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七十九章 旗帜与王冠(1 / 1)
“大家应该都接到指示了吧?”亲王座舰「光荣岁月」的舰桥上,拉非雷的副官,总技术校对师索妮亚双臂抱胸,凝视一幅平面星域图,“传令各分舰队舰长,时空泡开始移动,航向O-O坐标。”
宇宙战的最高指导原则是技术垄断。
从技术角度结束战争被称为「仲裁者」。
星云帝国当之无愧最出色的军略家是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不论何种浩瀚纵深的战局都能在他的思维中预先排演好,精密地化为实质,有会走路的战略智脑之称。而首任军事总长,现任技术总监塞亚•依路安那,在更多人的印象里是武器师,他的脑中似乎藏着无限的发明和智慧,规划的总是一样样令人惊叹的奇物,而非堪称奇迹的军略战术。也许他的成就可以不止于此,却把泰半生命耗费在记录一个个琐碎的低级文明和旅居各地,只有星云帝国军部和科学院的少数人知道,这个人的才能是被他自己局限住。
知识有多危险,武器就有多危险,但最荒诞离奇的永远是宇宙。这是塞亚的原话。
这位将太漫长的岁月与荒原宇宙结合在一起,似乎眼瞳深处就藏着一个孤悬于文明世界之外的荒芜之海的男子,无论他创造出多少如星云帝国这样伟大的国度,或者天网梅塞德丝那样非凡的造物,他都不曾改变超越了界限的感受力。本质上,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思考问题。
「把数学定律用于武器原理,多少个文明也可以轻易灭掉。」他曾经这么说,然后当天对所有听到的人强调,「学者的异想天开,谁敢实践就是傻帽啊。」微笑的威胁,熟人还加上扳首的动作。
确实如此,虽然塞亚自己常用的高维数字投影被他说成没有任何实际力量,只是将自身概念化投身于高维度宇宙,再回到低维度次元也就是现实宇宙。但事实上,「降维」的技术如果被应用在真正的战局上就是毁天灭地的打击,活生生揉碎一整个时空的对象。就像三维生命抓起一张纸揉成团,若纸上存在二维生命体(细菌就是),灾难性的下场不言而喻,更不用说纸张烧掉的后果。
修改物理常数,偷换进制,虚拟维度……乃至最简单的,引力波会影响几何定理,只要添加一个因变量,该时空弯曲的变化就会毁灭场界上所有的物质,无可防御。
值得一提的,负能量宇宙的曲率效应无比复杂,换句话说就是时间和空间系数混乱,混沌现象无限增大,大部分能够在正宇宙横行无阻的数学概念武器在这里都行不通,这是一件幸事。但从逻辑之罪的例子可以看出,再高层面的数字解析在塞亚手里也能转变为实物,区别只在于他尽量克制了这种才能,但是,也无法永远遏制名为天赋的本能欲望。
人情味太足是个奇妙的缺点,用首任科学院院长自己的话说:「严密、理性的逻辑思维是一个技术员基本的素质,但诗一般的情怀,才是一个科学家的血肉,再加上浪漫的审美情趣就更完美了。」
也有同僚认为他是刻意拥抱低俗避免太超然,因为再亲民的高智商人士看出去的世界,都不可能和常人一样。
但是塞亚又的确和不是人类的克拉姆一样,极其人性化。
所以星云帝国的统治阶层两极分化,塞亚和克拉姆是爱侣,他们的个性和理念却有巨大的差异,无法以理性相互低头,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次,在得知归一会拥有了逻辑之罪,塞亚就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想要主动拆散DOLL信仰系统,设置了一系列针对归一会的技术战略,可是克拉姆不同意,两人引发了激烈的争吵:
「笨蛋!星云帝国的精神又不是绑在你那台老爷机器上!」
「塞亚,帝国的人心不能散。」
「……」
「只有大家不需要我,我才能离开,面对威胁,我不能退让。塞亚,如果我挡不住,就找你的意思办。」
最终,冷酷坚定的技术总监也没能拗过二呆软萌的教皇陛下。
“精神的丰碑,心灵的枢纽,旗帜与王冠吗……”索妮亚凝视代表如今星云帝国命门的原点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塞亚的计划包括毁灭后的重建,他假设了一切星云帝国可能遭受的惨烈结局,包括全灭,然后制定对策。首先他建立了一个零维的基点,由此反推出整个负宇宙的坐标系,用十一维超引力计算公式抽去引力,这样,扁平下来的宇宙会压缩在一张曲面上,像卷尺那样,可以卷起这层超膜,收藏在某位创造者的口袋里。当原宇宙归零,把它拿出来抖一抖,灌入引力,宇宙会像浇了水的橡胶一样膨起,重新扩充成一个还没有基础规律的宇宙。在新生的宇宙中,重设的熵值会将不符合条件的对象彻底抹去(如熵值过高的生命体,荒神的神使往往如此),再把死去的帝国人民以新的时空维数提取出来,当然会变成完全不同的生存形态。也就是说,他打算用如此两败俱伤的手段来对付在假想的情况灭绝自己领地的归一会。
第二重方案就是把大量的超膜——即压缩宇宙——压进现实宇宙,用膜之间弹射的能量进行宏观作战。因为膜之间的距离、物质的曲率都掌握在设定者手中,这种多元场界上的超时空作战对于设定者一方来说将是无敌的。
第三重方案是设置一个超前的“时间”,在数学家的解析中,量子涨落可以理解成趋向于零的正虚数与负虚数、正实数与负实数在时间基础上的运动,任何方向上,回到过去和走向未来都能实现。通过这种原理吸收现有时点上的所有东西,重设原有轨迹线,将时间变量作为虚数处理,状态重新定义,抹消“归一会毁灭星云帝国”的时间线。
第四重方案是制造许多高维空间的小泡泡,这些泡泡的尺度极其微小,会在极短的时间塌缩成无。当泡泡聚集的数量足够多,就形成了真正的真空泡,无穷多的宇宙会由此跌落,时间和空间都不复存在。同样是最后同归于尽的手段,却是死中藏生,由于逻辑之罪会在宇宙归寂过程导入巨量的悖论信息,这个零化现象会在一个反馈的极点膨胀,重新演化成万事万物和宇宙,逻辑之罪变回随机掉落状态,塞亚有把握通过储存在里面的信息(超距传输)获得原始记忆,重新找回它,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第五重……
以上等等设想充分说明了一个技术员的狂想和实践多么没有边际令人发指。正如塞亚所说:我不算战略家,我只是战场指导专家。而他对“战场”的俯瞰指挥能力也许凌驾了整个宇宙的视界,无人能及。
技术开发也不是问题,提出者本人已经有相关的理论研究成果,换成实际布置,负宇宙科技力量强大的国家势力都有时间加速器和空间压缩装置,即使宇宙规模的实施,也不是不可行。
但是塞亚的决议在克拉姆那儿碰了壁,这些计划的前提都是放弃DOLL信仰系统的守护,在开战前结束战争。因为塞亚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武器被归一会用来杀死爱人,哪怕他想出成千上万种办法,都没有在技术上直接战胜逻辑之罪的方法。
这是个死结。
在会议室里,塞亚吵到后来甚至大骂:「哲学都是屁!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你这呆萌做好你的吉祥物就行!」
克拉姆坚持:「塞亚,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遵守。我们的时间,星云帝国的历史,我不想让他完结。重来也是抹杀,我们不能这样。」
黑发青年忍不住摇他:「正常点你这个笨蛋!这不是狗血连续剧时间,也不是悲剧大结局,我管不了你有坑的脑子,但我是军事总长,你给我回房间——」
「塞亚,你知道我是能阻止你的,我会把你制造出来的情况从概率上予以消灭。」
「你他妈的……」
「我要是死了,会把光辉之四面体留给你,你看到它就想起我……」克拉姆深情地表白。
「谢谢你的钻石戒指!你去死一万遍,一亿遍,一亿亿遍!」塞亚杀气腾腾地转过头,「谁给我一把锤子,我砸了这个呆毛!」
参与会议的军官和科学院人员齐齐把头埋在桌子上,后脑勺盖上随身终端面板装鸵鸟。
他们是空气,是军事总长刚才谈的虚点,最好还是那把引发情侣矛盾的逻辑之罪……
部下不给力,暴怒的数学家只好继续面对他一生最大的难题,一只固执又感性的呆毛。
当然他除了气得差点发疯,掀一半桌子(掀不动整张)外,也没法攻略成功。
以至于都有人在会议结束后偷偷发表意见:「塞亚大人身体真弱,我想到一个办法,他为什么不干脆装心脏病呢?那样教皇陛下一定吓得答应了。」
「傲娇死了都要傲娇。」同伴说出至理名言。
身为教皇,身为宇宙的最强者,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选择一个更富挑战性的生存层面。
世代传承的意志,时代变迁也不变的梦想,人们最初也最普遍的精神诉求,放弃这个也等于放弃整个帝国了。
我们和这个地方同在。
塞亚,建立帝国的初衷,你还记得吗?
守护和胜利都不能是无意义的东西,这是最重要的真理。
傲娇又顽固的军事总长最后只好采用一个备案方法。
当一队隐形的魔柯舰队穿过死亡君主的防线,只见教皇宫的墙壁外和平台上,突兀地出现巨大的芯片,金色的微晶体管构成精美无比的菱形体,一个个悬浮在半空,宛如机械的太阳,散发出规律的虹光,转动着,伴随着玄奥的振动。
与此同时,那些浇筑着华美图纹的墙壁和地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透明方格和迷宫似的上下悬梯,无数断层、千奇百怪的格子区块构成了完全不同的错落感,却又好像水面下的倒影一样,与原本壮丽辉煌的教皇宫呈现出光与影的奇妙交织。
“这是——”领队的尤比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故惊到了。
这就是塞亚的方案:一旦DOLL系统崩溃,就用虚拟系统囊括整个帝国。
一排绿色的矩形格子瞬间亮起,像触动了某个指令功能,一枚金色芯片分裂成无数旋动的金属体,形状各异,四散飞舞,毫无反应的空隙,切割开魔柯周围包裹的混沌,分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带,把更多的舰群困入让人眩晕的巨大几何形阵笼。
“是虚拟系统。”罗切斯特的声音延迟了数分钟才传入尤比的听觉回路,“看来我们太自信了。”
对逻辑之罪而言,计算机虚拟程序编译的“世界”和真实世界没有区别,因为从数字角度,整个宇宙没有虚拟和真实之分,这是最简单的反克逻辑之罪的方法。
量子概率不一定非得描述实质的粒子,还可以描述各种兼容的宏观体系,例如人类的认知想象。
这种应用把人类认知的各种信息还原为大量的微观粒子,将认知主体作为一个完整的系统来模拟和推算,运用量子概率去描述。
塞亚开发出了完全与现实世界匹配的真实虚拟系统,通过MI——理念识别系统可以判断入侵的归一会成员,把他们逐步拉入危险的设定区域。
“这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黑发青年锐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出了鞘的锃亮军刀。
炽热的光带编织成纵横交错的光墙,数十架魔柯灰飞烟灭,剩下被包围的舰群周围出现许许多多朦胧忽闪的小团能量体,伸展出金属刑具般不规则的锐角,侵吞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蓝白色的等离子火球像闻到腥味的鲨鱼,铺天盖地涌来,每一颗都超过上百万摄氏度。
归一会一方为之震骇,等离子火球还不算什么,接踵而来的量子黑洞、生物降解气体、核力静滞脉冲、亚空间集束射线等攻势才是重头。
尤比脸色一变,她的武器——黑色立方体“索莱奥之印”连第一关都没挡住。从无形力场释放的蓝白色火焰刹那间超越了恒星内核的能量,附近的归一会成员当场气化,魔柯的反物质屏障一点用处也没有。而且以她的经验和眼光能够判断出,后面那些小小的黑洞绝不简单,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拓扑结构,真较量起来,她区区32种变化能力的刑具压根不够看,更别说其他的。
这就是星云帝国的能耐,那位首席机械师的能耐。要是没有从逻辑之罪得来的知识和技术,他们进攻星云帝国的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
“让开!”进攻不利让两名随行的枢密院主教焦躁起来,部下的损失惨重不是关键,面子扫地才是真的有损枢密院的威望,当下不耐烦地发出指示。
科技再强又怎么样,也比不上荒神赐予的神术!
“弃船!”来不及呵斥自大无知的同僚,尤比当机立断,“切尔茜,使用随机跳跃!”
归一会主教特有的神术——心灵冲击掀开银色的波澜,这种强大的精神能量经过银海的强化,除了对智慧生命有毁灭性的效果,还能直接从夸克层面撕碎物体,有限地改变物质维度和时空结构。
银屑似的洪流撞上那些透明的墙板,就像一群气.枪.子.弹撞击在1000mm厚的钢板上,噼噼啪啪反弹回来,那两个主教一前一后,还来不及发出凄厉的哀嚎,就捧着爆炸的脑袋毙命了。
虚拟系统阿帕特也是意识空间,将不同级数的意识以数论程序整合在一个巨大的相位世界内,赋予一大堆复杂又犀利的属性,它们对于撞上来的同类型东西一点儿也不会客气。
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的尤比啧了一声,裹着金纹黑袍的娇美身形消失在突然出现的螺旋光门里。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教皇宫各处:沉默佩刀的黑发少女,挂着魔性微笑的修女服女郎,一脸跃跃欲试抱着布偶熊的蓝发小女孩……清一色黑色外袍的四人轻盈落地,默契地分散开来。
女孩子?从天之石板关注这一幕的塞亚愣了愣。
他还不知道这是他的宿敌——敌方大头目罗切斯特大主教的精英后宫团,但是敌人的麻烦已经初露端倪——她们的运气好得出奇,那个修女服女郎逼近的就是伊恩他们所在的朝见厅,瑞秋也只隔了两个楼层,最远的妮娅却是在客房,担心养母的琉霖就守在那里。
……靠,找死。哥哥大人怒了。
教皇宫外,安塔隆和弥娜丽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毁灭他人力量的基础,是自身的绝对实力,这是魔法师之间战斗的要诀。
安塔隆闭上眼,他看到的世界一片漆黑,其中星星点点飘浮着无数萤火似的光团,是他可以操纵的灵魂,也是他为人畏惧的名称的由来。但是在星云帝国,他本能地感到那些灵魂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这是「权限」的阻隔——很可惜,这些灵魂的火焰比他的领民强大太多了,不是存在本质有差异,而是构成智性生命的那些成分——思考、知性、理智、意志、梦想、希望……区别于浑浑噩噩的色彩,明亮得炫目。
对面那个渺小的灵魂也不在他的掌控下,大约是荒神的庇佑,量子语言把弥娜丽本身以外的能量都剥离出去,归一会称之为「神术纹章」,是将银海的纯能量以扭曲的路径映射在现世,构成半物质半精神的防御壁。安塔隆冷嗤了一声,这并不能对他构成什么妨害。
他被称为「黑暗和永亡的君主」,原因会让这些敌人体会到。
以死亡君主为中心,扩散的能量将世界吞没,漆黑遮蔽了一切,极黑之境改变着沿途的秩序,无序的影响无时无刻增加,又从中奇妙地滋生出新的法则和意识,他所属的力量无处不在,从过去、现在、到未来,黑色的浪潮朝弥娜丽席卷而去,避无可避——
微弱的织线涌动出来。
这个世界不是纯黑,它还有结构、属性、秩序、时间、空间——让那个缔造者可以找到自己的东西,与他人和世界互动的东西,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的本质,那个软弱的核心——人。
人,不能脱离世界单独存在。
“你也是个弱者啊!”弥娜丽哈哈大笑,笑声被无休无止的黑暗吞没,却像那些骤然锐利的织线一样,点燃了一簇簇刺眼的银色火线。
力量的织线。
「共鸣的弦音」,这是韵歌者的天赋。他们的能力有强有弱,但是当韵歌者能够“听到”不同于凡尘的“声音”,就与俗世划出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他们是怪物,人世以外的孤独者。有些韵歌者只是能感知到岩石的震动、微生物的动静,蛋白质的合成,一阵风中静电的闪烁。更深入的,五感全部变异,比如眼睛能看到图像的帧数,耳朵能听见他人大脑的活动,鼻子闻到最微小的信息素。最极端的,第六感,在这类韵歌者的感官世界里,时间感和空间感全部失去丈量的界限,所有包围他们的事物成为琐碎庞杂的信息,一概涌来,完完全全丧失了距离感,世界变成了巨大的漩涡,而他们是里面永远滚动,找不到方向的小虫子,不,比虫子更可怜,虫子不会连自己胃肠的蠕动都听得见,丑陋的脏器全部透明可见。
冰岛法师长弥娜丽就是这样一位时空感应者——预知者,韵歌者当中最强大的一支。
不过,对于韵歌者的研究还没有发现能突破这个当前宇宙的例子。多元宇宙有无数的支线,也就是平行宇宙。理论上,作为天生的信息接收阀,韵歌者中可能出现多元宇宙的王者,如教皇那样的概率统合者,数据传输渠道突破现实的障壁,与无限的未知多向连接,建立多维的思维感应。但是那样的家伙多半疯到早早死掉了,很难想象在一般的韵歌者自杀率高达99%的情况下,那样“高级别”的疯子能支持几秒钟。而且所有的韵歌者都对自己的能力程度三缄其口,可以理解,这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痛苦的秘密。就连传闻有一点韵歌者天赋,连白银女王的刑罚都熬过去的首席炼金师塞亚也对此避而不谈。
黑暗中响起奇异的音律,似乎在一个不知名的节点谱写出庄严的乐谱,韵歌者的能力与神仆的神力融合起来,弥娜丽唱起悠远的圣歌,两条弦——时间和空间环绕她形成扭曲的环形,像一个文明传说中围绕世界的衔尾之蛇,也像无限死循环的梅比乌斯之环。黑色的世界迸裂开来,无数银色的龟裂慢慢衔接。
安塔隆感到释放出去的精神力有了奇怪的变化,有的石沉大海,有的好像被牵引到没有地平线的地方,怎么也找不到尽头;有的被一股精神力阻挡,弹了回来;还有的被未知的力量纠缠住,拉扯分散,无法确定方向。
突然,死亡君主微一踉跄,一条微不可察的银线分割开他脚下的地面,构成教皇宫基石的记忆金属如同最脆弱的泥沙坍塌。
漆黑如墨的线吞噬了银线,吸收心神的恐怖。弥娜丽脸色一变,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巨镰锋刃切开她周围的感应丝线。
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了一般法术较量的余地,一切间隙都被堵死,一切弱点都会致命。
弥娜丽唱出一个音符,亡灵没有喉舌,死亡君主的领地无光也无声,是绝对的寂静,但是依然有“语言”存在,因为孤独和不安感,智性生命都有着交流的本能欲望,于是形成了反击的空隙。
“夺取!”这是负宇宙最古老的语言,文明的起.点——维铎语。
蛛网般致密的裂纹从一个细小不可见的原点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扩散,化为亿万片银色巨镜般闪烁的碎片,在漆黑的宇宙中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镜海……
新生的魔力之流在弥娜丽体内顺畅地运行,魔法字句从她脑海快速切换闪过,青色的幽冥之炎赫然燃起,烧尽死亡君主的力量,一个个魔法回应着弥娜丽的召唤出现在这个时空。
安塔隆抬起头,嘲讽一笑。
波动的银色镜面背后,隐隐浮现出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超越这个宇宙的规范,时间的流动变慢了,空间以急剧的速度在安塔隆掌心聚集起来,压缩成一个看不见的奇点,死亡君主四周的时空变得无比晦暗,连同他本身在内,都变成了一个不断膨胀的黑洞,侵吞法师长规划的魔阵区域。
死亡君主平视对方,灰蓝色的眸子映着点点寒光,沉声道:
“是强是弱,只以实力说话,小姑娘。”
弥娜丽嘻嘻一笑,不把不利的局势放在心上:“阁下比我小很多哦。”死亡君主成名比大部分归一会高层晚,却后来居上。
安塔隆不以为意:“那就老姑娘好了。”
“……”弥娜丽。
只要是女人,很难不被他气得半死。塞亚不禁奇怪,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以前的未婚妻是哪来的?
另一边,切尔茜和守在朝见室门口的恩斯特狭路相逢。
杏仁色长发的女性挂着魔性的柔美微笑,深褐色瞳仁宛如吸光的黑洞,双手戴着造型奇异的银白色拳套。
四个水银状的球体出现在她四周,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旋转,又演化成大大小小六十七组水银球,犹如一种无形的平衡被抽出,世界剥离出怪异斑驳的色彩,奇妙的无序波动无时无刻不在增加,从杂乱到纯银,仿佛宇宙生出层层叠叠的重影,又归于纯净的虚无,时间和空间的弦脆弱地突显出来,蛛网般绵密的裂痕在银色镜面上扩散……
质量守恒——自然界的基础被打破了。在任何稳定的物质系统中,都不会减少或增多的质量被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力量抽离,这就是归一会高阶神使的能力:幻想投影。
白海是神之根源,宇宙的规律和物质通过不同的概率组合序化成万物,这种概率可以形象化地描述成熵(参量),但是熵和负熵不能传递,所以历来归一会苦苦追寻却始终无法找寻到这种虚无缥缈的熵流,但是熵能够以能量为载体,反映到白海以外的世界,也就是“神术”的由来。
荒神的概率信息投影到银海,以那里的纯能量编码,归一会又通过特定的咒语和仪式将其扭曲,映射在灰海和其他物质宇宙,这是一种幻想化的能力,归一会定义为“魔法”,视为唯一的正统。
可以说,除了遗民的接触者天赋,归一会不承认其他冠以魔法的技术。
魔法即神秘,与神灵沟通,制造非凡现象的途径。
切尔茜的高次元物质化能力就是经典的例子,将其他文明世界的能力和武器一一书写在基因库里,具现那些强大的战力。
堪称半神器的手套「星薙」正是一套幻想装备,乳白色的液态金属在切尔茜的双手上变幻着外形,蕴藏着一个个世界的缩影。
那些银色球体以复变函数截取这里的运动场,复制虚拟空间的四维数据模型,飞快地输入代码破译,改变着这块地区的规则和原理。
老派绅士模样的教皇宫总管手持碧翠的长剑,简单的迈步越过质量破碎的区域,银粼闪闪的波动掩埋世间所有规律,他无畏无惧,平淡地出剑——
时空滞留一道荡漾的波纹。
一种微妙的平衡,动中有静。
就像时间被拉长,扭曲的世界被拉出一条优雅无比的月形弧光,弧光向前,一切都变得缓和而精致,思维细微无声地流淌,井然有序地闪现出惊艳的剑华。
切尔茜眼中异彩闪动,这就是帝国第一剑士的剑法,技压全场,诸法不灭。
靠她一人闯过这关已经不现实,不过,她还有帮手。
修女服背后延伸出长长的丝状光带,水银般流动,转眼变成一对金属质感的银色羽翼,带动切尔茜回避。恩斯特一剑拉伸,剑刃折射的光线瞬间聚拢,速度快到了物理法则的巅峰,空间有序地震荡,所有矢量被极致地拉往一个方向,切尔茜的身形不自然地凝固,四周的水银球体也被无形的力量桎梏,就在这时,大大小小透明的力场方块出现在两人之间。
剑尖接触须臾,力场墙就迸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一个绿发的窈窕身影闪现,尤比手握像是小型漆黑星云的魔方,浓稠的能量散逸,喷发的黑暗物质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将恩斯特围困在内。切尔茜的身体仿佛两个虚影折叠,同时出现在两个点上,避开了那一剑。
身为枢密院十三位主教之一,罗切斯特之下的实权派,尤比的实力还在切尔茜之上,只是因为性格原因,她没有选择用会影响理性的半神器,黑色立方体“索莱奥之印”的性能远不如切尔茜的星薙,身手也被恩斯特完全弹压,翠色剑光剖开暗物质力场,从尤比的后背一划而过。
可以说,身为帝国第一武将,拥有十多万年基因传承的经验和七把机神剑——武器师塞亚制造的「天青守护者」,恩斯特即使以一敌四——尤比、切尔茜、瑞秋、妮娅一起出马也能全部斩获,只是对上半神器会费点劲。
说时迟那时快,暗物质力场将破未破、尤比受伤的间隙,恩斯特身后的大门打开,冲出来一群人,冲得最快的伊恩嚷嚷:“恩斯特先生,我们来帮你!”
绅士风度十足的总管艰难地保持住严肃的表情。
巴别塔上,哥哥大人深深破功地抽了抽嘴角,手指曲起:“恩斯特,这仗打完,我一定教训这帮熊孩子。”
琉霖可以看见无数线条和文字交织的绿色光流,构成立体的网格建筑,正是教皇宫的全景图,动态密布的防线围绕着他所在的客房和朝见室。
虽然对不起克拉姆,但是挂心养母,他还是从开战伊始就守在这里。旁边一只手伸出,拨弄了几块局域扫描图。“有问题。”艾娜绿色的眼睛满是凝重。
她抽出的是名为“空间断层”的片断截图,如今星云帝国的每个方位都被虚拟系统的量子态固定住,不会有参数设置以外的变化,但一些楼层区域出现了扰动的能量流。
艾娜是少数知道塞亚战术的人,了解妹妹的个性,塞亚还是透露了一部分打算,一方面也是作为保险,虚拟系统阿帕特可以由艾娜临时操纵。只是敌人的攻势太猛烈,克拉姆重伤,外面的民众军人又死伤惨重,艾娜不禁忧心待在客房的玛琳、安玫等人,和男友打了声招呼,用传送功能赶来,和琉霖会合。
“看,哥哥建造的虚拟世界有模仿现实世界的逻辑回路,如果受到‘逻辑之罪’的直接攻击,逻辑回路会全部乱掉,这种情况哥哥另有对策。关键是目前,局部的逻辑单元混乱。”艾娜指着几幅波形图案,“敌人的潜行不是简单的曲率跳跃、量子传输,也没有通过银海,倒像是把复数的概率流糅合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琉霖也有相关知识,分析了这席话后,难以置信,“概率定位在学术上称为完全预知,像冰岛的预言类法术是抽取平行世界的参考答案,所谓的预感。真正的预知是100%准确度,也就是对未来进行干涉,消除其他可能性,把世界导向唯一的方向——那是荒神奈亚托鲁的权能!归一会要是可以召唤出神,根本不用和我们纠缠,给宇宙来个毁灭预言就行了。”
“不管怎么样,做好最坏打算。”艾娜抛开同样的顾虑和怀疑,果断地道。
描绘图像变化的波动瞬间达到某条分界线。
代表警灯的红光亮起。
无形的防线撕裂开来,犹如敞开的大门,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站在那里,身穿可爱的公主裙,怀里抱着一只模样古怪的大布熊,半黑半白,两只弯起的眼圈也是相应的颜色。
艾娜敏锐地感到周围的温度骤降,白霜飞快覆盖走廊的墙面,分子运动完全停滞,方圆数百尺的空间顿时化为虚无,破灭沿着不断粉碎的废墟前进,虚空拔起成片的尖锐冰柱。
时空冻结!艾娜想起多莉雅还在世时,冻住飞船的力量——是那时的敌人!
“陪妮娅玩吧,哥哥,姐姐。”天蓝色大卷发,结银白缎带的女孩绽开天真无邪的灿笑,“不要太快死掉哦。”
琉霖已经出手,身后是他的亲人,他不能退一步。
阴影如扩张的黑洞,吞噬冰寒、能量和波动,同样是沉寂的力量,却有着深不见底的厚实与坚定,渗入地面,汇入高空,像瀑布般源源不绝,层层叠叠的冰柱沉入了这片一望无际的阴影之海。
艾娜也张开了第三类接触者的意识空间,身边浮现出许许多多透明的能量长.枪,随着一阵清亮至极的炸裂声,冰凝的柱体瞬间爆散,结冰的世界破裂开来。
“有点好玩。”妮娅咧开嘴,绚丽的蓝光在她四周绽开,冰墙连绵不息地竖起、断裂,有多少气势万千的能量武器,就有多少巍峨壮观的时空壁垒,极寒力量化成一个巨大的球形护盾,横扫而过,整条宽阔的走廊荡然无存,只有能量凝聚成的长.枪之林和森寒的白。
金发少女手握曲变形成的笼手细剑,伴随无以计数的实体化能量武器,发起怒潮般的冲击。
无比夺目的能量光华瞬息相遇,仿佛两股行星级飓风撞在一起,虚拟墙壁无声解体,逼真的金属烧熔、汽化。细细的黑光在能量交汇处迸出,艾娜的身形诡异地模糊起来,与此同时,妮娅愕然发现身边出现三个一模一样的艾娜,带着同样凌厉的能量怒涛,层叠长.枪沛莫能御地破开冰壁。
妮娅冰色的眼睛浮起奇异的图纹,一下子看穿这是三个拥有相同能力的拟象,不得不同时分神抵挡。这极短的空隙,空荡荡的景象巨变,缤纷怪异的光彩像棱镜的反射,交错汇聚,凌乱分布,细看,那全是支离破碎的空间断层。妮娅骤然发觉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分割开来,能量流失的速度急剧加快,连记忆也变得破碎而紊乱。
阴影法师没有同伴那犀利无匹的攻击力,出神入化的施法技巧也奈何不了妮娅这样能力恐怖的高级神仆,但他在幻术上的造诣却是登峰造极,结合第三类接触者的强大精神力,迷宫、暗示、吸魔、思维探知、记忆欺骗一系列手段让妮娅也中了招。
加上在“远离一切的理想乡”的幻想空间共同训练的经验,琉霖和艾娜的配合也极为默契。
见妮娅被困住,艾娜退回琉霖旁边,用心灵传讯道:(她用的不是概率耦合,是精神定位。)
(嗯,我用思维探知查到的也是这般。)琉霖还比较警惕,关注着妮娅,也回答了同伴,让她不至于太过紧张,(这是‘残留思念调查术’,可以将智慧生物留在物体上的精神波聚集起来,追溯他们曾经的痕迹。)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犯了一个致命的过错。
因为骨子里,艾娜,琉霖,还有伊恩、盖亚等遗民都不是残暴嗜血的人。
这就使得他们的思想、情感、行动烙印着不忍的本能!
经过丧失故乡的惨痛,颠沛流离的悲伤,多次战斗的经历,他们能够对敌人举起武器,也能在必要时置任何敌人于死地,但艾娜还是在乍看到一张幼小的面孔,认为她暂时没有威胁后收手,而琉霖输给了过于理性的判断和同样的一念之仁。
这个教训,会深刻得令艾娜一生痛苦地牢记。
妮娅笑起来。
她的笑容明亮,纯真,然而毫无温度。
所有荒神的仆人都牢牢记得一句话:找不到前路,交给神。
这就是狂信者的信仰——绝对,奉献,疯狂。
艾娜和琉霖的能力也在第一时间被妮娅看破,在归一会扭曲万物的神殿长大,接受血腥残忍的教育,拥有舍弃人世的“心”,遍历考验又脱颖而出,被大主教罗切斯特看中并培养的妮娅,有着艾娜和琉霖难以想象的战斗经验。
“哥哥姐姐不好玩呢,太弱了,弱得不堪一击。”
当飘渺森冷的童音降落,艾娜不可思议地看到哥哥构筑的虚拟世界整个旋转起来,在妮娅手中团成杂陈纷乱的漩涡,瞬间而至无穷,每一种可能性都被不停地强行重叠,直至最后,世界和两人的精神领域崩溃了。
然后,这只手贯穿了琉霖的身体。
“霖——”惨叫冲口而出,艾娜在意识过来以前,千万次的锻炼起了作用,反手拉出璀璨的光潮,神级力量从完全型态的曲变破空而出,雪白长.枪横亘在空中,时间也停止了一瞬,数对光翼闪现在时空中,坎坎挡住了崩坏的空洞。
奇怪的是,妮娅浮现出如梦初醒的神情,双眸满溢着空洞与威严,喃喃道: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
“怎么会!你们召唤了神?”艾娜忍不住怒吼,挡在倒地的琉霖面前,五脏六腑烧灼似的疼。妮娅四周的时空再度凝固成霜,冰风吹过,让人感到不同于刚才的寒意。
霖要死了!要死了!艾娜脑中此刻只回荡着这个刻骨恐惧的念头。
不用看友人的情形,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瞥,那从少年身后穿出的手,湮灭一切的可怕力量,结晶又扩大的伤口,都告诉了她将面对什么。
阴影城城主倒在虚空中,金褐色的眸子涣散失神,最后一线细微的黑雾断断续续连起防线,试图覆盖住那扇他已经看不见的门,重新保护那个他再也不能守护,放心不下的人。
“玛琳……”琉霖费力地抬手,朝向记忆里的幻影城,那个一生最锥心的错误和心愿,“希望你……回……”
回到你真正的家园。
轻微的落地声,让艾娜赤红了双眼。
“杀了你!”神枪共鸣着彻骨恨意,鼓荡出震颤天空的巨型冲击波,“我要杀了你!”
巴别塔上,塞亚叹息了一声:
“琉霖死了……”
艾娜自告奋勇向他要求接管虚拟系统阿帕特的机能,他知道妹妹过于自信,但未免这些小辈乱来,还是让他们参与了他的计划。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因为克拉姆的离位,DOLL信仰系统的失效,琉霖无法复活了。
塞亚果断夺回虚拟系统阿帕特的最高权限,感到这股切过神经的变化,艾娜心口划过剧烈的痛楚,失去了重要的伙伴,还被兄长否定:“哥哥……”
『住口,这是你造成的结果。』兄长传递过来的思波极为果决,『杀了这个敌人。』
艾娜的心脏紧缩着,唇角溢出压抑不住的呜咽,端起枪,妮娅空洞冷酷的容颜刻进瞳孔。
即使和千千万万的人思维同步,即使统御着一整个星云帝国,妹妹传来的情感依然比什么都鲜明。
血的教训。塞亚对自己说,这只是艾娜的一个人生经历,他整个人整个心魂,都是在那样充满鲜血的地狱打磨出来。
各式各样的数字和算式在塞亚脑海中飘过,他熟练地告别现实的遗憾和已经成为回忆的伤感,眼中最深沉的地方燃烧着思想的火焰,无数关于世界的规则、定义和原理向着无限的方向演绎。
可是有一种力量动荡着他执掌的这个世界,把他的思绪撕扯出来,尖锐地拧成破碎的线头,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从脑子里汇聚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线。
“如果我能创造一个世界,让你不会伤心难过的世界……”不受控制的话语冲出口,空荡荡地落在虚空中。
艾娜一震,哥哥无意识的喃语撕裂自责和愧疚,在悲痛中酝酿出更深的情怀,她想起他炼成世界的惨烈失败,那些忘不了的过去——成长中,哥哥为她遮风挡雨,竭尽全力建造一个家园,他们小小的世界……然后醒悟。
已经回不去了,这是负宇宙,地球的的确确毁灭了,毁灭它的敌人或强大或疯狂,只有抛开天真,抛开软弱,抛开犹豫,才能守护住珍惜的人。
塞亚抬起头,头脑重获清明。
那些挣扎那些痛苦那些迷茫那些悲伤都已经过去。
其实有的画面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总会化为梦境的魇影,挥之不去。最痛苦的是追不回的记忆,过往的世界坍塌,他孤身孑立,灰烬飘落心底,一切消失的冰冷。
我的妹妹,还活着,这个国家,我要守住。塞亚重新感到坚定平稳的力量,靠回座椅的身影像越过海岬的晴空,永恒地存在于那里。
教皇厅的战局分成了三块,死亡君主安塔隆和冰岛法师长弥娜丽,艾娜与妮娅,恩斯特带领的伊恩等人和几名神仆。其他地方,局势依然对星云帝国不利。
树母娜提亚寄宿的冷银色荆棘大肆侵吞着沿途的防线,由于归一会的神术感召,军方首脑除塞亚以外全线瘫痪。但星系外还有一支特殊的驻留部队,就是智能机器人组成的军队。
星云帝国由三名创始人共同缔造,其中,塞亚和克拉姆的事迹最广为人知,第三位——沙门过世的年代太久远,他造成的影响却同样深刻。帝国的科技启蒙就来自机器人国度瓦伦西斯,无论塞亚后来如何发扬光大,克拉姆的DOLL信仰系统如何让人惊艳,机械帝国——从星云领的别称就可以看出那位机械皇帝的身影。
帝国人对智能机器人的信任几乎是与生俱来,奇异的是,帝国历史上也从未发生过机器人叛乱的事情,尽管机器人的智能化程度已经高到和智慧生物无异,甚至犹有过之。有专家研究证实,星云帝国的全部机器都有奇妙的粒子特性,不少人怀疑这种现象来自将自己的智能化意识存入DOLL武器系统的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然而,塞亚和克拉姆都没有见证过这个说法,再次见到这位挚友。
塞亚办事滴水不漏,考虑到敌人攻击DOLL系统,人力瓦解的可能性,机械化部队早已待命,只是,情势依然不乐观。
指挥智能化战舰的是沙门的部下朱诺,与巴别塔连接的超时空通讯网中,机器人侍卫的声音镇定沉着却缓慢:“塞亚先生,目前操纵星舰的只能是最低等级的工程机器人,效率达到危险红色等级。DN(军舰控制中枢,数字智脑)还能过滤我发出的错误指令,但是检测结果,我的终端必须在83个军用霍普时间单位后强行终止,避免破坏行为出现的风险——结论,我们无法守住这条防线。”
防线后,就是最前线的民用航区,之后是……所有的住人星球。
塞亚没有说话,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理智的光辉,然后说:“我知道了。”
天之石板的控制座椅右侧,几条感应线延伸出来,深深扎进他右臂的皮肉以内。细看,座椅的背部和扶手都出现了这样细细的导管,一根根连进肌肉和神经组织。
和朱诺一样,敌人的精神洗礼,并未放过这个星云帝国最重要的大脑。
归一会的主舰,黑之键“雅露玛里恩”上,尖晶石议会的长老们齐聚于此,对战局的顺利相顾点头。
“真是愚蠢,就算用人工智能,难道以为抵抗得了思变粒子的侵蚀?”开口的是新晋红袍大祭司瓦拉,带着一抹冷笑。
“这可不是思变粒子的功劳,是伊宁格尔的神术咏唱。”一名老资格的成员反驳,心想思变粒子是他们的老伎俩,要是星云帝国没有反克的技术,早就被他们灭了。
即使如此,长久无计可施,一朝终于扬眉吐气,得以一逞凶威,最老成持重的归一会成员都不免兴奋癫狂。
一个长相年轻的长老笑着道:“星云帝国也到了宿命的尽头,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对了,帝国总指挥官是塞亚•依路安那吧,他怎么没被控制?”
不止一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在场的狂信徒智商都不低,虽说塞亚有着熬过白银女王酷刑的可怕意志,精神貌似很强,但他是接近普通人的体质——其中的道理一想即明,白银女王乌拉拉用的是纯物理的刑罚,而非心灵层面的折磨,不然塞亚早死了。只能说塞亚的毅力强得世所罕见,不是说他的意识能量就强过经历了后天锻造的牛人们——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单论塞亚的精神能量等级,帝国军随便拎个大头兵出来,都甩他几条街。
继续推敲,如果塞亚身上有什么精神防御装置,为什么其他军官没有?总不可能是成本原因吧,长老们没有蠢成这样。
大长老原以为最器重的大将会给出答复,等了一会儿,催促道:“罗切斯特。”
“……我不确定。”银发大主教的语调还是那么温存优雅,“可能塞亚发明了新的装置,可能他改装了时钟的功能,也可能他用军用系统强制控制了身体……这种时候,塞亚柔弱的体质也是优势。”
顿了顿,罗切斯特投注远方的视线加重了力度:“您知道,我必须赌一赌。”
大长老对此有疑议,虏获那位发明逻辑之罪的神器师,原本是归一会的首要目标,但是在荒神降下灭世预言后,就不再重要了。
一旦星云帝国的指挥中枢彻底崩溃,塞亚一定会先一步按下自毁开关,给星云帝国全体一个有尊严的死亡。罗切斯特的意思,就是在此之前抓住塞亚。可是,神旨已下,宇宙反正要灭亡,塞亚死不死,逻辑之罪是否完全破译,还有意义可言吗?
而且,罗切斯特对塞亚的异常执着也是大长老不满的因素。
但是星云帝国的反击超出了预计,塞亚把整个帝国转移进虚拟系统,可以想见不逼他说出源码,系统就破解不了。逻辑之罪还要用来隔离教皇,派不上用场。而突袭教皇宫的一队人还没有斩获,要是自爆,那个有神子资质的男孩也会卷入。
所以大长老同意了罗切斯特的决意。
在归一会的座天使舰群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冰冷银辉,包裹在巨大冰体中的星球宛如死星,可是他们知道,这当然不是星云帝国在集体自杀,而是某种保存技术。炮火攻击和树母侵袭的结果……是无法打破。
冷冻星识别系统。
驾驶座舰的翡翠圣堂成员沉默了一下,他们可以嘲笑星云帝国被他们逼到了穷途末路,甚至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但事实是耀武扬威的他们没有任何实质的战果。
虽然归一会因为破解逻辑之罪在相关的科技分支上迅猛发展,但是整棵科技树,从来无法与星云帝国相比。
塞亚遥望黑色宇宙中的群星,金色的星星渐渐熄灭,升起另一种颜色,一盏一盏犹如孤灯,由远及近地亮起,将不同星球上的智慧生物串连起来,沿着帝国漫长的边境线,依次点亮。
这就是文明。
脆弱又孤高的文明。
黑发青年低头看了看爱人,目前的克拉姆是一号的状态,瑰丽可爱的光球看起来和零号没有不同,却有一股陌生的感觉,又莫名的似曾相识,轻柔的吐息偎贴着他的胸怀。
当必须去做一次赌博来争取绝境之中的唯一机会时,他就必须挺身而出,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指挥官的责任。
“塞亚先生,归一会恐怕真的唤起了荒神,至少也是一部分神躯。”朱诺沉稳的声音响起,“我的核心意识还没有受到扰动,是完整的清醒的,我是荒神的接触者,这证实了我的判断。但是我的智能化程序正受到一种外来‘病毒’侵入,这就是归一会的神术力场吧,大概只有陛下那样的纯能量态能不受影响。您也十分危险,天之石板的AI(人工智能)和科技精灵雪尔芙再如何优化,也没有我这样的条件。用物理禁锢只能保证一时,我建议您即刻考虑启动灭绝预案。”
“当然,现在又没有一个或一群克拉姆妨碍我,我会让归一会那帮疯子尝尝我的‘数字重置宇宙’计划,全部。”塞亚重重一哼,“但事情还不到这步。克拉姆想守住的是帝国的记忆和感情,我理解他的意思,生命的完结不算什么,时间和空间也可以被我们这些技术者重塑,宇宙再造听起来宏伟,代价是另一个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宇宙,永远尘封的历史。我可不想他哭哭啼啼的,烦死了,还要写一世纪的原宇宙历史歌剧,我会吐死。”
尽管看不见,但隔着屏幕,朱诺笑了:“如果陛下在,会说难得您犯这样感性的错误。”
塞亚清朗地笑起来,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和坚决:“我不会犯错……犯过一次错以后,就再没有犯错的权力。”
每个星系的军事基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产生一枚防御芯片,巨大而雄伟的芯片自动拖曳出复数的建筑群和航母列队,合理地安排好位置,自主防卫主基地和周围的星域。
塞亚看着那些芯片的阵列,异色眼眸映着点点寒光。天之石板的视野中,浮动的金色碎光在远远近近的黑色宙域荡漾开来,是最后还没有封存的,环绕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卫星,形成几条光带。
他知道,其他地方可以规避,唯独海尔施罗姆不行,这里有着克拉姆的永恒之躯,无法转移。他也不能让海尔施罗姆毁于一旦,虽说一个行星对于上亿的星辰来说微不足道,但这是星云帝国的摇篮,文明的象征。智慧生物中只有极少数如人类这样有感伤的力量,不仅仅是活着,还有文明的追求。他们塑造出文化核心,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只要它存在,人们就会相信他们的文明会浴火重生,精神的传承薪火不息。
这场战争从荒神奈亚托鲁的力量出现起开始脱轨,塞亚一直有种固有的信心,无论他长期的研究,还是潜意识无来由的感觉,都让他坚信荒神不会干涉尘世的轨迹,白海永远在虚无缥缈的彼方。时钟城的时钟,也不过让荒神短暂的苏醒,在正宇宙昙花一现。荒神代表的几率混合态是绝对客观的,不会为人所用。现实由几率确定,现实宇宙是所有潜在可能性的实现,任何现实都只是潜在可能性中的一个。现实可变,神不变。
这就是诸海之神的唯一性和全一性,万象定理。
说穿了,神就是一库存隔离人世的波函数,被拉出数独状态的荒神会显现出粒子形象或波动形象,与现世交集越多,这种可称作「神体化」的成形越清晰,最可能形成的是晶体状,比如,荒神奈亚托鲁。
朱诺的话提醒了塞亚,原来,归一会的圣地,整个黑色方舟「布伦希尔德」,就是奈亚托鲁的神体。
断裂的黑曜石高台上,预言者的身体融入不定的苍白色火焰,启唇唱着遗失于人世之外的语言。
被拉进神术咏唱的人们在概率的动荡中陷入无尽的迷宫,灵魂身不由己地投入其中,陷进无限的可能所交织出的囚笼。
人的认知是感受自己身处维度的能力,通过听觉、视觉、嗅觉、触觉与味觉等一系列感知来完善对于空间和物质的认识。现在归一会咏唱使所扰乱的,就是星云帝国所有人的感知和意志。
那种洞彻一切的力量好像能够扭曲万物,让人心生绝望。
同样微妙的意象变化流动在天之石板构筑的超时空网络中,塞亚的灵魂在辅助系统的光量子传送下,开始速率千万倍的加速。
荒神的接触者之所以不受神音影响,是因为同样由荒神引起基因的改变,一种退相干效应(1)。他是遗民的后代,第二类接触者,只能有限的抵御,必须用加速意识时间的技术,逃逸这种干涉。
塞亚天生有着超越当前宇宙的数字感受力,连接多元宇宙的韵歌者天赋,跨越维度的速度直达顶点,困锁的力量被突破,黑发青年的灵魂升高到了无垠的苍穹极处,从一个无尽黑暗却闪烁星点的高度俯瞰抽象又复杂的宇宙,无数旋转的灵魂内核震荡、聚集,有些弥散开来,化为湮灭的粒子。简明的弦在他的手下拨响,传递到闪耀的星河。
宏伟的乐章与破灭之音相遇,两股力量都如同不会枯竭的源泉,掀起精神层面的汹涌潮流,循着令生物战栗的轨迹延伸扩散,交相缠绕。
星云帝国的晶格塔仿佛悬浮于虚空的古老浮雕,散发出的能量介质弥漫了广阔星群的每个角落,不断变幻出机械般严密规整的旋律,在主物质位面,那只造化之手重整被破坏的宇宙规律,按意志重新分配,打开空间与时间的捷径,加速力场的运动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意识能量。
强化的精神一圈一圈铺展开来,凝炼的灵魂开始挣脱无形的约束。交战处,其中一道涟漪变得更变幻莫测,心灵陷阱、潜意识诱导、人格分化、思维的逆向追溯……玩弄的心理战术犹如技巧炫目千变万化的抽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碾压牌桌另一头的对手,被重新量化的灵魂听到了不同于神明之语,来自另一种磅礴气势的「语言」,编织着最基本,最原始的规律,宇宙的本质被描述成一个个公式,这些公式亘古永恒,时空变换以数学形式横置两端,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共鸣起来。
身在教皇宫的伊恩也感到了这股来自灵魂深处,震天撼地的力量。
“魔法咏唱词居然是量子物理公式,塞亚,你到底有多变态啊。”
偏方的星耀八面体内,归一会大主教低声一叹:“还是不肯认输啊,塞亚。”
布伦希尔德是归一会的秘密底牌,真正的神之躯。人类,终究是无法战胜神的。
不存在于虚无也不存在于实质的界面「神无之里」,亲王副官索妮亚率领的特遣队正向一个名为「零极点」的方向移动,一旦他们在那里修改宇宙常数(2),就会开始军事总长的「归零计划」,重新设置宇宙进程,逆转时间。
某数字狂的那些计划不止一人斥为“无稽之谈”、“狂妄至极”,连大科学院反对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索妮亚身为帝国技术总校对师,亲王的副官,除了拉非雷,就只效忠那位教皇的恋人。
塞亚的计划已经因为克拉姆的阻拦而延迟,索妮亚理解塞亚的顾虑和忧惧,也尊敬教皇的天真和坚持,他们一个认为人命最重要,另一个认为有高于生命的东西。
其实,塞亚心底的想法也和克拉姆一样。
当年,一位比任何生灵都美丽的青年在这里被人们尊为「教皇」,另一位旅行至此地的青年竖起一面旗帜,从此,一切改变了。
旗帜与王冠,是星云帝国的精神。
教皇维护人心深处的火种,对不灭希望的向往;塞亚指引人们追求信念和勇气,在命运下挺直腰杆前进。
王者的力量,不外如是。
海尔施罗姆上空,矗立的黑色巨塔周围出现了奇异的扭曲,巨大的力量搅动着时空,好像有无形的巨神将大得难以想象的黑塔从虚空拽出来,一座接着一座,漫无边际,倒刺下来,黑影笼罩大地,给人末日临头的恐惧感。
漆黑如墨的晶体仿佛可以吸收一切心神,混沌的脉络流淌,能量、物质、时间、空间、自然规律……所有常人视为常理的秩序交相瓦解,纷纷断裂,形成了狰狞扩大的黑洞。
从平面宇宙图上看,敌人的生物兵器就像侵蚀星云帝国内部的病巢,不断朝里深入,随着布伦希尔德无数黑色的晶体显露出来,这个病巢的规模逐渐增大。
索妮亚知道情势多么危急,由于教皇永恒之躯的特性,海尔施罗姆和周边区域不能转移到虚拟世界,只有艾娜等人能进入虚拟系统与敌人缠斗。教皇的身体和首都军民都在现实宇宙,如果塞亚的防线支撑不住,已经非常惨重的牺牲会进一步扩大,沉痛得帝国上下无法承受。
这时,身旁的参谋长鲍尔温发出一声不像他为人的惊呼:“啊!教皇陛下不在巴别塔了!”
“在哪?”一名反应快的情报员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搜寻,突然惨叫,“天哪!他回海尔施罗姆了!就在教皇宫阳台上!”
……塞亚大人会吐血。索妮亚嘴角抽动,默默地,把一口气血咽下去。
“克拉姆!!!”
巴别塔的控制室,气急败坏的军事总长想追回一转眼就从怀里溜掉的恋人,因为身体和神经控制系统连接太深,一起身就狼狈地跌倒在地,逆流的鲜血生生堵在胸口,气得直捶透明石板的地面,“只剩半口气的家伙居然敢给我……”
“塞亚大人,您也一样。”人工智能AI在旁边吐槽。
沉沉阴影包围住海尔施罗姆上空,黑色的庞大晶体群像存在于宇宙之外的事物,无边无际地延伸,宛如实体的漆黑浪潮即将吞没整个星球,席卷所有的生命落入无底的深渊。
教皇的力量以波的形式弥漫每个时空,奇异而绚丽的光辉在黑色天堂中若隐若现,无比简洁美丽的几何体以复杂的形式翻腾组合,像太阳的余晖不停闪现。黑与金雕琢的华美栏杆上,比玉石更洁白莹润的手指紧紧攥握,克拉姆仰视那些超越了人类感知范围的战斗,属于他本源的黯淡光源在胸口静静燃烧,人类青年的形态还处于模糊和碎散的边缘。
他是人间最强大的教皇,甚至吞噬过神,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壮举,但是这不代表他还能复制奇迹,奈亚托鲁的「位阶」,比曾经的昆古尼尔高多了。而且,他还在逻辑之罪的攻击下遭到了重创。
两者混乱而出自同源的力量终于达到了令克拉姆动用原身的意志全力以赴的程度,濒临瓦解的DOLL信仰核心鸣动着,某种内存空间被触动了,原本保存人们灵魂的数据库层层打开,各式各样的思想和意识聚集在一起,相互探询接触,像有机分子那样自我组织,自我认识,大到控制天体运转的大型智能机械,小到一草一木,星云帝国可被称为生命形式的事物都在这片灵的海洋觉醒,还有,一个最原初的,最深沉的「意念」……
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天空之上,能量频率的共振从不知名处震响,不断传递,无数的灵粒子聚集起来,仿若雷鸣。整个星际领域都闪现能量的丝线,犹如某种最精致完美的机械体内部的线路,包拢住首都星,向四面八方蔓延,一道道冲击波横扫,黑色晶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倒悬的巨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银色波纹,真实地映出星球和太阳,隔开漆黑的神体。这液态的金属跃动着,回荡着,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云海。
一缕缕能量光线在半空纵横交错,编织出人形的轮廓,透明澄澈中有着奇妙的实感。黑暗消散,太阳、蔚蓝的天空、云与风重新在世界之上浮现而出,一如往昔的壮丽,重新回到流逝的时间之前。
“啊……”看清那个身影,克拉姆泪盈于眶,激动得简直说不出那个静止于心,怀念了太久的名字。
红铜色的长发流泻而下,蓝宝石般清澈的双眼抬起,红发的年轻人还是穿着古典和异域风格的服饰,飘然坐在蓝天上,看了看四周,目光聚焦于友人脸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重逢场面啊。”
“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