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君山（2）（1 / 1）
针灸这个我知道，小时候我牙疼，郎中过去了下了药，奈何远水止不了近渴，药还没煎好端过来，我这边已经疼得满地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后来还是我那颇有学问的娘亲，建议那郎中给我针刺一下穴位试试，郎中这才恍然大悟，慌忙拿出针灸布袋，打开了，翻出一根半寸长的银针，刺了我一边下颌的颊车穴，说来奇怪，我当时已经疼着哭喊了半个时辰，这一针下去，疼痛居然明显的缓解了。
我央求着郎中再给我另外一边下颌也刺一针，求一个完全解脱。郎中并未有照做，拉出我的两只手，各在一边的合谷穴刺了一针，这时候牙疼差不多缓解完全。我立马也止住了满眶子的眼泪，也免了那一碗苦不啦唧的黑药汤。
郎中这才说，经络分远治和近治作用，所谓远治，就是一个穴位可以治疗所在本经循行所及的远隔部位的脏腑、器官，比如说刚才他刺我的那两针合谷穴，就是远治作用，属于手阳明大肠经，主要治疗头面部、五官及咽喉疾病。而第一针刺的颊车穴，则是近治作用，所谓近治，就是这个穴位可以治疗所在部位及其邻近器官的疾病，颊车近口，位于下颌角前上方，故而能治疗我的牙疼。
我当时年幼，似懂非懂，觉得很神奇，也就是凑合着听一听。
直到后来，我跟着师父到处写生，师父虽然只是我的丹青师傅，却是个全才，武艺不差，出口成章，精通岐黄之术，本人又是一个品味正常的女流之辈，是以爹爹这才放心的将我交给他带我出去写生。
路上的时候遇见一个女儿家家，十五六岁的模样，在田间路梗上捂着肚子冒冷汗、脸色苍白。那时候我年幼，并不知道为什么那姑娘都疼成这样子了还不去寻医，后来才知道这是葵水来了，就是现在所说的痛经，即便到了医馆，也没什么办法医治，只能够忍着。
师父问明了原因，从书箧里面捞出来一个竹木方盒，打开来却是一卷庆布，翻开青布，赫然于眼前的是一排排明晃晃的银针，这个场景我曾经见过。师父从一排银针中挑拣出几根一寸长的，捞起那姑娘的裤管，分别刺了两边的三阴交、阴陵泉和血海这三处穴位，刺完了，感觉还落下些什么，想了想，又从青布卷里捞出来两根半寸长的银针，刺在了姑娘两手上的合谷穴。合谷这个穴位我再熟悉不过了，当年还是这个穴位免了我一顿苦痛挣扎。行完针灸，师父就收拾了青布卷并着竹木盒，一起放回了书箧里面。
我再回头看时，姑娘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冷汗也不再冒了，姑娘对师父千恩万谢，师父安排姑娘，以后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去医馆里，让他们照着这几处穴位刺下去就好了。
是以，这个时候我才对针灸这门学问有了大大的兴致，还缠着师父研究了大半年，什么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五络脉、浮络、孙络都略有研究，尤其是奇经八脉里的任脉和督脉，一条经络是阴脉之海，一条经络是阳脉之海，因于习武之人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研究的更是透彻。
是以当时所见，如若有苦疾顽病，昏之难醒，或者久病在床，四肢皆废者，熟识岐黄之人必会刺他涌泉和迎香两处穴位，因为这两处穴位痛感明显，可以给患者以最大的刺激。
我跟着师父学习穴位针灸的时候，曾经试着刺了一下涌泉，刚进针，就疼痛难忍，苦汗直下，只能赶快作罢，拔了出来。师父说我，你虽知这针刺穴位虽然无病也可以强身健体，只是这强身健体和治病救人本就不同，好好的人怎么惊得起你针刺涌泉和迎香的痛楚。
所以说啊这个穴位啊，有病的时候刺，可以治病，没病的时候呢，针着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比如说这个牧鼻穴下三寸，胫骨前缘外一横指处的足三里，略懂一点针灸的人都会知道，针了一边的足三里，等于吃了一只老母鸡，这个效果自然就不用说。
还有这个头顶上前发际正中线后五寸的百会穴，连着其四周旁开一寸的四神聪，师父说经常针，人是可以变聪明的，我当时大喜，缠着师父给我针了几天，后来因为的确忍不住那个痛，也就不了了之，想来，本姑娘今日的这个蠢也全是因为当初我没什么毅力，自己找的。
再比如说手腕子上，尺骨小头后面有一个穴位，叫做养老，师父说经常针这个穴位，可使皮肤滑嫩，青春永驻，我当时心想着还有这等神奇的事情，再结合着后来认识的小书童，大概他就是一直针这个养老穴吧。
只是当时我年轻，不关心这些事情，后来也就又不了了之了。当时我虽然对针灸痴迷，可是外行毕竟还是外行，多半也是半懂非懂，到后来因为不常用，便也生疏了。
眼下里欧阳要给我施以针灸，看我这情景，久睡一月，仍长眠不醒，恐怕欧阳一定要刺我的涌泉和迎香穴没话说了。
他们看着我不声不响不言语，像个活死人一般，哪里知道我现在已经有了知觉，这两处大穴，左右对称，共四针刺下去，还不要了我的小命儿。
撇了这四针不算，我现在浑身是伤，根据远治近治的道理，也不知道浑身要挨多少针。想象着明天被欧阳扎得像刺猬一样，顶着满身的银针，我现在就快要抖出来了，只是，这凄惨的身子，你为什么还不抖一抖啊，你但凡抖上一抖，也免了明日里被银针扎成刺猬啊。
因担了这针灸的后怕，我一整夜也没个心情睡觉，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有人过来给我灌了药。岚芠懿在我身旁说：“苏姑娘再不醒过来，看来只有让表哥给她行针灸治疗了，也不知道那书信几时能送到我姨夫手里。”
额……扎银针，不要啊不要！只是眼下这个样子，我能免得了么。
下午的时候，欧阳果然来了，隔着一身薄衣，欧阳愣是把我四肢的穴位刺了个遍，却没有去动躯干上的任脉和督脉，疼的我心里一阵一阵的打抖，表面上愣是没有半点动作。
到最后沉静了许久欧阳才又慢慢起身过来，走到我面前，他这是……我心底里暗叫不好，他这是要刺我的迎香穴了么？啊……不要，你要知道，疼就算了，疼得要死还喊不出来，真是遭罪的要紧啊。
一针下去，我已经快疼的晕过去，欧阳那家伙居然在另一边的迎香穴上又补了一针，我心里已经疼得像火烧一样，奈何就是没有半点声音。
欧阳往后退，捞起我的一只脚！啊……我的足底涌泉穴啊，我心里泪流满面了几千回，本姑娘我是有知觉的啊！一针下去，欧阳看看我，没什么动静，捞起另外一只脚，又是一针，我这边在昏迷的状态下，已经快要晕厥在昏迷里。
欧阳这才放下我的脚，叹息了一回，“眼下里，我把十一身上的大穴该刺的都刺了，就连涌泉和迎香两处穴位，我也恨着心多刺进去几分，十一竟然还是没什么反应。”
没反应，没反应你老公啊，没反应，姑娘我快疼死了好么。我心里暗暗流着眼泪，苏堤啊苏堤，你倒是动弹一下啊，你不动弹，这浑身几百针的针刺之苦，少不了你明天还要再挨一回。
果然，第二天婢女们把我带过去泡了紫玉灵泉，泡完泉水后，照样是一碗苦不啦叽的汤药灌进去。欧阳又过来给我扎针！扎针……
照例是浑身刺满了银针；照例是最后刺迎香和涌泉穴；照例是我心里面疼的泪流满面，肝肠寸断，表面上却没任何动静；照例是欧阳又叹息了一回，小十哥哥又可怜了一回，岚芠懿又哭哭啼啼了一回。然后我又浑浑噩噩的睡过去一回。
一连几天下来，被欧阳的银针伺候着，弄得我心力交瘁，本来应该越来越好的气色，却越来越差劲。
你说能不差劲么，师父曾经说过，针灸，虽然无病也可以强身健体，只是这强身健体和治病救人本就不同，好好的人怎么惊得起你针刺涌泉和迎香的痛楚。
我一个大好的人，知觉痛觉的完全在，你刺我其他的穴位还好，刺我涌泉和迎香，这不是要我痛死的节奏么。
欧阳本来把握就不大，连着几天刺下来，见着我气色一天不如一天，第五日过来的时候，摸了脉搏，当着我和岚芠懿的面，就哭哭啼啼的给我小十哥哥请罪。
小十哥哥本来就不懂什么医术，把我送到君山之后，就完完全全的托付给了岚宴执和欧阳，谁知道欧阳半路子说这种泄气的话，整个人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从未对欧阳这个娇若黄花的水嫩公子动手的小十哥哥，竟生生的拽住了欧阳的衣领，岚芠懿和我当时也是一惊，谁知道半晌过后，竟一直没了下文。
小十哥哥安定了情绪之后，知道是自己一时情急，冲动了。缓缓的松开了欧阳，半晌才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话：“十一，真的没救了么？”
欧阳一直不言语。
我却听见有人嘤嘤的抽泣，听声音，应该是岚芠懿了。
半晌听见小十哥哥倒抽了一口大气，应该是想哭又忍着的艰难。
苏堤啊苏堤，你要是有良心的话，看着这一群人围着你不管不顾呕心沥血一个多月，你也该醒醒了啊，我内心里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就动一动也好，让他们知道我还是好好的，就算是不知道我是好好的，起码让他们知道我还有救，不至于哭成眼前这副凄惨相也好。
我一直绷着力气，绷着力气，心想着眼下里欧阳如果能够给我的涌泉穴刺上一针也好，说不定我就尖叫出声了，但是，欧阳，你今天为什么不刺了？
“小姐，小姐你看。”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我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两边眼角流泪已久。
“啊，十一，十一是你醒了么？”小十哥哥激动的摇着我。
事实证明，在救死扶伤这件事情上面，医生往往是最具有清醒头脑的。欧阳这时候一把手伸过来，搭在我的腕子上，半晌竟也激动起来。
“十一的脉象强速有力，像是情绪波动、心虚杂陈所致。”
“表哥，苏姑娘是不是要醒了？”
“大概是的，我原想着针了这几日，十一没什么反应，倒是越来越虚弱，是不是方法做错了。现在看来是调息了十一的知觉感觉，十一体内的气息重新分配，这才导致十一看起来像是每况愈下，眼下里看来十一可能真的要醒了。”
欧阳在那里分析的头头是道啊。我在心里暗自咒骂，什么你刺得有了效果啊，若不是看着你们三个人在本姑娘面前哭哭哒哒，死去活来的样子，本姑娘心里着急，怕你们有什么想不开，这才挤出两行清泪来。
“看来，我要帮十一一把了。”欧阳语气坚定，从他刚才的分析来看，他对自己针灸的效果是深信不疑了！那么接下来……oh，no！
照样是忍着泪被欧阳扎成了一个刺猬，到刺我涌泉穴的时候，姑娘我终于爆发，“欧阳你个混蛋……！”
我一下子坐起来，“扎就扎，你干嘛扎这么深，我扎你一下你试试！”我瞪直了眼睛，却看见周围哭透了三个人。
“十一，你终于醒了。”
“苏姑娘……”岚芠懿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泪水，脸上还有尚未干去的泪痕。
“十一……”欧阳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死死的拧住了欧阳的手。“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自我防卫意识太强了。”我慌不迭的松开手，三个人已经把我给围了起来。
四个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三个还是已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感觉甚是不好意思啊。“小羊，你把我身上的针除了吧，看着怪瘆人的。”
小羊听完乖乖的去拔银针。这时候小十哥哥却拦住了欧阳，“小羊先别忙，既然这个针灸对十一有用，还是像往常一样，留半个时辰吧。”
“苏幕遮！”我大声喊，倒不像是个有病的样子，“小十哥哥……”转瞬间我眸子里就储满了泪水，“很疼的……”
小十哥哥一低头，摆摆手，“小羊，你快点。”
哈哈，我就知道，这一招在我小十哥哥面前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