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君山（1）（1 / 1）
话说那一天本姑娘被余楚媛于卜安城脊埠山无妄崖推下万丈深渊，料定了必死无疑。事实上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就算中途有棵树缓冲了一下，到下面去了，既没有落到一汪深潭里，也没有落到一垛蓬草上，不死都难。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个意外，比如说九岁那年我遇到那个少年是个意外，十六岁我离家出走是个意外，在吴泾又遇到那个少年，更是意外，稀里糊涂的被余楚媛推下悬崖是个意外，而眼下里这一次，可能还是一个意外。
还没睁开眼，就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我以为人死了以后就不会感觉到痛苦了。现在才突然明白，就算是十八层地狱，西天的极乐世界，上天入地，该你痛苦的时候，你还是要受着的。
阳光有些刺眼，我努力睁眼睛，总是睁不开，浑身也动弹不得。我觉得这里应该是西天的极乐世界了，不然，阴曹地府里怎么会有如此明媚的光。
花香扑鼻而来，一阵一阵的沁人心脾，混着一阵一阵的药沫子味道，真是奇怪，这西天极乐世界里也会有生老病死么？和着我是来到了孟婆这里卖汤不成。
一股浓浓的药汤味飘到我面前，带着些许温热，然后就觉得有人往我嘴巴里灌东西，触到了舌尖，才感觉很苦很苦，我想挣扎，却挣扎不了。
完了完了，难道这就是孟婆汤了么？我我我，我都还没学会怎么做鬼，就要投胎了么？我还没想这么快忘记我的爹爹和娘亲啊，我那十个疼我爱我的哥哥，还有欧阳，还有，还有……
一大口汤药从我嘴巴里溢出来，我呛得难受，却咳不出来。有人给我抹了去嘴角的汤药。我也终于想得起，我还不想忘记谢韫，那个已有婚约在身，我一直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爱上的人。
“文君姑娘已经昏迷了一月之久，身上的伤该愈合的也都愈合了，眼下里再醒不过来，为娘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说话的人兀自叹息，听这声音，该有半百的年纪了。
“母亲！您当真救不了苏姑娘么？”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熟悉，很熟悉，我仔细地想，这个女孩子的声音，温柔细腻，她是，她是，我仔细想想……她是当日里我在红袖镇救下的柳眉桃眼，梨涡浅笑，临去秋波的姑娘岚芠懿。
那么刚才说话的那个，她称作母亲的人，应该就是君山十六窟洞主岚宴执了吧。那我现在是在君山？我不是在卜安城外的脊埠山坠下了无妄崖么？怎么会南辕北辙，来到了君山？
“生死造化，文君姑娘月前倘使未被及时送来君山，可能早已经魂归离恨天了。现下里，为娘虽然保住了文君姑娘的性命，只是已经过去月余，文君姑娘尚未苏醒，为娘也奇怪。却再也无计可施。”岚宴执不住的叹息，“真是苦了他的父亲，半百里只得她这一个女儿。”听了最后一句，我在心里暗自叹息，所有的人说到最后，都是这句话：可怜了我的老父亲，半百里只得我这一个女儿。
“母亲，”岚芠懿普通跪倒地上，“苏姑娘于女儿有救命之恩啊。”
“为娘自然知道这些，不然你以为，就凭着她父亲和为娘当年的交情。为娘会不惜一切代价，任她泡污了一池子的紫玉灵泉，并着两窟的灵芝仙草尽数败尽么。”岚宴执说话间，流露出深深的惋惜，“懿儿，为娘已经尽力了。眼下里文君姑娘能醒过来算是她的造化。不能醒过来，我们君山欠她的，她也不亏了什么。”
“母亲，”岚芠懿一事一脸泪水，“当真没什么办法了么？苏姑娘明明气息平顺，虽然身上有伤，但是气色看起来还可以。”
“就是因为这样，为娘才没什么办法，文君姑娘如果有个什么，为娘大可以再舍了两窟灵芝仙草拼上一拼也要给她治。但是她现在什么看起来都好，独独是醒不过来，为娘也没办法。”
原来是两个人要给我治伤啊，她们母女俩说什么，我已经在这里一个多月了，我还泡坏了她们的紫玉灵泉，不仅如此，我还怎么了，我还败尽了她们两窟的灵芝仙草！我有这么败家么？
怪不得岚宴执说，君山不亏我什么了，君山统共十六窟，最无价的便是第十六窟中的紫玉灵泉，如今给我泡污了，其他的虽然多是人工所为，只是这两窟的灵芝仙草，搁到哪里，都是求也求不来的无价之宝吧。
我苏堤何其幸也，居然一个月之间败了君山十六窟的三窟。其他的人，就算是洞主岚宴执，一辈子也享受不了这个待遇吧，额或许旁的人，宁愿不要这待遇，也不想落得个如我一般的下场。
只是，现在为什么我还没有醒？我也奇怪，我分明已经有知觉，为什么我还不醒过来？
下午的时候，有人抬我去一个地方，放下了之后，有人过来给我更衣，我虽然不能动，内心里还是一惊，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大家都是女人，不要这么恶心好不好。下一刻，我就被放到了一池子温水当中，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泡澡，难道这就是紫玉灵泉了么。
“好好地照看着苏姑娘，一个时辰后把苏姑娘捞上来。”岚芠懿说完便离开了，留一群婢女在灵泉边照看我。
世人都有一颗爱八卦的心，和一张管不住的嘴。岚芠懿离开了，剩下的这些婢子们看着我这一个不会说话，不会睁眼，不会动弹的人，也够无聊的，没多久，就有人忍不住了。
“你可知道，听说这池子里的苏姑娘是当今皇上姑母盛庭公主的女儿，歌墟苏府苏老爷的小女儿十一姑娘苏堤，表字文君。她的父亲当年游历群山的时候，堕入我们君山十六窟中的第八窟，迷离幻象里面去，当年还是小姐的洞主，欲救他上来，被苏老爷婉言谢绝了。谁想到后来苏老爷竟自己走出了迷离幻象。”
“啧啧啧，怪不得夫人会如此重视苏姑娘。”
“却还不止这些，数月前送我们小姐回来的，就是苏姑娘，听说当时小姐落难在外，恰被苏姑娘撞见，苏姑娘挥剑迎战，不惜舍了命才把小姐救出。是以，小姐极是感激苏姑娘。”
“竟有此事，我听说歌墟苏府的十一小姐文弱贤淑，擅长丹青，自小养在深闺。却不曾听说苏姑娘是个会使剑的。”
这些婢子们说的头头是道，我疑心君山常年与世隔绝，不理江湖纷争，怎么八卦的事情缺一件没落下。心里哪个感慨啊，女人啊，毕竟是女人，少了这些八怪，可真不知道她们该怎么活。
“苏姑娘刚被我们表少爷和她哥哥送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尤其是脸上的疤，看着更加瘆人。当时小姐求夫人无论如何要救苏姑娘一命。是以，夫人这才不管不顾的去救苏姑娘。”
“啧啧啧，我们小姐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换做别人，看着苏姑娘伤的如此严重，一口回绝了，也没什么愧疚。”
“当初苏姑娘刚送过来的时候，看着委实吓人，幸的是搁在我们君山，还有这一池子的紫玉灵泉救她的命，若是搁在别处，别说救了，眼下里后事都办完了。”
“是啊是啊，苏姑娘刚过来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在这紫玉灵泉里泡六个时辰，剩下六个时辰，夫人和她家的那个哥哥还要轮着运功给她调息。若不是夫人有心，小姐重义，换做是别人家，苏姑娘早就……”可能后面话太直接，那个婢子没接着说下去。
“只是苏姑娘刚送过来来的时候每天六个时辰泡在这紫玉灵泉里，为什么现在只是隔天泡一个时辰呢？”
“你糊涂啊，苏姑娘身子越来越好，当然不用像刚来的时候一直泡在灵泉里了。”
“这只是其一。你们须知道，这紫玉灵泉虽然是天然而成，可灵泉毕竟只有这一小潭，比不上那外面的大湖大河来的多。况且这灵泉紫玉，天地间也就我们君山这里有一窟，一窟里面还占不上十分之一。是以灵泉和紫玉互相将养，相辅相生，温润柔和。苏姑娘来时伤重，泡在这池子里，满身的浊气污了一潭灵泉，紫玉本来调息灵泉，灵泉将养紫玉。苏姑娘如果只是泡上三两天还好，以后数月，多则一年半载，留在潭中的浊气，紫玉和灵泉也就尽数化解掉了。但是苏姑娘伤的重，本来就不是三两天能养好的。你们想想就算是人，连日赶路也有乏的时候，何况这紫玉灵泉。眼看着这一潭子灵泉就要毁掉了，夫人心急，又怕耽误了给苏姑娘治伤，只得合着自己的外甥，药圣家的三公子，我们的欧阳表少爷，硬生生的用了两窟的灵芝仙草来补上紫玉灵泉的缺。一则不耽误苏姑娘治伤，二来也不至于毁了这一潭紫玉灵泉。”
“那些灵芝仙草我知道，每一窟至少也养了几十年，我听说最后那一窟也是从老洞主年少时慢慢养起来的。听说夫人舍出去的这两窟，还是最久远的那两窟。”
“灵芝仙草就像这陈酿的酒，百锤的钢，自然是越久远功效越好，夫人和表少爷恰恰是看中了这一点。”
“只是一下子败尽了两窟的灵芝仙草，委实让人心疼。”
“心疼归心疼，总比毁了这一潭的灵泉并着半池的紫玉好吧。你们须知道，这灵芝仙草没了，我们还可以慢慢的养，如果紫玉灵泉没了，可就真的没了，难道你还巴望着上天再赐给我们一窟的紫玉灵泉不成。”
本来我还没觉得什么，听着这些婢女们说的，我才感觉委实欠了他们君山一个大人情。我救岚芠懿那一回算得上什么，若不是半道上谢韫出现，说不准我和岚芠懿已经变成项少的大小老婆了。
眼下里我要怎么报答岚芠懿呢？我能给她什么？岚芠懿有意于谢韫，谢韫还是个有主的，那么我也不能帮岚芠懿牵这个红线了。
我们苏家有的，她们君山也不会少，我们苏家少的，他们也不一定缺了。多就多出来，我那十个哥哥。
十个哥哥里面，六个已有妻室，小十哥哥有了欧阳，剩下的只有三个，三个里面，二哥年长，已过而立之年，恐怕是不行的，那就只剩下两个，七哥流连风月，多少年都不见他定下心来，自是不行。这样算下来就只剩下小九哥哥了，小九哥哥比我年长不了多少，生的风流倜傥，星目剑眉，使得一手好剑，形貌颇有我爹爹当年的风度，而内里却承了我娘亲的气度修养，行事沉着冷静。
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心起来，岚芠懿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一个如意郎君也不错，这样子我们倆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两不相欠了。姑娘我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只等着醒来了就马不停蹄的把小九哥哥拽过来和岚芠懿行了大礼，偷着乐了。这时候有人过来捞我。
“赶快把苏姑娘捞上来吧，小姐那里等着给苏姑娘喂药呢。”
胡思乱想的确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几个婢子把我捞上去，仔仔细细的穿好了衣服，抬着就去了岚芠懿那儿，具体是哪儿我也不太明白，虽然有知觉，奈何眼睛一直睁不开也没办法。婢女把我放下的时候，闻着气息，像是刚才送我出去时的地方，仔细再分辨，又感觉不是。照样有人端来一碗苦苦的药汤，给我灌下，因知道了这是两窟无价的灵芝仙草，我今天倒没有了昨天那一番恶心的感觉，嘿嘿，东西太贵，浪费了就不好了。
“苏公子和表哥现在何处？”岚芠懿问。
“回小姐话，苏公子和欧阳表少爷，眼下里正在第七窟中弄蛇。”
额，弄蛇？我没听说小十哥哥有这个癖好，欧阳他不是成日里一副娇里娇气的模样么，难不成都是装给我看的。
“去叫苏公子和表少爷到偏苑议事，就说文君小姐病情……”岚芠懿停顿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用什么词语来修饰我现在的状态，“就让他们去偏苑吧。”岚芠懿说完叹息了一回。
岚芠懿这样……我内心里自觉不妙，难不成他们已经以为我没救了，要放弃了么？可是我现在，我现在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只是睡过去，醒不过来而已。唉，这个活死人的状态，倒是什么时候才得解脱。
停了好久没了人声，我想着岚芠懿大概是去偏苑了。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婢子开了口。“阿兰你说，眼下里苏姑娘迟迟未醒，小姐突然找苏公子和欧阳表少爷议事，是要做什么？”
“说不准，但是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妙。”阿兰一个劲的叹息。
“你说，如果到最后苏姑娘仍未醒过来，小姐和苏姑娘的哥哥会怎么做。”
“这个……这个原不是我们可以臆测的，苏家是大户……说不准……我要是苏姑娘倒不如那一日坠下悬崖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这样子半死不活的躺着，又毁了半张脸，就算靠着紫玉灵泉和灵芝仙草活下来，也没什么什么意思了。”
听婢子说完，我不禁心头一惊，竟然还毁了半张脸，半张脸，这要是得有多丑。
为了救我，差点毁了君山的紫玉灵泉，又并着两窟的灵芝仙草尽数败完，再不醒过来，可能他们真的就给我办后事了。
呜呜，苏堤啊苏堤，坠下悬崖的时候你都没感觉到害怕，现在却担心的不行，如果他们真的把你活埋了，你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有些睡意，大概天也已经黑了吧。有人走过我身边，捞起我的右手，三个手指头摁在我的腕子上。半晌轻轻的把我的右手放回去。
“这几日来，十一的脉象一直平稳，眼下里，我也不知道为十一为什么总是醒不过来。”说话的是欧阳，“如果再醒不过来，可能真的要让我父亲过来了。”
“姨夫过来就能救苏姑娘了么？”岚芠懿一阵惊喜。
“我不确定，”欧阳说的有气无力。
“小羊……”这个声音我熟悉的很，是我的小十哥哥。
“你知道，对十一，我一直心存感激，故而她受伤之后我一直尽心尽力……”欧阳大概是感觉可惜。
“阿幕，明天我为十一施以针灸，把十二正经的一些大穴给刺了，看看她能不能醒来。”听欧阳对小十哥哥的称呼，他们的关系发展的应该不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