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又逢秋末（1 / 1）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大理寺卿钟恒，悉疏职守，办事不力，罔顾国家法纪，损国体威仪，损国之民心，着革除大理寺卿职位，流放漠北。徽阳节度使赵尹，罔顾常伦，知法犯法，损官体本分，私自买入民女，着处于死刑，明日午时行使。秦王墨林，德行出众，其性义良，文武兼全，破案有功，特授予徽阳，安京节度使之职。望卿长朕皇室之风，立民之根本。钦此，天景983年。”李公公宣布道。

“臣，墨林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之后，众臣对这位年少的秦王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看待。朝内人人皆知，如今都虞候权倾朝野，连当今皇上也不得不对他忌惮三分。墨林本是四皇子，大皇子二皇子早逝，三皇子死于非命，本该他继承大统，都虞候却用自身之力，不费一点力气，封他为秦王。墨林一出生便处于水深火热中，无论是他三哥离奇死亡，母亲失宠，华眉贵妃得势，还是封为秦王。一步的一步都是想了又想，险了又险。能够安稳活到今日，还敢这样公然动摇都虞候的势力，实在令人刮目而视。就连皇上，也开始注意到，这个一直被忽略的儿子。

“秦王，你这可是下了一步好棋。”程祈难掩一脸的喜悦，对墨林说道。墨林微微点了点头，“枢密使，过奖了。”

程祈看起来十分高兴，更多的是为墨林，想来自己作为本朝老臣，一心想打压都虞候的权势，辅佐这位四皇子，现在看来，倒也是明智之举。“可惜没能将大理寺卿的职位收为自己人，只是一个流放罪名，不过，到底动摇到都虞候在大理寺的势力，也为秦王赢得了民众基础，已实属不易。”程枫也在一旁说，“如今，爷破获了买卖民女这起大案，一举端了那群人的窝点，赢得不少百姓的爱戴，今日早朝过后，安京的市集该是热闹非凡，大家必定议论，这位德才兼备的秦王的传奇故事。”

昨晚，墨林找到荆棘后，点燃了天灯。活捉了徽阳节度使赵尹，另派人闯入沐春苑，抓住了沐春娘，沐春娘供出了地戏的领导人。

只是荆棘不知道的是，墨林为了寻她，改变了计划，提前捉了徽阳节度使，打草惊蛇。没能顺藤摸瓜，找出地戏背后的幕后人，击垮大理寺内部。大理寺卿钟恒只是轻轻一个疏于职守的罪名，一切的运作依然照旧。

这一夜的梦，似乎也同月光一般飘渺起来。墨林走后，荆棘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拥抱，他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了句，还是那么凉，就走了。如风一般，没有一丝停滞。连荆棘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我的幻想。墨林，可能并没有来过。

第二日，荆棘起身时并没有看到虹蜜，却进来了一个风姿万态的女子。荆棘识得她，被绑时候，她曾偷偷见过自己一面。

她，就是曲衣。

“荆棘姑娘，你起了。“曲衣笑意盈盈地走来，准备给荆棘换衣。

荆棘愣了一刻，“是你。”

荆棘并不习惯别人的服侍，善意地对曲衣笑了笑，自己换好了衣装。

曲衣并不在意荆棘推却了她的好意，泡好了一杯茶，很自然地递到荆棘嘴边。“荆棘姑娘真是好记性，见过一面的人，还能记得。我就是当时沐春苑里的人，叫做曲衣。爷慈悲，收留了我。”

曲衣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收回茶杯，不好意思地行了礼，“荆棘姑娘赎罪，因爷每日早朝之时，便要喝一杯小龙团，醒醒精神。曲衣，竟弄错了，把姑娘当作爷了，真是该死。”

荆棘看她，依然半蹲着行礼，眉眼低垂，这样一个聪慧貌美的女子，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没事。”荆棘毫无在意，“虹蜜呢，怎么没见到她”

曲衣似是无意识地用嘴角咬了咬衣袖，很轻微的动作，“姑娘回来后，一直都是爷陪着，昨日下了早朝后，更是连官服都未及换，就赶来了，屏退了众人。虹蜜，今早说要给姑娘熬参茶压惊，就独去了，是爷叫我来照看姑娘的。”荆棘不知她为何要说这么多，依旧不动声色，却瞥见她袖口上的云水纹混了蝶纹，绣蝶纹的针法倒是比自己好了无数倍，就似云水间的蝴蝶飞舞。

心中还是闪过一丝惊讶，爷，允了么？云水纹也罢了，但是蝶纹，是荆棘给墨林绣的，如何她的袖口会有。虽说是件小事，但自己还是有点在意。

曲衣一下就读出荆棘脸上的惊异，却只是微微地笑笑，也没有解释。荆棘自然也不会去问，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表面却都风平浪静，无水无痕。

“荆棘，荆棘。”外面传来细细的男声，一听就知道是墨泉溪。墨泉溪冲进屋里，一下就扑进我的怀里，差点把荆棘绊倒。

抬起的脸，却满是泪痕，“笨蛋荆棘，我担心你好久，你为什么要叫我走？”荆棘的心都快被他哭融化了，却感觉到全身的骨骼有点僵硬，“那个，泉溪，你是不是长胖了”

墨泉溪嘟起嘴，推开荆棘，抹了抹眼泪，叹口气道，“唉呀，你都没听我说话，人家正在煽情，真是跟爹爹越来越像，个性差透了。”倒是一旁的曲衣笑起来，“世子这么跑来，没吃早膳吧，我去叫虹蜜再备一份。”墨泉溪微微点点头，“有劳曲衣姐姐了。”一句话说的客客气气，倒也与对待普通的婢女有差别。

看到荆棘在发呆，墨泉溪跳起来敲我的头，“荆棘，你怎么一直这么呆程枫哥哥叫你休息几天，就先不练剑，待会儿，我陪你去走走吧。”墨泉溪这小孩老是喜欢装成大人模样，不过看着他，就能心情大好。墨泉溪正在拿起桌上的葡萄吃，我打掉他手里的葡萄，“洗手没有？就用手拿着吃。”

“你怎么跟乳娘一样啰嗦啊，你这个老太婆。”

“墨泉溪，你完了……”

“荆棘，你抓不到我，老太婆。”

晚上，墨林叫荆棘过去一同用膳。荆棘拿起一件绛紫色的绣衣，又嘲笑般地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越来越奇怪了。虹蜜在一旁问她，“姑娘，要换这一件衣服么？”是之前墨林赏的，荆棘一直不舍得穿。“不必换了，直接去就好了。”

进到枫霖阁时，曲衣正站在一旁给墨林斟茶，无处不在一般。墨林看到荆棘时，目光依旧，没有变化。

荆棘总觉得，今日的墨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心里有事。她坐在程枫的旁边，程枫一脸灿烂地望着我，“荆棘，你没事了吧。”荆棘摇了摇头，心思却都在墨林身上。

他，到底有什么事？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气氛很是沉闷。正准备走时，墨林突然叫住荆棘。

一下，只剩了荆棘和墨林，还有偌大的房间。

“荆棘，你跟了我多久”墨林的声音很轻，都听不真切。

“回爷，应该有三年多，过了这个冬天，马上第四年。”荆棘说道，不明白墨林为何会这么问。

墨林突然看着荆棘，眼神依旧温柔，却与从前不一样，“荆棘，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荆棘的耳边像有落叶飞过，模糊了墨林的脸。对啊，几年安稳的日子，都快忘了，自己，是秦王豢养的杀手。也快忘了，秦王收留的那天，正与死神搏斗的自己。

“是，谁？”

墨林将桌上的包袱扔给荆棘，表情中没有一丝担忧，“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夜里就行动。”荆棘定定地看着墨林，这一天还是来了。手中的包袱被攥得很紧的，连指尖都攥得生疼，“是。荆棘告退。”

刚走到门口，又听到了墨林的声音，以为是挽留，却等来四个字，“只许成功。”

已是深秋的季节，万籁俱静。霜降过后，便很少再有阳光。天渐渐寒冷，可以感觉时间在指尖上飘飞的痕迹。

荆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过客，对于深秋，对于墨林。

包袱中，有一封书信，一副画像和一套夜行衣。信是墨林的笔记，荆棘认得，只有寥寥数字，“中书侍郎，卫盛，安京城南，中书府。”画像应该就是卫盛本人，看一眼便记住了，这个可怜的瘦小的男人，将要死在自己的剑下。

荆棘将纸条和画像卷起，放在烛火上着了。火光映在脸上，四处跳跃，如心一般乱。昨天之前，他还在担忧我，到处寻我，官服都来不及换，便来看我。

那个拥抱，直到现在，荆棘都还感觉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在踩过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像是遗留下一颗红豆，却长在心里。当自己再经过时，便感觉到了那份相思，深沉而且久远。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心情。

夜深了，荆棘换好夜行衣，小心地出去。前路一片黑暗，到底怕黑，为了他，却敢只身前去，隐在黑暗里。也怕杀人，为了他，自己也能够眼不眨地拿起剑，往那绝望的眼神，一剑刺下去。

秋天的夜，很凉很凉。在飘完最后一片叶后，冬天便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