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个故事：“自玉堂”（1 / 1）
（一）
她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父亲从商数十载，多少还是有些可观的积蓄，家财万贯不敢说，但至少也是远近闻名的“财主”，她的母亲原属糟糠，现在这个“妈”是后来才出现的。
她自小就独来独往，父亲忙于公事，母亲自她小时候就离她而去，后妈隔阂不浅，于是她便我行我素，无人教管。
对于她的疏忽管教，她的父亲自责甚深，但苦于无法改变。但仍旧担心她过分跋扈，最终害了自己，后来，她后妈给了一个建议，让她去“自玉堂”当的堂主，说不定能好起来。
“自玉堂”是当地一个尝试性的机构，是由那些当地的“财主”们幕股而建，由原来的教育条线的厉害人物掌管。目的是让矫正当地的有钱家的孩子，家人那些过激不适当的行为，比如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等“自癒”之意，但字不好看，所以叫“自玉堂”。
每个去“自玉堂”修养生息的人，都会被委派当一回堂主，两个月为“一疗程”，过后如果效果不佳，可再行续订。
她自然不愿意去，始终认为是后妈在排挤她，但父亲的命令不得违背，只好从命。
当她第一天来到“自玉堂”时，她享受的是公主一般的待遇。
“您的饭菜已准备好！”“您的热水已准备好！”“您的床已铺好！”……
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并丝毫无感动之意。
这样舒服的几日过后，“自玉堂”给她安排了一整天的时间撒野。
“堂主，您今天可以做任何事情，比如对您的仆人发脾气、比如往床上扔鸡蛋……但注意不要使用暴力，因为那是警察要介入的事情了，‘自玉堂’没这个权力”。
于是，她把这些年的委屈也了下来，然后一一发泄。委屈无非是：为什么父亲要抛弃母亲？为什么后妈登堂入室？为什么没人爱护，为什么孤独伶仃……
于是她对着仆人们发泄：把她扔在床上的鸡蛋洗了，风干后重新扔；把她的鞋带在身上，随时随地想换哪双换哪双；对着他们大吼大叫一句话也不能回，还得记住，然后复述自己多不堪多不堪……
这些令人感到发指的渲泄，着实令人无法忍受。他就是仆人中的一员，而且是受她辱骂最多的一个人。
（二）
次日，“自玉堂”堂主的日子正式开始。
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她坐在第一排，静静地等着讲台上的人来到。十点钟准时一到，教室门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西装笔挺、面容清秀的男人。他就是昨天的那个被她骂得最多的仆人。
“怎么是你？”她吓了一跳，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昨天骂得太狠了，如今四目相对，很尴尬。
“是的，堂主，”他向她鞠了个躬，然后笑着说道：“您昨天骂得好令人难忘啊！”
“唉呀！你这么说让我怎么有脸再待下去？”她脸颊通红，毕竟她昨天有些过分。
“所以你是要道歉么？”他透过眼镜看着她，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
“这……”她哑口无言。
“好啦，先不聊这个了，我是你在这儿的辅导员，全程由我陪同，期间，我让你配合做的事情，你无权反抗，否则留在这的时间将翻一番，如果你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反馈。”他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没……没意见。”她被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吓着了。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他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向她讲解道：“今天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准备下，一会出发。”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三）
他先是带着她去到一家街边的小面店，告诉她：“从现在开始，你是这家小面店的伙计，干一周，店家交待的所有事都要干好，严禁还嘴和吵架，否则不仅不能结束，时间要翻番，犯一次规加一倍时间。”
原本她以为很简单，但小面摊的活岂是那么容易，活多、繁琐还累。
早上四点就起床准备东西，上午六点准时摆摊，一整天不休直至晚上十点；除了上小面还得帮忙做其他样式，活还不能慢否则顾客会有意见；料要不多不少刚刚好；碗要及时清洗干净否则不够用……
总之，这些要求她上班第一天全没有达到。于是老板责骂、顾客不满、同伴伙计抱怨等等。所以十点钟一到，她就气冲冲地到他面前，准备大吼开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要搞清楚，你已经来了，你现在是用你的劳动和报酬还取你的自由，所以我建议你忍下去为好。”
“我……”她气尚未平，准备说什么。
“你想说不参与的话不可能了，因为如果你中途弃权将无法回家，这是你父亲的原话。”
突然间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昨天还骂轻了。
“你混蛋！”她已经忍无可忍。
“辱骂辅导员延时一天，我会计入档案。”说完冷冷地离开。
“这是什么鬼地方？都是些冷兽！”她咬着牙，忍着眼泪抱怨着。虽然那天夜里她把他的车轮扎破了，但他的警告始终萦绕在耳，她现在确实是拿劳动和报酬来换自由，她没的选择。
所以她第二天还是乖乖上岗，老板责骂、顾客不满和同伴伙计抱怨她只能咽下去，用忙碌的身影和气愤的眼泪去表达内心的不奋和委屈。
后来，她又做了收银员、外卖员、打字员这些活，每换一个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尽管心里憋屈到有种想了断自己的冲动，但对自由的向往和渴望让她硬着头皮把活撑了下来。
“痛吗？”看着她手上磨出的水泡，他边看边问道。
她还在堵气，不开口。
“这是课程，终究是为你好，你要加油哦！”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树胶小小熊放她手心里，“给！这是对你这段时间的表扬，好样的！”
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望了望那只小熊，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不是要小熊，我要的是自由！”
他听完，仍旧走开，但其实他看到她如此坚持，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的事在其他来“自玉堂”的人那里也有过，但不少人还会搬出家里人、搬出各种花样去逃避，她坚持了下来，而且不忘她的目的。然后告诉她：“既然都要完成，不如想想如何更快地去去完成。”
她回到自己应该继续的“岗位”上，再次陷入了不快和痛苦。她想到了他的话，为了摆脱糟糕的心情，让自己快乐起来，也让自己更快地获得自由，她开始调整心态和做法。
很快，大家和她处得很快乐，而且她本人也倍感轻松。
这中间，他一直站在她身后，陪着她，尽管有好几次他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帮助她，但最终止于理智。
也许，身为“辅导员”的他不应该隐瞒自己对她的一段过往。但这段过往除了让他意识到他是如何卑微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价值。
他曾经是她家的一名管理人员，但不与她有任何瓜葛，每天在院子里维持日常的治安和巡逻，每每经过她窗前都忍不住眺望，想看清纱窗后那个唱着迷人旋律的花季少女，一睹她被人赞不绝口的芳容，但始终没能如愿。
他曾经在她府上的晚宴见到过她，名不虚传的美貌和优雅的举止让他流恋忘返。
但他竟陷入对她的迷恋和爱慕之中无法自拔。
而她唯一让人诟病的我行我素的冷骜和超出年龄的跋扈，让他意识到，这份爱会让他在狂热中失去尊严，于是他选择了离开。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直到他离开，她都未曾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后来，他在“自玉堂”重见到她时，往日的情素再次泛起，有所不同的是，他嗅到了希望的气息。
“只要她改了，我仍愿意用尽我心去追求！”这是重见她当晚他在心里暗暗下的决心。
所以，他自荐当她的辅导员，监督她的改进。
（四）
虽然在她的眼里，“自玉堂”是不尽人情的地方，但每天都出现在窗口的鲜花和伤后的小药箱，还是给她原本濒临绝望的心情得到些慰藉。
“记住那些说你胖的人，等你瘦成一道闪电回来答谢他们，是他们让你有了减肥的动力。”
贴在小药箱上的话是她进入这段“恶魔训练”以来收到的唯一的“照明灯”。
原来她还觉得挺扯，现在慢慢能体会到其中的味道。和那些责骂自己的人共处了这段时间，尤其是最近几次，明显感觉他们似乎没那么讨厌了：刘婶好像话也不是很多，赵哥其实也挺勤快，陈老板和老板娘好像也没那么刻薄……
“谢谢你，小药箱！我现在心里和身体的安危就全部寄托你身上了。”她趴在桌面、轻捕着小药箱自言自语。
“发什么呆呢？小药箱快被你捂出病来了。”他已然站在身后，而且从他对小药箱的描述可以知道他站了很久。
“没事，闲着发发呆还挺舒服。”她直起身，伸着懒腰说道。
“没什么想发发牢骚的吗？我今天得空洗耳恭听！”他笑着打趣，尽管他在来之前挣扎了很久。
“不发了，牢骚发多了没什么用，还是干活要紧。”
“呦！不错嘛，看来感悟挺深？能知道都有些什么收获吗？”
“你干嘛？”她斜着眼睛盯着他，“今天怎么想起嘘寒问暖来了？有什么企图？”她说完，右手摆出□□的样子，冲他胸口指去。
她的玩笑让他放松了许多，虽然刚才一直在坚持说笑，但面对住在心里的她毕竟还是紧张的。
“就是了解下，身为辅导员还是有这个必要嘛。当然，如何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他把她的手轻轻推开，坐直了，手靠在书桌前侧着身对着她。
“也是，那就说说呗！”她咳了两声，紧接着说下去。“我突然发现他们没我刚接触时那么讨厌，而且我们还能合得来，这点连我自己都很意外。”
“其实，你之前是把自己装进一个小箱子里，比如经常躲在房间里弹琴，所以外面的人和事都没办法入你的眼。”
“你认识我？还是……你去过我家？”
“呃……”他知道自己说走了嘴，“我，我是听他们之起过，我自然是要了解来这儿的‘学生’的情况，呵呵……”
还好反应快，唬弄过去了，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哦哦！是啊，我以前很少和我父母以外的人说话，我爸老说别和其他人玩、还派人来看着我，后来我妈走了，我就更没得人聊了。”
“其实你为什么不试着和你现在的母亲聊下呢？”
“她？我才不！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人……”一提到她的后妈，她有些生气。
“也许这只是你一直以来的积怨，其实你父母是和平分手，你妈妈也有自己的生活，这样未必是坏事。”
“可我原本有一个温暖的家，如果不是她……”她不原再聊下去，“算了，不提了。”
“你要的家如果对你爸妈来说是枷锁的话，你又怎么忍心让他们一直被束缚，如果他们的感情足够深，甚至坚如磬石，又岂是谁动摇得了的？”
她听完沉默不语。
“但我始终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我无法忍受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
“所以你就过得很辛苦，你可以不用去欢天喜地地接受，但这种情绪会让你自己一次次无意识地伤害自己，最终受累受伤的是你自己。”
他的话让她有些茅塞顿开。
“你难道就没什么郁闷、不顺心的事情吗？你对我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你碰上了也这样开导自己吗？”
“我当然有，我的难题是一份卑微的情感，曾经卑微到我被迫离开，但我始终没有放弃，我仍希望我们能有走到一起那一天。”他向她讲述了自己的心事。
“她知道你的心吗？”她问。
“不知道，虽然我喜欢她的气质、娟秀的脸庞和动听的歌声，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她的跋扈和胜气凌人却让我尊严扫地，这是我和她走近的障碍。”
“其实，女人的暴戾不一定是本心，而是出于害怕或者孤寂，又或是报复这个世界的不公，比如说我，我也经常骂人，但其实我很讨厌发脾气。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和她聊聊，也许她也是如此。”
“我明白，但我更希望她能改变这些不足，毕竟这终就对她不是好事，无论是修养还是身心。”
“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要帮助她，至少得让她知道，或许你的感情可以安抚她、改变她。”
“是的，我一直在帮助她改变，但我不确定我的感情是否能让她有所安抚。”他说完，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问道，“如果你的生命中碰上我这样的人你会怎样？”
“这个？……”他炙热的眼光让她突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我不知道，我从不奢望能如此幸运，如果真有人能爱上我，我自然也会拿真心回应。”
“真的吗？你觉得自己不会被爱？”他追问。
“是的，毕竟我经历不少不幸让我清醒。”
“我只问你一句，如果真有这样一人，如何表白？”
“只要他能在我需要时扶我一把，在我受伤时为我疗伤就好了，我只求温暖，仅此而已。”
“小药箱也可以吗？”
“当然，只是我还不知道是谁送的，可惜了。”
“不可惜，因为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你面前，小药箱原来的主人是我。”
她吃惊之余，心里暖流激汤，两人眼光滚烫，凝视对方，爱，此时无声却已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