是彻底无助彷徨地看着我,她流泪了,我想,她是为了她自己。
“夏修,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千里之外,哪怕是在冷宫,哪怕是做官妓!”她是真的被逼急了,以致会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是蔑视还是心疼,毕竟在我年少的时候,我曾那样的喜欢过她。如今她这样,我却也无能为力。
凝幽解开了罗衫,露出妙曼的躯体来,她抱住我,她的身子很软,还透着香味。
“夏修,莫怪我,只有你下了水,五哥才会救我!他和我不是一条心的,他不会为了我冒任何风险的!他只会把我推出去,把我推得远远的!”
她脱了我的衣服,床帘垂下来,她亲吻我,可我却抱不了她。她终于还是知道了我不立的秘密。
我无法破了她的身子,就无法坏了她的名节,她还是要嫁去匈奴,做胡人的妾室,知道命的那一刻她静默了,过后才凄惨地笑了起来,她开始胡言乱语,开始说一些原本应该烂在肚子里的话。
可凝幽却像是疯了一样,她弄乱了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抓着我的脖子,“他对谁都冷血,对谁都谦吝,却唯独对你好,你有事,他替你挡下来,可我呢!可我呢!当年宫里出了事,为了保护他,让他代替我出了宫,在宫外呆了那么多年的安生日子,可我!可我!……可我却日日在宫里受人欺凌!哈哈!如今他要飞黄腾达了,却要把我扔在一边了……哈哈……你知道他藏了兵!你知道他藏了银!你知道他是要反的!”
季敏攸要反,我并不意外,可这话从凝幽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我难受,我知道,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但最让我意外的是,十年前我遇到的,居然是敏攸。
原来敏攸才是浅浅。
季敏攸带着人踢门进来,他让人拉走了凝幽,我看着凝幽被人拖出去,却一动也不能动。我又和从前一样,像立贞节牌坊一样似的说道,“她是你妹妹,你别为难她。”
季敏攸不耐烦一撇嘴,“别和我在这儿装菩萨!”
我没再说下去。我承认我有私心,和季敏攸的这五年没办法让我心里的称还公公正正的,即便他是错的,在我心里,他也是好的。
后来,凝幽傻了。
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坐在御花园的地上咬手指,口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她看见有人来了,哈哈笑了,“哥哥,有吃的吗?”她把含着的手指拿出来,伸着问我要东西,我才看到她手心还有半只蚂蚱的残骸。后来,宫里的宫女找到她,对着她又打又骂,最后把她带回了房间里。
凝幽出嫁的时候,除夕才过去不久,天气还很冷,她穿着单薄的嫁衣,化着浓妆,脸蛋却和地上红炮仗的残骸一样,又红又凄凉。
她傻了以后没再见过这么多人,害怕到极点就失了禁,嫁衣换了三身,最后贤妃急了,说是再耽误下去坏了时辰,她就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孤身一人去了匈奴。
凝幽的事情让我好些时候都提不起精神,更不想见到季敏攸,后来听下人闲聊,才知道季敏攸生了一场大病。
我去御花园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遇到他。
他站在柳树下,柳絮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一摸头顶,发现也掉了不少得柳絮。我把柳絮扔进御花园的池子里。
他知道我来了,却没有说话,看着也不想搭理我的样子。
我对季敏攸说,“你说我有事瞒着你,可你也瞒着我了。”
季敏攸站在那里,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些年,都是他惹我,我让他。可他今天的样子实在让我生气,我没办法再摆出温顺臣子的样子,我说,“你既然不信我,那又何必要招惹我,以后咱们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心想,别以为他再和从前一样,撒个娇,发个颠,我就会原谅他,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他。
可是我错了,我怂了。
我怎么就是拿他没办法呢?
敏攸,你认错吧。你认错了,我就原谅你,跟你走,你去哪儿,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可是他没有认错,他很轻地说了一句,“好。”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接着,他又说,“你又能给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