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番外之二 周启星(1 / 1)
说起莫问,恐怕最伤心的人不是顾念青,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后悔。
伤心是属于周启星的。
那年莫问被带走,谁也不知道,躲在远处的他是靠的什么支持下来,才没有上去阻止的。
他脑子里大概一直在盘桓着一句话。
“帮帮我。”莫问在那个雪天过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叫自己帮她什么呢?
帮她守住秘密吗?
那个执念一样顽固的秘密。
她的固执,她的骄傲,她的爱恨,全部封存在了那个秘密里面。
知道真相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去揭穿这样的秘密。
陈思懿为的是母亲的一句夸奖,陈思贤为的是能和心爱的终身厮守,莫问为的是顾念青能一世安好,而周启星呢?
他为什么?
其实,他不算是真的知情者。
那个真相只是他内心的坚信,他信莫问,信她不会杀人,即使是迫不得已,她也绝对不会伤人性命。
所以真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在心里认定了莫问不会做坏事,不管是谁说都没用,就算拿出确凿的证据,就算莫问亲口承认,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周启星都处于一种彷徨之中。他发现,人们信任是建立在权力之上的。
弱者的辩词不足以取信。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他和同桌在同一场考试中有几处答案很相近,老师问他们是谁抄的谁?
在两方都否认抄袭的前提下,老师不假思索地选择相信同桌。
因为同桌的成绩更好。
人们愿意相信莫问是凶手也是同理。
因为莫问在他们眼中是脆弱的,身体的残缺太容易造就心灵的扭曲。所以他们轻易地就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嘴上还要感叹着:“真想不到那样一个弱不经风的人居然可以如此心肠歹毒,平时真的是被她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说这些话的人是真的觉得莫问无害吗?
如果是真的,他们就不会用那样冷漠又讥讽的态度去对待一个和自己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人了。
这样的现实彻底打醒了周启星,他幡然醒悟,假如自己继续浑浑噩噩,一事无成,这个世界上能相信莫问的人,能在莫问重获自由的时候加以庇护的人就一个都没有了。
于是,他开始彻底地改变,拼着命将自己浪费的时间找补回来。
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学习。
原本脑子就不笨,天生的逻辑性也强,男孩子在中学时期的后劲一旦激发,便能拥有一切可能。
高考填志愿那天,他看都没看那本厚厚的学校资料,直接填了B大医学系。
他想,自己成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信他的人应该会以几何数的增长吧?
信他,自然就会信莫问。
大三的时候,老师问及选主修的事情,“你想做哪一科的医生?”
“神经内科。”他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都以为这样优秀的人,去哪一科都是可以的,只是选择更多的人往往就能挑选到最好的选择。
对于医学院的人来说,外科比内科更好,神经外科比神经内科更好。
一来,神经外科多是重疾,在医生的质素上要求更高,工资自然更优渥,而且在学术上也更加容易做出成绩。
神经内科,患者大多数都是终身落疾,没有所谓的成功医治一说,在有的医院里,甚至是受到冷遇的。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患上的是脑瘫。我想她如果可以成为医生的话,一定也会选择这个专业,一定希望那些和她一样倒霉的人可以得到更加用心的治疗。”
他在毕业答辩的时候说了这样一番话。
“人总有疾苦,疾病造成的痛苦有的时候不仅仅只是体现在这个人因为这个病而感到多苦痛,而是这个病发生在这人身上,周围的人是以何种眼光去看待他的。我们总会嘲笑弱者,不管是体能上的弱,还是智力上的不足,是的,这些人拖了大家的后退,他根本就是不可饶恕的,谁希望身边带着个猪队友?可是,他们自己呢?就那么完美无缺吗?还是说,明明只是自己不努力才取得不了好的成绩,却总喜欢从别人身上找不是?我没有苛责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作为一个医者,我希望,那些天生运气不佳的患者,可以好起来,可以少一些苦痛和挣扎。”
他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生活着,等待着。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周启星再一次碰见了顾念青。
那个人如莫问所盼,活的一帆风顺,意气风发。
大概他早就忘记了,忘记自己生命中有那么一个人,为他可以彻底亲手毁掉自己的人生。
被蒙在鼓励,真是幸福啊,周启星这样想着,觉得很讽刺,他很想亲手摧毁这夺目的幸福。
可是,他不能,这幸福是莫问用自己的人生换来的,他怎么能忍心毁掉?即使自己感到再怎么恶心,但那毕竟是莫问的选择。
假如,顾念青对于莫问,能有自己一半的信任,他就不会过得这么幸福了。
他会彻夜难眠,想要搞清楚真相,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想。
可他什么都没做,心安理得,逍遥自在。
这样的人,值得莫问为了他而不惜一切吗?
其实周启星也怀疑,莫问并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为了庇护顾念青才认的罪。但他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说服自己,她为什么要认?
很多事情,看似迷雾重重,但当你稍加留意,就可以看得通透。
周启星就是那个留了意的人。
莫问其实是个很会克制自己情感的人,即便是这样,依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暴露出真实的情绪。
她受着严寒的侵袭,不愿意穿上的那件外套,和顾念青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悄悄看向那个人的目光里,更多的不是愤怒不是对抗,而是一种悲伤。
因为感到抱歉,因为感到羞愧。
为什么会羞愧呢?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啊。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在对方身上放了感情。
她对顾念青有着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期许。
十四岁时的懵懂,却有着哪个年纪都办不到的坚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应该叫他感到尴尬,或者耻辱的,是她不好。
莫问当时一定在愤恨,恨自己不够好。
哪怕只是平平凡凡的也好啊。
这样的话,顶多几声戏谑就过去了。
他的骄傲也不至于沾染尘埃。
回忆到这些细微末节的时候,周启星的胸腔里总是涌起一团团热烈的气,闷在身体里,膨胀着。
如果没有洞察到这些,多好。那就不会对莫问的事情感到切肤之感。
这些年,他尽量让自己过得忙碌一些,用尽全力去医治那些求医问诊的病人。
总是有些瞬间,让他产生错觉,觉得莫问就坐在他对面,扬着期盼的脸,问他,“我的情况还可以医得好吗?”
面对着这样的期盼,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给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是,他做不到。
站在医生的角度,他不能给一个不切实际的乐观回答。
期盼越大,失落降临得就越沉重。
事隔多年的重逢,是因为小熊。
那个孩子有一双不可思议的明亮的眼睛,好像可以照亮这个世界一般。
莫问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穿过医院的走廊。
她看起来似乎一点都没变,只是个子高了些,身材有了女孩的玲珑。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淡然之中又透着一股微微的倔强。
她没有认出自己,使得周启星有种小小的失落感,自己毕竟不是顾念青,不是那个刻在她记忆里的明亮少年。
她的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顽劣之徒吧?比杜成好不了多少。
没关系,再次相见,他要做个全新的人。
其实他当时是惊喜又害怕的。
有点像追逐明星的小粉丝,这么多年,莫问只是活在他的脑海里,一颦一笑都是虚拟的,浮在水面一般的朦胧。
你可能对你的偶像事无巨细,了解得清清楚楚,但那可能只是这个人的冰山一角,他对你来说,可能熟悉得像是住在隔壁的邻家人,可实际上呢?对于他而言,你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很多天真的小粉丝根本没想那么多,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换来的很可能是对方一脸的防备和尴尬。
周启星没有那么简单,他不可能那么简单。因为他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粉丝。
他会不由自主地先考虑莫问的感受。
于是,他忍住了,没有贸然相认。只是笑眯眯地和轮椅上的孩子打招呼。
一抬头,他发现莫问专注而疑惑地望着她,努力思索着什么。
“你是...周启星?”她的声音里除了疑惑,还莫名透漏着点欣喜。
周启星心里大大地落下了一块石头。
“是啊。”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努力保持着情绪的适中,他不想吓到莫问。尽管此刻心里已经天翻地覆,锣鼓喧天,表面上却拼命在克制着。
如果不是周启星,莫问可能根本就不会主动相认吧。
她的记忆里,周启星是个自己完全拿他没办法的顽皮的男生。
其实她清楚,那些戏弄,不过是男孩子那个时期的一时顽皮而已,没有太多的恶意,也不是真的想要去羞辱谁,他和杜成完全不是一流的。
大雪之后的重病之际,她知道周启星悄悄去医院看过她,她的书包和手机也是他送去医院的。
朦胧倦怠中,她知道他在说着些什么。
是在为自己的不懂事道歉吧。他和顾念青太不一样了,虽然顽皮,还有点暴躁,但是要爽朗自由得多,不喜欢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
他很简单,黑白分明的性格颜色。这一点,令莫问很羡慕。
那次医院的相遇之后,周启星想方设法地借到了小熊的病历档案。同时也知道了小熊的身世。
本来莫问不愿透漏很多的,可是周启星在医院的停车场碰见了陈思贤姐妹俩带着小熊,对很多事情就明白了一大半,另外一小半,是从陈思贤那里得知的。
他以为就这样也好,既然莫问都选择沉默和守护,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挡,况且,他也是当年的帮凶之一。
如果不是他,莫问或许不会卷入那次争斗。不会为了躲避杜成那帮人而引发后来的所有事情。
谁知道,真相还是在十四年之后浮出水面。
如果顾念青没有再度闯入,结局可能会不一样。
只可惜,那个结局未必对莫问来说是好的。
周启星总是安慰自己,或许这样的余生,才是对莫问最好的补偿。
一个爱她的,并且也被她爱着的顾念青,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