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个故事:城里的月光(上)(1 / 1)
(一)
她的家乡在美丽的山林里,那里的山郁郁葱葱,水清澈见底,鸟儿自由飞翔,野花遍地开放,牛羊自由奔跑,天蓝得沁人心脾,唯独一点令人不满意的地方是,年轻人越来越少、留守儿童和老人越来越多……
迫于生计,年轻人长大了都更喜欢出去打工,赚的到钱还能见世面,纵使家乡湖光山色,终究留不住几人。
那年她十九岁,家里的弟弟们上学需要钱,她是姐姐不得不出来赚钱,所以一过完年,她就和邻居家的秋兰姐商量好跟着出来南方的大都市谋生。
这个叫秋兰的邻居是前年从她们家乡出去的,也不知在外头找了什么好差事,仅仅两年的光景,秋兰竟珠光宝气地回来了。
她很羡慕,倒不是因为看到邻家姐姐从一个单纯的丫头出落成一个极有女人味的美女,而是因为看到她每次回来都买了一车的东西,钱包鼓鼓的,很富裕。
她经常想:“要是我能也挣到钱,家里弟弟们和爸妈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家里并没有人知道秋兰具体是做什么的,只听去过她那儿的人说,她好像在做私人助理,被人当“公主”一样供着,老板很赏识她。
乡村里淳朴的人一般都不会晓得“公主”在大城市里还有另一个意思,仅就字面而言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所以她决定跟着秋兰姐姐出去闯荡闯荡,而这位热心的姐姐也很愿意带着她去见见老板。
(二)
进城那天的火车晚点了,她们到了梦寐以求的大都市时已经是晚上了。
公交车穿过熙熙攘攘地街道,她看到这个城市的“晚妆”: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拔地而其的楼群在五颜六色的霓虹衬托下显得特别冷静,俯瞰着不停穿梭的人群和汽车流,习以为常……
但在她眼里,这是一个灿烂的宫殿,连夜晚的天空都被照得红彤彤的。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为自己即将成为这里的一员而有些骄傲起来。
这趟从火车站开出的公交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叫“盼村”的城乡结合部,秋兰住的地方是个私人建的五层小楼,叫“新天地”。
这种建筑是这里最普遍和流行的建筑,它们是城市更新换代和拆迁赔偿的产物,很多这里的“原住民”在自家原有的地盘上划地为界,并出资建成了这样的四五层小楼,每层有格成四五间单间,出租出去。同时也等着那天把地征了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拆迁费。
这些小楼从来不愁住户,因为在这个大城市里,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得起房子,也不是所有人都租的起那些通透明亮的几居室,仅凭“价格低廉”这一个卖点就吸引很多人蜂拥而至。
它们的价目很打眼:单间有床有窗户800/月,无床有窗户600/月,“火柴盒”350/月(也就是无床无窗户,也称为“棺材屋”,但很少有人愿意住这种,觉得不吉利,所以价格便宜些)。
秋兰的房间在最顶层,因为这里住的人很杂,楼下鱼龙混杂,住最上面有个防盗门,虽然夏天一到太阳一烤就会像火炉一样,但她还是选择了这间。
一进门,打开电灯开关,没反应,“又断电了,每次迟交一天就拉闸,真烦!”这些楼一般是由房东统一供水供电的,而且他们会以二次供水供电为由,价格翻番,也正因为如此,有些房客就不愿意交高价,而这样对抗的结果就是拉闸。
“你坐会儿,我去把钱交了,让他们通电,估计水也被拉闸了,你渴不渴?我去买水。”
“不用了,我等你回来有水烧点喝就行了。”
“真不好意思啊!”秋兰姐有些歉意,“等哪天本小姐住进隔壁的花园小区,看谁还敢断电。”然后絮絮叨叨地下楼去了。
这是她在城市里度过的第一夜,她开心地辗转难眠,直至天亮……
(三)
秋兰人挺好,刚来那几天,刻意请假带她在这个城市里转了转,也算是开开眼界,因为真正工作了那就没什么时间和心情去欣赏这些“美景”了。然后告诉她如何坐车,怎样找到自己住的地方,帮她办了暂住证、买了几件新衣服。
她很感动,初来乍到能有个姐姐照顾着,很温暖。
再然后,秋兰就带她去见工了。
秋兰上班的地方是一个叫“嘭嘭CLUB”的KTV,她是房间的金牌“公主”,据说每月不缺勤的话可以拿到一万多,还有些红包小费这些不计。
她被带去见了老板,老板本想安排她和秋兰做一样的工作,但不知道秋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话,老板同意让她去清洁部,主要负责KTV那些公共厕所的清洗,房间里的不用她负责。
她不挑活干的,所以每个月2500的工资还有500块全勤奖让她觉得很满足。
干了一段时间,她听到清洁部的其他人议论起收入问题,他们说秋兰是这里工资最高的,一个月可以有一万多。
她心里开始觉得有些怨气,为什么秋兰自己赚那么多却没有引荐她去,而让她当个清洁工每个月还挣不到她的一半。
于是她和秋兰说起了这件事情,秋兰拒绝帮她“引荐”,然后警告她说:“你现在这份工作已经很好,不要再想东想西,否则会把你毁了!”
她那里明白是什么意思,当时也不想去明白是什么意思,仅仅纠结于为什么她不可以同样拿到高薪。
她动起了想去看看的念头,那天正好负责包房清洁的阿姨休息,她极力要求去接替她,于是进了包房,看到了她从未想过的那些“纸醉金迷”的画面。
显然,秋兰喝高了,吐了又喝喝了再吐,旁边的那个胖子高兴地哈哈大笑。
她冲上前拦住了他,“你干什么!没见她已经喝醉了吗?”她夺过胖子的酒杯,把酒倒在了地上。
“呦!你们换新装啊,这季流行‘清洁阿姨’装啊!”
胖子也喝高了,然后转身起哄。
秋兰挣扎着起来,“潘哥,她就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合您口味的,没意思。”说着把她往门外推。
“我不合口味,有人合啊,”然后拉着她,转过身对着一个白净的年轻人说了这话。
“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和我姐姐一下,我就不客气了!”她颤抖着说完这话。
年轻人面露冷色地拿起面前那杯洋酒,喝了一口说:“我累了。”
“别呀,兄弟!我还等着你给我女人写歌呢!”潘胖子央求道,“这女的打扰你了?我让她这就走!”
秋兰和她这才走出了房间,她望着面前这位秋兰姐姐,明白了一切。
“姐姐,我们不干了,挣这钱没脸寄回去花的。”她哭着说道。
“不干?你说得轻巧,不干能做什么?没学历、没背景不靠自己靠谁?!”秋兰借着酒气把心里的委屈发泄了出来。
“但是,你这样……”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秋兰已经推开门准备进去继续陪酒。
正在这时,刚刚那位年轻人从正好从门里出来:“喝成这样还进去,谁有兴趣?”说着拿出了一千块钱塞到她手里,说:“打车回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他们的就是喝不完的。”
她看着他,很疑惑,因为来这种地方花天酒地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好人?
但他这么做很明显是在帮她们。
“还是送秋兰姐姐回去要紧。”她顾不得继续往下想,搀扶着秋兰被酒精侵入的身体,一步一移地走向门口。
“按照这个速度回去天都亮了。”他拦住了她,示意她停一停,“在门口等我。”
然后进去包房里和那些仍在饮酒作乐的人说了几句,出来了,“走,上车。”
然后把她们送回了家。
他回去前她从楼上冲了下来,说到:“谢谢您!您给的钱我们会凑齐还给你的,不过这需要些时间。”
“不用了,我没说过要还。”他打开车门,上了车,引擎响起来,打算离开。
“等下!”她喊了他,“为什么帮我们?到底什么企图?”刚刚的场景和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始终让她保持警惕。
“想多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做法而已。”他说完,车也远了。
(四)
他是一名音乐制作人,虽然从音乐学院辍学肄业,但却瑕不掩瑜,音乐天赋始终让人刮目相看。
他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母亲都是煤矿的工人,虽然收入不多,还是很支持他学习音乐,尽管费用不少,却不曾劝他放弃。
他也很懂事,当初想学音乐但知道家里不宽裕,所以捡起个最便宜的吉他班报名,学习了基本指法和乐理之后,靠着帮老师修琴、帮课室打扫卫生,换下了继续学习的机会。
他很有灵感,任何一样乐器只要晚上几天就上手了,学过很多乐器之后,开始挑战作曲,希望不仅仅局限于弹奏别人的音乐,更希望能用音乐表达自己的心境。
大三那年,他出色的音乐才能得到学校的认可,随即代表学校去参加在威尼斯举办的交响乐创作大赛,也正是那一年,他的父亲因为煤炭坍塌失去了生命。当他在威尼斯获奖归来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父母时,噩耗率先来到,他无法接受。
他想放弃音乐,因为他父亲以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却让他无法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但煤矿老板毫不留情的推卸责任,让他们母子没有收到一分钱的赔偿,他就此放弃了学业,但终究为了母亲,为了娘俩的生计,他不得不重新捡起来。
一家新成立的小公司招了他,起初让他给那些老板的老婆、女朋友、情人写歌他是很抵触的,因为那些类神曲的创作让他的音乐素养有所折损,但是公司告诉他,如果你抱着交响乐的梦想那就等着饿死吧。
于是,他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虽然他写出来的歌很受老板们喜欢,有时高兴还会一掷千金,收入也随之越来越可观,但那仅仅是为了生计,无关艺术。
而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CLUB碰见她们,是因为“潘胖子”的女人想要参加地区音乐选秀,据说原创歌曲能额外加分,便央求“潘胖子”找人写歌。
“潘胖子”经不住软磨硬泡,最后经人介绍找到了他,约他去KTV谈这事。他原本不想去,但他们说,潘哥离开了酒和女人,话都说不全了。所以他只好赴约。
(五)
她把秋兰扶上床,帮她脱去满是酒气和呕吐物的外套。秋兰看上去很难受,于是她打了盆热水帮她擦拭身体,希望能缓解下痛苦。
等秋兰沉沉睡去的时候,她爬上了天台,望着红彤彤的天空和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流,潸然泪下。
家乡的夜晚虽然比这里暗淡,但夜空却清澈得让人很放心,起码看得见天上数也数不尽的星星。这里虽然金碧辉煌,但是她初来乍到时的心境已经荡然无存。
秋兰的事情让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这座由钢筋水泥灌注而成的城市,竟能如此的冰冷和无情。
然而前路何去何从?她一片茫然。
第二天,她回到清洁部的时候,老板告诉她,她和秋兰不用再来了。
“是我们干的不好吗?”她着急地问道。
“还有脸问?你们把CLUB的股东潘哥给得罪了?”老板恶狠狠地看着她。
“秋兰喝多了,潘老板边上的大哥说送她回来的……”她还想解释清楚,但老板打算了她。
“就是因为送你们,他说没灵感写不出歌了,潘老板没办法和他女朋友交差,所以你们搞得潘老板很生气,不用再来了。”说完转身就走。
“那我这个月的工资能结给我吗?”她追上去问道。
“还想拿钱?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老板甩开她的手说道。
“那……那如果我让他写歌,是不是就可以拿回我的工资?”虽然她没想着继续干下去,但钱还是要拿回来的,那是她的劳动所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直接问潘老板!”
后来她找到了潘老板,潘老板正被女朋友烦得头大,不知道怎么哄是好,既然她这么说了,潘老板也求之不得,于是把他的电话给了她。
她拨通了他的电话,两句寒暄和感谢之后直奔主题。
“我想请您给潘老板的女朋友写首歌,听说你们之前说好了。”
“哦,是有这事,但我现在不想给他写。”
“为什么呢?本来说好的事情。”
“没为什么,我的音乐不伺候这种为富不仁的人。”
“请您帮他写一首吧,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她极力地辩驳道。
“如果你打电话是想让我改观的话,不用费口舌了。”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接着给他打的时候,已经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挂了电话以后依旧气愤难消,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个女孩子竟然为了那样对她的一个人说好话?他当日帮她的一番好意呗白白辜负了。
随后几天,她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但他都没有接听。
打到第三天,他终于忍无可忍于是接通了电话,对着电话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先别挂!”她已经顾不及他是什么态度,只要他不挂电话,能听她把话说完,才是关键。
他不作声,默许她继续往下讲。
“如果您能帮潘老板写首歌,我就能拿回我的工资。”她哽咽着说道。
他有些不清不楚,“什么意思?说清楚。”
于是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她,心生愧疚。听到她说去找了潘老板面谈这个事□□,他的心里担心地颤了一下。
“你去找过他?”他询问道。
“对,因为老板说这是要他排版,再说我没你的电话,他有。”她轻声解释道。
“他……他没对你怎样吧?”他显得有些担心,而且隐隐地担心起来。
“没事,我在身上带着刀子,如果他敢怎样我就不客气。”她很坚毅的口气里透着一点小姑娘的稚气,听上去很惹人发笑。
他在电话那头没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你怎么打喷嚏了?感冒了吗?”这是她听到的效果。
为了掩饰他的笑,他顺势说到:“最近变天,可能着凉了,”他犹豫了一会继续说道,“那个谁,你也注意点啊!”然后匆匆把电话挂了。
虽然很匆忙,但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心里突然间暖暖的。
好久没这个感觉了,从家里来到这个城市,他是第一个嘱咐她要照顾好身体的人。
那天,她带着收回工资的期待、怀揣着暖暖的感觉,在楼下的小店里要了只烧鸡,好久没开荤的秋兰和她在天台上傻傻地吃了起来,很简单却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