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二章 烽烬(1 / 1)
那不是从什么地方伸展出来的物体,而是直接在帝国舰队前方出现,像是空间变成了隐约流动的水面,巨大得难以想象的生物组织探出水池,巨龙仰起脖子。
无数纠结的肉团分裂开来,它们带着气体的奇妙特征,像一朵朵云团,同样大得匪夷所思,在每个瞬间迸发出更多的血肉组织,仿佛一大群生物融合在一起进行分裂生殖。那个巨大生物末端的空间也产生某种未知的病变,像涨潮的海面那样波涛翻滚,无声而汹涌地掠过整个宇宙的横切面,将一切与之相连的物体统统卷入。
成万上亿的空岛被吞入了那恐怖生命的体内。
同样的异像在时计领的每个角落发生,她的生长并不是规律的,但是从天文距离观测,却组合成了一种有着说不出的美感,和谐而整体的生物。无数剔透坚硬的晶体从空间中生长出来,而连接的肉体组织开始呈现固态金属那样坚硬的质感。与此同时,无以计数的肉色云团不断占领宇宙虚空,它们突然从虚无中跃出,毫无征兆地飞快漂移,有时互相融合,有时像碰到触媒那样疯狂变异增长。水晶状的枝干在它们当中撞击衔接,最短的一根也超过数十光年。
“那是……一棵树?”艾娜怔怔地道。
她实在没法用其他更贴切的形容,那东西的整体轮廓还有点像一团团水藻混合大树的怪异植物,但运动模式上,完全不像那些安分守己的同胞,带着某种气势磅礴的史前动物的特征。
那像血肉巨树一样蓬勃扩张的恐怖形体遍布着变幻无定的光芒,不停翻腾闪现,组合成繁复精密,无比美丽的几何图案,仿佛许许多多复杂的机械,以能量为介质的机械。
使徒是一种以白银女王强大的细胞为基础,银海能量为动能,可以根据无限的情况繁殖进化,并具有同步量子处理单元的生物兵器。她的细胞可以无止境地分化,产生无数种不同的机能,从星体控制、引力协调、天文观测、量子场坍塌到各式各样的武器系统,应有尽有。
这是当初她的发明者,汇集了正宇宙的所有文明颠峰,以超越人类的头脑和技术,编写出的基因蓝图。
使徒,神之战使,她无愧于这个名称。
游击部队和包围部队还是在时计领的腹地,虽然九号差点因乌拉拉而殒命,但是他的光辉之四面体是有“止步”之力的强大武器,即使使徒的侵略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但是他庇护的帝国舰队扛得住,周围的时空已经在持续崩溃,被挤压的反物质爆发出万亿的黑洞,灰黑色的虚空变成了狂风暴雨,使徒的触手——那些透明的深蓝色晶体在这些黑洞中穿梭无阻,搅动出更多扭曲的重力深井,夸克浆沸腾的宇宙犹如鲜红色的地狱,顷刻间将整个时计领化成深不见底的血海。
星云帝国本土,所有的视频都播放着两军交垒的情况,无论能否胜利,这么大的战事民众有知情权,又有那么多的教皇陛下在前线,教皇的恋人还身陷敌营,人人牵肠挂肚。
乐园爱伯恩内,赌城奥斯第亚的酒家同样人满为患,亚离子收视器播报的清一色是战况消息,伴随着专家分析和实时投影,顾客和店员都小声议论,带着不安和惊悚。角落的桌子后,一个金发少年面无人色地转向同行的黑袍青年。
宅男之最的死亡君主安塔隆本来不愿踏出家门一步,但上次来的时候,他对星云帝国的网速惊为天人,就此日思夜想,网瘾大爆发,表面对弟弟出游的提议各种不耐烦,实则迫不及待同意,乐滋滋地带着米勒前来。可是他没想到,他们才离开家没多久,家就被人吞了!
安塔隆灰蓝的双眸电闪雷鸣,虽然除了米勒以外,他的故乡早已没有别的亲人,有的只是被他变成亡灵的乡民,但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家乡……
“该死的乌拉拉!”
时钟城的深处,无色的波动缓缓荡漾,混沌之海孕育着各式各样的生物链,弥漫到星际之中,演化出无穷的相互作用,比星云更大的原生质吞食着所有的物体,无论血肉之躯、金属、岩石、动植物、只有暗能量和反物质的真空。
这是使徒创造的世界,将一切生命同化。
伊萝耶尔站了起来,灰发少女的形象渐渐融入一片透明的生物组织中,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
黑色短发的青年坐在高背椅上,已经没有了原本沉睡的平静神情,脸上隐约流露出痛苦之色,身体在紧绷中颤抖,随时随地会崩溃。
战斗系统的解除使作为“控制阀”的脆弱人体承受不住,从基因组、细胞、神经到其他机能一一瓦解。
“很快就结束了,父亲。”
她不回头地展开双臂,回归她生命的最初——他赐予的形体。
雪白的舰队航行在赤红的能量潮汐中,金色的光纹浮现在洁白的飞船外壳上,逐渐涌动出来,如同有生命般优雅地舞动,扩散到四面八方,似乎产生了某种抑制作用,剧烈的空间动荡不知不觉平复下来,产生另一种有节奏的震荡,构成星蓝色的结界。
舰桥上,瑞泰尔的执政官飘浮在半空,酷似另一个人的秀丽容颜凝聚着火一般的意志,黑色的V形护目镜向头侧飞扬,漆黑的装甲包裹着纤细的肢体,剑状的肩甲、花卉一样长长展开的裙甲宛如四片黑色的机装羽翼。
她身体周围流淌着银灰色的液体,融合成巨大的球体,又呈现出固态的结晶质感,无数闪闪发光的波纹图形在球体内外翻转扭动,越来越密实,构筑出复杂的模型,犹如流动的机械。
运用科学制造异能之力,原理是集合心灵能量,描绘出不同的科技图形。生命有着神秘的灵魂本质,能感应到外界,建立外在和自身思维的联系。通过认知世界认识自己,这个反馈和相互的渠道可以被特殊的能量体系构化出来,构成自我与时空沟通的数学模型,生物因此进化,并获得相应的力量。
这就是瑞泰尔的科技之父塞亚•依路安那制作出的“天使命石自律系统”,名为“天使命石”的植入终端相当于AI(智能控制系统),而“自律系统”就是可以变化出无穷实体武器和异能设备的概念殖装。
瑞泰尔人的兵器都是从他们精神本质生成的武器,形态直接反映了主人的精神,越强大的理性构造出来的武器越强悍。那些燃烧着犀利光焰的武器就和白翼之民的精神一样,散发着神圣、高贵、不与邪恶妥协的威严气息。
瑞泰尔的机母感受着臣民高昂的战意,银灰色的能量光辉不断从身上闪现出来,扩散到宇宙中,规则的星蓝区域越来越广阔,不到一皮秒,大片大片的扭曲虚空也闪烁起来,跟着共振出相似的节奏。
身为瑞泰尔的武装核心,梅塞德丝持有“绝对切断”的相位分裂刀;全方位打击的“死亡弹幕”;心念压制的“终结之剑”,能产生时空的逆流现象和能量场的零化现象。
黑发少女伸出左手,宇宙虚空仿佛两块错位的板块,生生撕开、扯碎,狂暴能量形成巨浪似的两排分支,中间分割出长得看不到头尾的宏伟轨迹,犹如摩西分海的神话情景出现在瑞泰尔执政官的挥手间。
数以万计的飞船排浪而起,白色羽翼的天使飞出战舰,众多能量如漫天的流星雨,朝着使徒庞大的躯体倾泻而下。
他们的感官延伸出去,与执政官共享,流畅的图景在梅塞德丝的头脑中飞速展开,向无限的空间延伸,一切都在为她流动。梅塞德丝看到如马赛克图案般模糊的时钟城,外围已经瓦解的建筑和飞船残骸,构成瑞泰尔军事防卫系统的螺旋形武器……她以超越一切飞行物体的速度,轻盈地游弋在这个不同于现实的视界中,仿佛超越了宇宙的地平线,穿过一道道坚实的血肉屏障,那些名为使徒的强大生物,感受到其中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她非常相似的生理构造。
她的确是父亲大人的孩子。
可是,抢走父亲,乌拉拉生育的邪恶之徒,不能饶恕。
一声令下,瑞泰尔方面开始精密而全面的武器打击,空间扭曲造成的黑洞被力场约束,提取出质量和能量,聚集成高能定向束流,一束束光凝结成乳白色的光海,每一束光都包含着或大或小,或简单或复杂的炮击系统,有等离子火焰、重力波束和粒子射流等等威力强大的武装,有条不紊地占据着战场,这就是瑞泰尔的天网,一切智能与武器的中枢。
时计领的每个角落,血肉的洪流都在扩大汹涌,贪婪地吞噬着能够使自己增强的一切养分,巨大的体组织每时每刻蔓延开来。
无尽的增长。
无尽的爆发式成长。
相对那庞然大物微不足道的一个焦点,两股力量迎面相撞,猛烈的能量爆炸无声地肆虐,以微小却不容忽视的速度和强势侵蚀进去。天体大小的肉体云团纷纷消融瓦解,水晶状的能量枢纽拆解开来,转化成瑞泰尔形态的武器,朝内部攻击。
星云帝国的战舰也没闲着,目前亲王负伤,攻坚部队的指挥权由副官索妮亚代理,继续开拓原本的回廊。而另外两支部队被九号指挥,从攻击队形分散开来,在外侧掩护瑞泰尔的友军,合力撕开血肉长廊,犹如一根尖锐的枪矛指向时计领的心脏领域。
“梅塞德丝太给力了。”从DOLL的通讯系统看到这一幕,伊恩赞叹。
话说……梅塞德丝这样算不算和那个使徒手足相残?伊萝耶尔是塞亚造的,梅塞德丝也是把塞亚当爸爸看待。
褐发少年的背后窜起一阵寒意,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他累感不爱,尤其梅塞德丝长得像原本的路弥,当年塞亚亦兄亦父地把路弥抚育长大,如今又来玩养成!一个不够,还玩俩!
不过塞亚也不是故意折腾出使徒那个“女儿”,是被迫。想到伊萝耶尔成长背后的代价,伊恩心里沉甸甸的。
瑞泰尔的攻势势如破竹,精确制导的导弹、机雷、鱼雷、空袭部队、机动战队……迅捷有效地攻掠广阔的空域,展现出瑞泰尔巅峰的科技水平。
思念波,自动咏唱装置。
战斗强化装置,外骨骼装备。
团战机械增殖装备。
远距离神经电流制御装备。
超长距离巡.航.导.弹。
自动防御盾装备。
超电磁投射炮。
高精度磁动刀。
全领域高机动飞行装置……
包裹住宇宙的血管和神经组织依然庞大,却有一部分鲜明地笼罩在绚烂的星蓝色光辉中,金色的武器光芒划破沸腾的鲜红色血海,异态的形体被纷纷撕裂,无数形式的武器和异能对抗着无数种结构和功能的使徒器官,在一片微小的空域隐隐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均势。
突然,巨大的水晶状枝干中,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浮现出来,少女的优美身姿,宛如虚空化成水波的奇妙发色,包裹着纱布的右眼,和酷似乌拉拉的猩红左眼……艾娜和伊恩激动起来,那个形象,正是带走塞亚的使徒!
伊萝耶尔没有看他们,目光穿透战火,看到了圣白旗舰中的身影。
“你是谁?为什么拥有父亲大人的力量?”
储存了语言信息的孢子传递出去,沟通了第一次见面的两个血亲。
“我是父亲大人的孩子。”梅塞德丝昂然道。
赤红的眼睛闪现惊讶和不快,伊萝耶尔抿起唇,这个拟人化的表情令满腔敌意的伊恩感到一阵不适应。
这个女孩子,不是人类,可是她怎么那么人性化?
“原来是个仿冒品啊。”使徒高傲地道。
理性智慧的瑞泰尔执政官生平头一次像普通的女孩那样生起气来,额头浮现明显的青筋,她努力尔雅地笑道:“优秀的改良,的确需要不那么完美的草图。”
伊恩神色诡异地转向女友:“你觉不觉得这像斗嘴和争宠?”
“胡说,她只是个乌拉拉造出来的伪劣品,哪能和梅塞德丝相比。”艾娜不高兴地反驳,想到哥哥正在承受剧痛的折磨,她就没有好心情。
艾娜看了看通讯屏幕,等着维多利加发讯号一起动手。她现在满心记挂的,就是按照克拉姆的计划,虏获使徒,救回可能在她体内的塞亚。
教皇的座舰「极光」上,维多利加微微蹙眉,冲期待的艾娜和伊恩摇了摇头,这不是使徒的本体,抓了也没用,伊萝耶尔也没有失去理性,吞噬塞亚,需要梅塞德丝引出她更多的本能。
内心,一块角落滋生出越来越多的阴影:伊萝耶尔真的会吞噬塞亚吗?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大人赋予我的崇高使命,是你们不能理解的!」
“只有我是父亲大人的孩子。”伊萝耶尔坚持,眼中涌现出一股决然而偏执的情感,“父亲大人的寂寞,父亲大人的骄傲,父亲大人的异常,父亲大人的冷酷,父亲大人的热情,父亲大人的希望,我全部知道。”
维多利加握紧手里的烟斗,听着那个激烈而压抑的声音流淌在寂静的宇宙,像一个孩子在无人的深夜的呐喊,热切而绝望,孤独而伤痛。
那么的……像塞亚。
越来越不好的预感敲击着金发女皇的心扉,不对,不对,这个女孩是真心仰慕身为“亲人”的塞亚,她不是个草率的作品,塞亚恐怕真的赋予了她某种特质。
梅塞德丝毫不示弱:“少废话,抢走父亲大人的人,没有资格宣称自己是被爱的孩子!”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伊萝耶尔的心结,鲜红如血魄的左眼闪现恐怖的情绪:
“很好,那我们就来比比看,谁是父亲大人最强大的作品!”
女儿们的气场……太可怕了!
伊恩差点泪奔:塞亚,你出来制止一下啊!
伊萝耶尔和梅塞德丝没再做无用的口角,直接选择用武力证明自己的能耐与地位。
杀了你,我就是父亲大人唯一的女儿了!伊萝耶尔听到内心愤怒的回声。
对了,吃了她,我会拥有更大的力量。
那样,我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父亲大人。
你和我之间的约定,你唯一爱我的证明。
他好像身处一个幽暗冰冷的海底,无数的礁石乱流撕扯着他的全身上下。
混乱的能量在体内肆虐,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都被撕裂绞碎,五脏六腑全被搅得稀烂,心脏艰难地蠕动,窒息的血气堵住了呼吸,巨大的痛苦笼罩住他,把他压进了深不见底,黑海一样混浊的深渊。
世界天昏地暗,全部是没有意义的碎片,这种被打碎的感觉,与陈旧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啊……」
小小的屏幕上,一个女童伸出手,模仿他的动作,试图抓握住他的手指。
她什么也没抓着,他主动伸出手,穿过他们之间冷冰冰的屏幕,隔着大半个实验室的距离,一团冰冷的,粘稠的触感覆盖了手背,这不是人类的体温。那个幼小的女孩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她的拟人程序不怎么精密,但足以让她拥有超越成年人的认知能力。
接着,抓住他的手变得柔软,像是腐烂的肉质那样塌陷下去,连同小女孩的身体都像高温融化的橡皮泥那样渐渐变形,这就是异类的本质,人类形态不过是一张经不起考验的外皮。
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异常,女孩继续朝他微笑,但是她敏感地感到对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她,因为刚刚还主动伸过来给予她温暖的手抽了回去,按在控制平台的键盘上。
「你叫Elonia」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而死寂,「缺陷和灾难的密码,沉睡在世界之外,或者杀了我得到清醒。」
他看到一只被熔解的血肉覆盖的红色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他,那么像个渴望亲情的小孩子,那么像个……人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请你爱我。黑暗深处,依稀传来童声的呼唤,他听不真切,但是他按住右眼皮,轻轻地笑了。
一阵轻微的刺痛后,机械眼球混合着少量的红色液体躺在他的掌心。
「嗨,伊萝耶尔,礼物。」他快乐地捧着固定住他灵魂的物体,空洞的眼窝又长出一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球,以假乱真的逼真。
「尝尝被束缚的味道,人类的味道。」
手中的灰色眼珠和血迹变成了一颗少女的头颅,带着族人逃离灰洞的瑞泰尔先民向他说出重生的愿望。
瑞泰尔明亮的星空取代了血红的眼球和变形的少女,雪白的阳台上,他牵着牙牙学语的黑发女孩,感到人世平和的快乐,和一股已经淡漠的空旷虚无。
「Miss…dis,就叫这个名字好了,我的小梅。」
「父亲大人,总觉得你叫小梅的时候好像叫另一个人。」
「是吗?我最喜欢梅塞德丝了。」他弯腰抱起软绵绵的黑发少女,笑着凝视和遗失的记忆里十分相似的容颜。
父亲大人,为什么不肯爱我呢?
为什么……还要塑造别的孩子呢?
无数膨胀的水晶状物体充斥了灰色的虚空,不断生成巨大的质量,爆发性增殖的血肉组织形成扭曲的触手延伸至宇宙的每一寸空间,不止是肉眼能够看见的现实层面,每一瞬间,翻滚的血海都在进行不同次元的量子扩张,以及重力构成,碾压所有的万有引力,瑞泰尔的武器在影响下颤抖崩毁。
星蓝色的领域越来越炽热,中央一星炽白的火焰说不出的圣洁,在梅塞德丝周围升腾,化为光的海洋,一眨眼,耀眼的光辉压制了血的海洋,像降下神谴的炽天使。恒星一般的光体化成无以计数的光矛,无尽的力量从虚空中喷涌而出,像亿万吨冷凝剂迎头浇上炽热的钢汁,顷刻凝结了使徒的生长趋势。
宏伟宇宙之下,两股瑰丽至极的华光竞相绽放,令群星失色,万物胆寒。仅仅是力量对撞时碎散的脉冲波动,就让最微小的尘埃湮灭,消失在时空的裂缝中。
两人的交锋像两个世界在互相吞噬、互相消融,亿亿光年的距离被瞬息突破,漫天火焰席卷,铅灰色的火焰和星蓝色的光焰互不相让,范围内的破坏力匹敌创造宇宙的大爆炸。
银海,无穷无尽的精神能量产生的地方,梅塞德丝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率和效率生成一个个生物操控平台,连接的线路传输加速,制造出无解的力量和威压,天使领域的引力变得更快速,外在的引力都发散开来,连同携带的能量,一个额外的维度无止境地伸展开来。这就是瑞泰尔智脑自信的源泉——她被父亲赋予的人世最强智慧。
无数恐怖的触手像穿过幻影一样掠过星蓝色的区域,使徒毫不退缩,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血色巨蟒不断跳出灰白的虚空,试图跨越新的疆域。同样来自银海的能量被以矩阵方式串连,晶体分子编制的机械大脑分布在每个神经元节点,可以精确处理物质和能量,反复对敌人心灵能量的移动焦点打击,寻找空隙。
当梅塞德丝展开反射矩阵能量的引力透镜,用那把恐怖的“相位分裂刀”切开水晶传送通道,使徒的攻击渐渐薄弱起来。伊萝耶尔心下一阵阵焦躁,梅塞德丝的计算力的确比她优异,但她的能量中枢比梅塞德丝强大。
闪光的几何图纹像脉动的巨浪,在血肉的大网间奔腾汇流,无数巨大组织抽取着内在的能量,一个不停收缩膨胀的菱形物体在看不见的基点旋转,坚实又飘渺地律动着,向每一根能量管道传送着磅礴无底的生命力,伊萝耶尔谨慎地控制传输频率,她不想输给这个女人,可是她也不想失控。
伊萝耶尔被压制了。维多利加敏锐地察觉使徒没有尽全力,心神一动,她不再关注两人的战事,而是潜入了时钟城。
被圆盘状的时轮覆盖的建筑内,涌出无色的波澜,无形的波动充满了无限的时空,难以形容的沉厚与贴近,就像深海的生物浮起以前水面的影子,那些不会被凡人触摸到的巨大形体,却真实无虚,充满史前生物的威胁。
所有文明、生物都无法抗衡,因为历史来自他们,他们是没有历史的边荒客,时间真正的记录者。
这也是使徒的一部分,和荒神的本源一致,一旦她苏醒,世界本身的存在也与她息息相关,她无处不在,只是使徒还没有荒神决定世界存亡的概率之手。
可以确定了,伊萝耶尔不是塞亚完全无意识状态下创造的孩子,但也不是在完整意识下创造的孩子——最糟的情况,当塞亚失去理性和平时状态下的自我,可能他心底的负面情绪会爆发出来,还有潜意识里已经知道的,对自己本质的认知,所带来的自我厌恶。
神体的荒诞和丑恶。
金发女皇展开自己的力量,她的光辉之四面体是“神秘”,代表“被隐瞒起来的知识”,可以化为特殊的以太体,不受任何形式的力量干扰;或者完全理智的纯灵体,影响并感知心灵层面。
杀了……断断续续的信息波段涌入她独有的精神区间。
杀了我……
更多的图像和想法在她的脑域成型,带来已经猜想出来,却依然强烈的冲击。
父亲大人无论怎么切都不会坏掉呢,就和伊萝耶尔一样。
父亲大人的身体和伊萝耶尔的原型一样,都是怪物。
所以父亲大人讨厌自己,也讨厌伊萝耶尔么?
维多利加终于明白,塞亚为什么会创造出伊萝耶尔那样的武器,因为他憎恶自己的神体。
那么那个约定是……
“父亲大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等伊萝耶尔吃下更多东西,变得更强大,就能杀死你了呢。
我知道你不想醒来,我知道现在的人类状态对于你很痛苦,但是不会比你清醒时更痛苦。
只有我了解你的愿望,什么教皇,什么失散的妹妹,都没有我更靠近你!
另一头,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梅塞德丝唤醒了概念殖装的最大出力。光、电、磁是粒子波动,而生物的思维意识也是质点序列的波动,负宇宙的科学界早已证实这种名为“第六维”的精神能量来自银海,第七维的灵魂是否来自更深处的白海还是极少数人的猜测。无论如何,当概念以实体方式呈现出来,可以充满极为广大的空间,产生如同“奇迹”的效果。
伊萝耶尔不得不提起全部的精神,她们这个层次的强者都能感到敌人的实力,不存在扮猪吃老虎那样的事,不拿出看家本领,被灭的就是自己。
体内的精神力运行进入了狂躁的状态,像全部马力开动的机器,剥离出一股股强大的力量,融合了银海的能量,以相应的速度释放出来。
即使如此,伊萝耶尔也竭力控制住自己,没有让本能凌驾理智。一旦能量中枢突破某个临界点,她就彻底没有人性了。到时,死的不仅是对面那个女人,她第一个吞噬的,会是父亲。
虽然伊萝耶尔不想承认,但她知道,她的确是缺陷品,她是最强大的兵器,控制系统——拟人化装置却没有像梅塞德丝那样自我优化的能力。
波澜浩瀚的银海直接在物质世界显现出若隐若现的轮廓,下一刻,整个时计领的空间被鲜红覆盖。
天使装甲完全启动,流线型的纯黑色外壳闪耀着圣洁的白色火焰,浓稠的能量光球随着梅塞德丝体内散发出来的威压和气势不断变化,星蓝色的领域越来越厚重,凝结成了实体,将使徒庞大无际的身躯挤压变形。
相反,伊萝耶尔分化出的血肉触手每次挥舞只能从梅塞德丝创造出来的维度宇宙里面穿过,无法伤到敌人,银白的光柱不断洞穿她的躯体,一层一层包裹住她。纯白的光体如同无数支脉在使徒体内浮现,侵占了血色的洪流,梅塞德丝双手合十,“绝对切断”的相位分裂刀像诞生出宇宙的奇点一样膨胀开来,光芒沸腾,10万亿度以上的高温将坚固的血肉破碎成夸克。
短暂的空白后,使徒巨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炸成了灰茫茫的虚空,结晶状的能量管道像干涸的河床那样浮现出来,干瘪的神经组织变成了幽灵般怪异不定的物体,伊萝耶尔的影像几乎失去了原样,不断崩解,像蒸发的血雾一样难以聚拢。
梅塞德丝的装甲也黯淡下来,脸色有些苍白。伊萝耶尔举起熔解成肉汁的双手,颤抖起来。
“竟然……把父亲大人给我唯一的宝物,属于‘伊萝耶尔’的形象毁掉了……啊啊,不能饶恕!”
瑞泰尔执政官咬牙,露出小孩子般赌气的神情,她心底也有点没底气,不同于掌上明珠一样被娇宠着长大的前代,她也是从出生起就被父亲丢下的孩子。
“形象有那么重要吗?我也有!”
凤凰号上,伊恩再也忍不住捶桌的冲动:“这是后宫之战吧!”其他帝国军士兵同样嘴角狂抽。
艾娜面无表情:“不,这是东宫之战。(注:古代太子的称呼)”
哥哥,把你救出来后,我一定要把你庭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拔掉!
兄控妹妹庄严宣誓。
不知道真正的强敌在观战,伊萝耶尔和梅塞德丝彻底进入了狂化状态,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决堤的潮汐,无数能量波纹在翻滚的血肉组织中形成,狂野地破坏着这个世界的结构。
虚空荡开赤红色的涟漪,不是未知的虚空涌出了力量,而是宇宙本身化为了狂暴的血海。无数半透明的巨大组织以眼花缭乱的速度繁殖,长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定形生物肉团,裹住所有的时空。
生长!
病变一般感染万物的生长!
这些恐怖透顶的形体向四周倾洒破坏和毁灭,使徒疯狂的意志无限制地延伸出去,将沿途的一切都变成了她的一部分。星蓝色的领域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梅塞德丝将战力提升至颠峰,一旦使徒舍弃了所有的防御,毫无保留地释放能力,她的智慧也未必能完好无损地抵抗住。
远处,感应到变故的维多利加心急火燎,伊萝耶尔失控了,那么塞亚……
“该死!不能让她再提升力量了!”
零号的计划已经无济于事,哪怕伊萝耶尔想吞掉塞亚都不可能——区区一个使徒怎么能吞掉荒神?还是一个内心想要爸爸疼爱的小女孩!
她只会因为他们之间的痛觉联系,杀掉她的父亲作为“人类”的精神!
虽然是推论出的最可能答案,维多利加依然无法完全相信,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庞大的神性会被塞亚那小小的人格统一。
可是,还有别的解释吗?那么异常又寻常的生命,那么虚无又真实的存在。
空旷的殿堂,浓浓的血腥味充塞了每个角落。
塞亚死死咬住唇,破裂的伤口迸出一丝丝红血,不知过了多久,血液中微微泛出黄金般的色泽,时而又变回红色,在两种颜色中不停切换。
“快装不下去了呢,塞亚哥哥。”水榭里,乌拉拉快乐地踢着水花,关注着部下的情景。
脆弱的人体已经创口遍布,鲜血淋漓,黑发青年无意识地摇头,抗拒着濒临崩溃的肉体机能。黑暗中,被疼痛侵蚀的人剧烈弹跳了一下,涌出更多的冷汗,握紧的拳头也因为贯穿脊髓的剧痛而崩散开来,无路可退的意志被占满全部的痛苦碾压碎灭。
不行了……
睁开的双眼,空洞而紊乱。
人类意识崩溃。
这是一个单调虚无的真空。
无数具有繁复逻辑指令的数字飞快过滤组合,切入这个冰冷而虚拟的世界。
闪光的文字在沉默中跳出,相互建立信息传递链,记录和存档:语言、行动、习惯、认知、常识、能力、天赋、心理活动、思想观念、礼仪道德、法律规范、人际关系……
第一人格重建,路凯。
输入数据不足,无法重建。
重新备案人格档案,塞亚•依路安那。
破损的身体内,新的细胞组织凭空产生,置换原有的坏死细胞,断裂的神经重组,向上蔓延到脑部,将虚空传输的信号复制进无数神经元构成的大脑器官中,同步储存下来。
仿佛一台量子计算机,不断处理着纷纭而复杂的信息。
生理数据记载完毕,脑波意识重组成功。
与残留信息冲突,路凯的人格不成立,潜在认识——正宇宙故乡记忆废除,人类意识删除。
新程序传导开始:遗民后裔身份建立,负宇宙混血生命物种,基因链修正,蛋白质分子分解重构,原子核负,反物质结构编译,体质强化,痛觉忍耐力增强,切断外来不明信息干扰,灵魂原素加强,触发自我保护警报。
意识清醒——
深邃的黑暗里,空洞的眼睛闪现出生命的光芒。
飘浮着睡莲的水面,白银女王沉默地凝视手心的水花,翻手泼掉。
真的……只是神钥啊,一个虚拟人格系统而已。乌拉拉叹了口气,一时间,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失落还是终于找到真相的兴奋?
那些和塞亚相处的记忆在脑中纷乱而过,乌拉拉恢复了冷静。
那么,第一把钥匙已经打开了,接下来就是仅剩的一把,维系人性和神性之间的最后一把锁,塞亚•依路安那的身份。
只要粉碎了这个,神之扉就打开了。
哥哥大人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他家亲亲爱人不知抽错哪阵风,发动大军与时钟城交战——啊啊克拉姆不是和平主义者吗!?他可爱柔软的小艾娜摇身一变铁血女舰长,带领一群小弟(伊恩等)纵横沙场——还他温柔的妹妹来!小梅……不,是新生的梅塞德丝和另一个“女儿”互掐,掐得惊天动地血流成河……
是他落伍了吗?他明明是一直走在时代尖端的商人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
黑发青年一脚踩在同僚背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地碎碎念。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你就是开战的原因!”时计者大吼,他看起来像一团花花绿绿的果冻,有着强大伸缩性的肌体细胞萎缩着,缠绕着不知名的金属细链,这些可恨的微型机械不断制造出反转录病毒,侵入他体内,破坏他的基因代码和能量介质。
使徒出战后,见机的时计者都躲回了大本营时钟城,本来瑞本不认为这个地方除了白银女王和极少数比他强大的同僚,有任何事物能威胁他,没想到被这个从不放在眼里的家伙轻易锁住……
不不,他绝不承认“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打败了他,是塞亚偷袭他!
“啊?”塞亚收拢手里的武器,将拷问持续下去,“还在坚持那个愚不可及的说法,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你这个被女王陛下和教皇争抢宠爱还不自知的幸福混蛋!”时计者快被对方气死,抓狂地大叫——他居然……居然一点自觉也没有!还不认为自己就是战争的起因!
塞亚扫了他一眼,一手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烟盒:“是我宠爱克拉姆。至于女王陛下,如果这是她的爱人方式,我还宁愿被她讨厌。”
打开的烟盒里只有两根烟,塞亚心情很不好,因为没打算近期上路,香烟储备不够,克拉姆给他卷的烟要抽完了。
弹火星,点起两指夹的烟,塞亚抖了抖烟蒂,空气里缠绕出几缕曲折的波动,法术丝弦精确无比地震荡,时计者变异的核心被抽出了某种活生生的存在本质,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却即刻萎靡下来。
首席炼金师「白金之钥」慢条斯理地咬住烟,把脚从只剩一张死皮的东西上收回来,虽然这个同僚吐露的事情不尽不实,但还是有个情报必须留意。
使徒。
化物师温妮飘浮在无垠的漆黑中,她和铸表师都是这时钟城的囚徒,即使外界天翻地覆,他们也无权参与。
突然,她听到熟悉的机械声,是升降台上升的响动。
绒羽似的光芒照亮一个身影,得了恐高症的商人完全没了过去的逍遥自在,狼狈地挂在升降台的栏杆上面,冲她咧咧嘴:“嗨,温妮,好久不见。”
“塞亚,你受伤了!?”比起朋友的异常,温妮更吃惊他的状态。
黑发青年身上大概是墨绿色的长款制服变成了干巴巴的褚褐色,活像泥浆里捞出来的。
“小伤,血止了。”借着照明,塞亚爬进栏杆里头,努力不朝下看,松了一口气,“又要烦劳你了,我得去干一件事,光有构物手套不够,还得要那样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对了,先给我一根烟。”
尽管不如克拉姆亲手卷的雪茄对胃,烟瘾奇重的黑发青年还是叼着友情奉送的香烟十分满意,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温妮忧心忡忡地劝诫:“你真的应该戒烟了,塞亚,对肺不好。”
一身毛病的人当场呛咳:“像我这种在生死线混日子的人,没有五毒俱全才见鬼了,得过且过就行。”
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浅蓝色美丽结晶,检视里面精妙万千的结构。温妮浮起担忧和恐惧的神情:“塞亚,你要‘时间晶体’,是要挑战白银女王吗?”
不等友人回答,她情不自禁地道:“逃走吧,逃去星云帝国!不要做没有胜算的事!”
“你误会了,我只是用这个能量结晶充当暂时的永动机。”塞亚郁闷地道,“女王陛下不知怎么想的,给我折腾出一个‘女儿’,那可不是普通温室里养花的姑娘,是宇宙型号的不.定.时.炸.弹,再怎么肩不能抗的‘老爸’,也得硬着头皮上吧。”
“使徒不是你的责任,塞亚,快趁这个机会走!教皇陛下为了你出动大军,他是真的在乎你!不要再待在这个地狱!”温妮如释重负,闭起的眼睑一阵颤动,激动得语气失去了平稳,“我和大师是没有希望了,我们也不想踏进这个被白银女王统治的宇宙,反正到处都没有出路。可是你也许能逃脱吧……星云帝国的教皇爱你,他至少能保护你。”
塞亚抬了抬眼,温妮是她的朋友,即使她已经丧失了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勇气,他对她也有特别的宽容。
和很多卑微的生命一样,化物族一夕毁灭,唯一被留下为仇人服务的遗孤没有失去与生俱来的善良,却满心悲哀无奈;惊才卓绝的铸表师连名字也被剥夺,永生不得解脱地制造让遗民痛苦的时钟,背负上非己愿的罪责,他们遭遇的伤害无论以哪种常理来看都无法释怀,只好理解成是“命”。
几率无定,万物流离。
不得不匍匐,已经无力承受命运的迫害,只好推诿上苍本来就不近人情。
塞亚承认概率,却不认命。
哪怕双手染血,哪怕孑然一身,哪怕身不由己,哪怕被百般践踏,哪怕冒着生命奇险,他也不会容许事态在眼前糟糕下去,就像旅途中的无数次,成为“时计者”以后的一生。
正如一句话:骰子已经掷下。臆测神意实在没有意义,宇宙早已被打造完毕,死灰弥漫,浮现于血海之上的地狱,我们一直将其称之为世界……
无所希望,挣扎只是虚妄与决绝。
“那个笨蛋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拉着军队陪他一起抽风。”塞亚悠闲地继续问友人讨烟,“能够解决的事情,能够面对的事情,能够解答的事情,我干嘛推给别人?他很好,待在星云领就行了。”
温妮直视眼前的友人,她也曾经爱过,知道塞亚这样的反应不对,可是她沉默了下来。
岁月会把沙烁凝结成石头,那么会把最早的、最青涩的爱情凝结成什么呢?
软弱的心灵支撑不起一份遥远的爱意,更别说漂泊艰难的灵魂了。
对于塞亚来说,克拉姆的爱是海边的一片细沙地,他在海中优游,是因为知道有休憩的港口可以安慰。
仅仅如此。
“不用担心,使徒的机能我从脑子里挖出来了,有数,自己捅的娄子总要补上。”
黑发青年打开烟盒盖,看着里面最后一根雪白烟卷,多莉雅喜欢烟草花,据说寓意是“有你在身旁不寂寞”,矫情。不过如今也只有睹物思人了,还可以思念两个。
在旅途中,他许多次山穷水尽却不曾绝望,因为哪怕快要死掉,累得不堪,身边总有个红发的少女会用她单薄而温暖的肩膀撑起他,和他相伴走出无尽的黑暗,建立起一小方风雨无阻的世界。
可是那个人不在后,他越是觉得自己不行,越要站起来,这是与自己的心,最后的战斗。没有人能帮他,或者帮得上忙。
塞亚吸了口气,关闭盒子,悄悄放开扶杆,他首先得克服这该死的恐高症状,没事,哪怕从天堂往地狱掉,他也有办法吊上去。
他从来有处理一切难题的天分。
使徒并非碳基生命,而是一个兼容的生态圈。当年她的创造者编译了一套全新的基因碱基对,把所有可用于强化自身的分子式、星际物质、化学元素、微粒结构等信息输入她的原始密码,以写程序的方式赋予她独立而强横的进化方式,按照白银女王的愿望,塑造一个“美丽”的生命。
乌拉拉对于美丽生物的定义,是强大,野性,快乐,异常。
成型的使徒可以是吞噬众多河系的宏伟天体,可以是覆盖无数行星的微生物集落,可以是无限繁殖的母族统治的虫群,可以是幽灵般不定的可怕星际掠食客,可以是不同的位面间筑巢增殖的甲壳类生物……她可以用任何方式与其他有机和无机物共生或吞并,形成壮阔得难以想象的巨型生态系统——总之,与人类那渺小的存在相去甚远。
伊萝耶尔(Elonia),作为“父体”的塞亚打下了她的名字。
事实上,使徒体内还有一个隐秘的程序,能够在接纳乌拉拉成为“母体”后,赋予她生育后代的共感系统。塞亚知道妹妹的心愿,白银女王的很多扭曲行为都因为她没有繁衍后裔的能力,又对此充满好奇心,还一心想和他兄妹结合。但是塞亚潜意识无法摆脱的道德感,使他偷偷删除了这条程序。作为补偿,他设定了伊萝耶尔与乌拉拉十分相似的容貌和眼睛,以及——莫名其妙的,灰色的头发。
本来这是个塞亚闲暇时,基于兴趣和对妹妹的宠爱画出来的蓝图。乌拉拉知情后,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折腾宇宙无辜生命的主意,都要让“美丽的”伊萝耶尔实现;画风又臭,画出来的玩意儿简直不能看,做哥哥的忍无可忍下弃笔不干,再次对妹妹的诡异怪癖抓狂,使徒计划一度搁浅,最后还是被实行了,一如白银女王的风格——她控制了部下——这是最简便的方法嘛。
如此一来,执行者的心神不清楚,对于使徒中枢人格的程序设计不完善,伊萝耶尔没有塞亚原本计划好,来自父亲的智慧,只有母亲冀望的力量。
但是她的父亲到底是个完美主义者,使徒的机能具有和身体同步增长进化的量子微单元,作为高级智性生命,远远超过凡间生物,也只有克拉姆、梅塞德丝这样的例外能在智力上超过她。
她的终端更是强大,是能够自主建立精神数据,抽取银海能量为己用,功率没有上限的复式几何芯片——方程石。
因此,塞亚要打败使徒,他自己的发明,特殊意义的孩子,不得不用上过去寄存在朋友那里的时间晶体,另一种具有永动机制的武器。
时钟城底部是宛如废墟的巨型玫瑰。
无数金属巨柱、碎片、零件、线路、不规则的物体堆砌相连,形成废弃的巨大垃圾场,像是被遗忘的工厂。然而远远望去,光怪陆离的图案构成了一朵美绝尘寰的黑色玫瑰,在腐败也不存在的时间秘境悄然绽放。深黑的雾气萦绕着,像有亡灵徘徊,日以继夜地传出幽幻飘渺的旋律。
塞亚无声地走进这朵漆黑之花,他没有担心被乌拉拉阻拦或惩罚,这是一种奇怪的信心,因为实力上的巨大差异,他从来反抗不了妹妹的为所欲为,但是他真的铁了心做某些事,比如当年离开,如今制裁伊萝耶尔,乌拉拉也不会反对。
举目尽是黑暗,黑发青年轻盈地在嶙峋的地面跳跃,没有重力,没有星光,没有道标,只有光阴与危险相伴,是他熟悉的负宇宙的夜空。
他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曲起,这是一个代表开启的手势,也是零的形状。
世界模糊扭曲,非暗非光的氤氲淹没了天顶,一条条鲜红的折线流淌而下,犹如启动的能量装置,相互串连延伸,每一条的粗细都超越了凡间一切生物的想象力,宏伟得无法用人世的方法丈量,也许,这毛骨悚然的线条之间的距离,都超过了宇宙的直径。
这些怪诞得不容现世的光芒,荡漾着幽深易懂的旋律,在青年伸出手的一刻,变得触手可得。
他没有触碰到,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扇光之门,锁着他不想进去翻看的宝藏。
「为什么给我开门的权限?」
「因为你是我的塞亚哥哥啊。」白发女孩抬起头,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灿烂笑容,「真是不可思议,越是靠近白海,感觉和塞亚哥哥越亲近呢。」
门再次关闭,世界重归灰暗与神秘,只有一个静谧独立的身影,一只不断旋转,小小的透明芯片落在他的手掌心。
使徒的源代码——血脉。
在和梅塞德丝的激烈对峙中,伊萝耶尔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如晴天霹雳沿着她所有的神经元细胞蔓延,一直抵达控制中枢的每一个感知单元。
某种不是声音的声音开始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父亲的呼唤。
几乎是一刹那,她知道了他的目的,如此痛苦,如此甜蜜,如此的让她无法自拔。
奇异的波涛扩散到黑色玫瑰的底座,伸展出许许多多体组织的透明球茎,金属碎块像烘烤的橡皮泥一样扭曲变形,无数舞动的触手包围住废墟平台。
透过隐藏在触须表皮下的眼球组织,灰发少女难掩激动地看向父亲,黑色短发的青年在摇曳的废墟上岿然不动,眼神平静安然。
她的拟人化程序被梅塞德丝摧毁了一部分,影像凝聚不出来,虽然可以用触手变形成人,但是如果变化得不够精密……
她才不要被父亲看到丑样子!
可是——伊萝耶尔憾恨得想咬碎自己的同胞姐妹,父亲大人醒来,却不能被他看见,被他拥抱!
“伊萝耶尔?”塞亚环顾周围看不到头的血肉森林,记忆里那个数据构成的小女孩呢?
使徒喜悦得发抖,一只超过十公里的球茎垂下来:“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抱抱我!”
我就这么几斤几两,你们的原身不要一个个都那么犯规好吗!还都缠着要抱抱!做人苦逼,做怪物要适可而止!想起克拉姆实际可能有的体重,塞亚更加没好气。
黑发青年身边似乎笼罩着某种禁令,使徒的体组织被无声地湮灭。伊萝耶尔颤动起来,她的理智还没有从刚才的大战复苏过来。
“父亲大人!你不愿拥抱伊萝耶尔吗?你讨厌我吗?你更喜欢那个女儿,不要伊萝耶尔了?”
少女的尖啸化为狂暴的能量在整个空间中肆虐、贯穿、折返、再贯穿,织就一张巨大的毁灭之网,那高频的音波就能将脆弱的人体粉碎。
为了自身的小命着想,塞亚隔绝了这些冲击和震荡,不过他猜得出女儿在说什么。
就像个小孩,不顾一切的思慕和纯真的亲昵,因为她异常强大的躯体,超越了感性能容许的交流,只带来物种间冷冰冰的隔阂。
“我从来没有期待你的出生。”
伊萝耶尔的行动陡然静止了。
“不能原谅,这样的父亲大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疯狂的情绪回荡在使徒的意识频率中:死掉的父亲大人就不会拒绝她!昏迷的父亲大人也行,让他说不出听不见看不到,只属于伊萝耶尔!
大量的软组织像迸裂的伤口一样喷涌了出来,形成了不停蠕动的血色瀑布,使徒庞大的身躯化为一张血红色的大网将塞亚包裹其中,然后收缩。
微小的彩虹色光芒闪动,另一朵巨大的星际废墟玫瑰出现在使徒的感知范围内,连同上面毫发无伤的黑发青年。伊萝耶尔愉快地笑起来,咕噜咕噜的奇异声响弥漫在纷乱的肢体内,能量的耀斑像黑色环状斑纹覆盖了所有的球体组织,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孢子逐渐鼓出,像承受不住少女此刻强烈的情感,肉体膨胀开来,蠕动翻腾的血肉表面弹出无数坚硬的锐状物。
她看透了父亲的把戏,量子跃迁,类似瞬间移动的能力。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很快会抓住父亲大人,压制他那点不甘心的小小反抗,躲猫猫她是永远的赢家,有什么空间,比“无尽的生长”更大?
不过,混沌的思绪角落,还是有着不快,来自亲人的排斥。
“父亲大人要用那样的身体和伊萝耶尔战斗吗?”
“虽然是弱得要命的麻烦身体,但是要收拾不乖的孩子足够了。”
塞亚染血而沉重的衣摆微微摆荡,右手戴着雪白手套,背面的赤色十字熠熠生辉。
瞬息万变的复杂纹路从他的掌心蔓延而出,无数形状各异的模块泛起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网格线条,无止境地扩张开来。
这些光纤细如蛛丝,却沿途摧毁一切事物,所有挡在它们前进途中的物体瞬间化为乌有。
名为使徒的巨大存在体一瞬间变得坑坑洼洼,那些流光在她体内震荡交错,构成无数的能量反应场,层层叠叠的黑箱浮现出来。这些黑色容器所过之处,伊萝耶尔的肢体就失去攻击能力,变得柔软,像腐烂的肉团一样塌陷下去。
看似狭小的箱子里,庞大的空间中不断繁殖出数量无限的红色微生物,像植物球胞般扩散,一枚微小的芯片在塞亚的头顶闪闪发光,精确无误地传达指令。
最初培育的生物细胞是使徒的种子,通过留下的备份,可以生成与她完全相反的自养生物,将使徒同化吸收。因为新编写的生物程序完整清晰,可以中和使徒过于强横的进化方式。
伊萝耶尔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无可避免地崩溃,肌肉直接坍塌成了黏糊的液态,再通过父亲手心延展出来的脉络源源不断地将她的神经组织拉进那些箱子。
她拼命挣扎,哪怕从这个举动,她得知父亲不想杀她,只是把她封印回原初的状态,转变成另一种更温顺的生存形态,可是这不是她愿意的!
几百根透明的能量输送管道从中断开,失序的爆炸形成比超新星更猛烈的脉冲波,转眼在密密麻麻的网络中炸出许多巨大的空洞来。
“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吗?”塞亚暴躁地喊,非要他下狠手?
“被关起来当个乖孩子吗?那我宁愿杀了你,或者被你杀掉,父亲大人!”伊萝耶尔的叫喊变回了原来的少女音调,重新透出属于人类的情感,和一股深不见底的悲伤。
“我从出生就接到那样的命令,我只能沉睡在世界之外,或者杀了你得到清醒——所以我知道,我不会被父亲大人拥抱,也不会被父亲大人所爱,但是……我还是对父亲大人有意义的,这是我唯一的生存目的了!”
“被我杀掉吧,父亲大人,那么,我可以假装你是爱我的,连命都可以给我!”
塞亚抬起头,他灰蓝的左眼和灰色的右眼,亮如寒星。
“那就取消吧。”他直截了当地道,“你不需要做那样的事了。”
伊萝耶尔停滞了一下:“这样的话,父亲大人又怎么会爱我呢?父亲大人就不爱我了!我对父亲大人没用了!难道要我变成梅塞德丝那样虚伪又自大的样子吗?还是父亲大人最疼爱的妹妹?伊萝耶尔就是伊萝耶尔,父亲大人造的第一个孩子,给世界带来灾祸的神之使徒!”
塞亚心里发苦:你还能更坑爹一点么?
以他的为人,哪怕乌拉拉是罪魁祸首,也说不出“你老妈当年控制了我,我不是有意制造你”这种有推诿责任意味的话,而且以这孩子偏激的性格,恐怕又要闹腾“那父亲大人不要我?只有母亲大人要我?”,各种叛逆期的反应。
她的破坏力可不是离家出走,到酒吧喝喝酒,钓个凯子那样——普通女孩子——能比的啊!
时计领已经被她毁成渣了。
就算重建空岛只是一念之事,女王陛下也不会复活那些曾经活在世上的渺小生命。
艾薇因的贝尔夫人、他交给她抚养的孩子、炼金联盟的人们、邦妮……在脑中一闪而过,塞亚闭了闭眼。
“那就被我杀掉吧。”
无形的环状力场自青年脚下旋转开来,时间和空间消失了,伊萝耶尔惊骇地感应到,来自供应中枢的能量停止了,她的身体机能在一种无法形容的压抑和死寂中持续薄弱。
一簇蓝汪汪的火焰在雪白的手套周围升腾起来,像是形态曼妙无双的晶体,又弥漫出雾茫茫的氤氲,在液态和气态之间切换。
时间晶体。
这种晶体的概念,是用特殊的静磁场约束时空粒子,排列成独立的时间序列,产生环形的传动作用,令外界的粒子也自发形成空间环状。在时间晶体的控制区域,能量是守恒的,没有任何能量能被移走,所有的物理现象和粒子相互作用都被归纳,原子的运动速率趋于一致。
黑发青年好像变成了一个输送和转化的装置,绚丽的光点从他周身溢出,向广阔无际的时空飘飞而去,播撒着光之碎片,也收获着能量。
光点以不一样的重复性模式运动,如同万花筒一般,其中的碎片一直在循环往复地构成各种美丽的图案,又像时钟一样,以周期一圈的速率旋转。
伊萝耶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同步瓦解,像被无数指针绞碎,每一次碎片的旋动,她那部分形体都会瞬间消失,触手向外游移,也无法找到能补充为养分的物质或能量。
她的形体突然变成了幽影似的非物质态,器官移位,游移的触手改变了数不清的位点。然而那贯穿她身体的力量随之移动,无论她怎么变换形态和位置,都无法摆脱。
时间晶体本身就会破坏时间平移的对称性,再按照自己的规律编排,这种运动方式就是:无论空间上你在哪里,还是时间上你在哪里,都可以被它的原理追溯到。
当能量中枢瓦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刺穿了每一根神经与细胞,使徒的身体与灵魂都发出最为悲惨的尖叫,她感到体内有无数个声音在请求他停止,一些明亮的碎片在她的思想里面翻搅,仿佛无声的恩赐,她的神智开始模糊,身体好像化为一个个气泡,消散在无尽的蓝色液体中。
残破的肉体逐渐消融殆尽,滑向废墟下的黑暗深渊。
突然,一根细小纤弱的触手缠向青年的手腕。
她没有感染性病原体,没有吞噬万物的代谢系统,没有横行星际的巨大,没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失去了撕裂一切物体的天赋,甚至小心翼翼地收拢了已经毫无威力的倒刺,尖端转变成近乎透明的浅淡红色,分解了有无限繁殖力的血红蛋白,所以他让她靠近,可是那触手缠绕的力道太紧,还是在属于人类的脆弱皮肤上撕出斑斑血迹。
『父亲大人……骗人……』
她的知觉和探测器官都失去了动力,但是他们的灵魂还有一丝维系,深层意识中,她对父亲的每一段记忆都进行了剖析,最后发现一小块领域闪烁着幽黯的光辉。
那是时钟城还没有时钟的时候,万物沉睡。幻美得像梦境一样的花园上是蓝天白云,葱茏的绿色和花海深处,黑发青年坐在秋千上绘画,纸板上有个小女孩的雏形,柔软的线条浸润了淡淡的日光,她的背后是盛开的丁香和有白色窗帘的屋子。雪白长发的少女依着兄长,笑容甜美无忧。
……明明父亲大人,也是期待伊萝耶尔出生的。
变成灰白的死皮脱落下来,坠入看不到光亮的黑暗,那一缕执着不去的思念也宛如凋零的碎瓣落进无底深渊。
啪,像完成一个顺时针循环,最后一颗光点在青年的胸口消失。
“安息吧,所有生命的必然归宿,其实也没那么糟糕的。”
发生在时计领和星云帝国之间的战事以令人困惑的方式告一段落,瑞泰尔的执政官在与使徒的战斗中占上风,敌人却莫名失踪,接着整个时钟城沉入了白海边缘,从通常宇宙失去了踪影,连教皇都无法追踪到妹妹的行踪。
一夕间,乌拉拉所在的宙域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娜差点发疯,哥哥没找到,而且可能再也找不到。对于出兵的一方,军事行动一败涂地,捕捉使徒的计划无疾而终,苦果也不好咽。
堇花历715年,战争结束后第二天,卡尤星——
朱黄色的大气层笼罩在空气险恶的行星上面,阡陌纵横的工业城环绕着高速铁路和运河,呼啸的飞车就像云集的胡蜂,蜂巢似的信号塔闪烁着人工机能的光晕,周围的餐厅旅社聚满了人群。
同样灯火通明的地下区域,一家早早打烊的自动商店内别有洞天,整洁的空间布置成简易餐馆的形式。
空气清新器嘟嘟工作,细密的水雾从洒水机器人的机械臂均匀地喷出,纳米防尘地板一尘不染,金属台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张桌子坐了两个身影。
“你就不能请客更好的东西吗,面条。”
“白吃白喝的家伙还好意思挑三拣四,小A,给他倒杯覆盆子酒。”
蛇骨抖抖烟灰(这个动作让一旁的清洁机器人发出抗议的嗡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座的友人:“你真的逃出来了?塞亚,你一定和猫一样有九条命!”
黑发青年一脸不满地放下只有辣味的拌面,拿过厨房机器人给的酒,花了一秒喝完,驾轻就熟地来到吧台,点了杯烈性威士忌,开始享受一个人独坐的愉快:“我莫名其妙成了全宇宙臭名昭著的祸水,当然要来你这儿避避风头。”
“你疯了!?教皇为你闹那么大,你还躲我这儿消遣?”不良商人瞪起眼睛。
嫌一杯不过瘾,塞亚直接要了一瓶:“天知道克拉姆发什么疯,帝国军还为了他在那块地方游荡,我就那么出现,太对不起他们的敬业了。”
“等等,你说你不知道教皇为什么发…为什么进攻时计领?”
“难道不是吗?”塞亚奇怪地看了眼友人,“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你可不要道听途说,相信外面的谣传。”
蛇骨拼命揉着太阳穴:“好吧,我告诉你,战争真正的起因,似乎是一边再也不能忍受对方的存在。”
“太好了,我一点也不想成为海伦。”战争的起因喝着酒说道,“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你真的相信吗?”蛇骨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怒吼,“如果你是真心感到不明白,那么宇宙第一大白痴非你莫属!”
“我可是在被绑架还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努力解决事端的人好不。”塞亚很不高兴,他确实满心问号,如果说克拉姆有意和乌拉拉为敌,那么随便一个名目都可以作为借口,他本来就是隶属时钟城的时计者,克拉姆如何师出有名?
更别说,克拉姆从来没有流露出对时钟城的敌意了。
他想起罗切斯特说的一句话——乌拉拉女王和克拉姆陛下是同族,所以你永远等不到他真正为你复仇。
奇怪,克拉姆和女王陛下怎么会是同族?塞亚仔细回想,发觉自己想不起乌拉拉的长相了。
如遭雷击,他由衷担心自己跨入了老年痴呆的年纪。不过……他和女王陛下分别已经很久了,大部分例行汇报也是隔着帘子,看不到面目。
机器人端上他点的黑加仑蛋糕和草莓布丁,塞亚快乐地品尝甜点,清澈又狡猾地回避他不想深谈的话题。蛇骨坐到环形吧台的另一面,打量友人,那双异色眼眸依然没有一丝阴霾,和过去一样。
他无法读懂那双眼睛蕴涵的一切,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塞亚把它们隐藏在了自己也不能察觉的深处。
太阳能天花板将光线公平地洒满寂静的小店,黑发青年坐的木质椅子照耀得金黄发亮,没有灰尘停留。
“伊恩,蛇骨叫我们来干什么?”
塞亚猛地噎住了,连连呛咳,他和友人都不是什么能见光的角色,所以店内安装了各种监视器和传声装置。
蛇骨吹了声口哨,装作没看到友人“你坑我”的眼神。
“不知道,艾娜,你冷静点,就算时钟城沉到了白海,克拉姆也能进去。蛇骨是塞亚的朋友,也许需要我们的帮助……”
塞亚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骤然静止,像发现了他,疾步跑来。
哗!自动门敞开了,砂金色长发的青年出现在门口。
二号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后面是同样难以置信的艾娜和伊恩。
塞亚尴尬地左右看看,他再混帐,也不会爱人妹妹朋友都找上门还溜号,只得举起右手:“哟西,幼崽,克拉姆。”
“塞亚——”
看到这熟悉的欠扁姿态,伊恩首先回过神。艾娜又哭又笑,扑了过去:“哥哥,你还活着?哥哥,你没事?”
呜呜呜,还是这么可爱的小艾娜。妹控哥哥感动地抱住她,蹭蹭。
“塞亚,你逃出来了?”伊恩既欣喜又疑惑,“使徒呢?乌拉拉呢?”克拉姆还不知所措地呆在当地,和其他所有的他一样。
塞亚……平安无事?
“女王陛下我也不知道,使徒…伊萝耶尔,我解决了。”塞亚摸摸后脑勺,隐匿了内心的波澜,瞥向爱人:他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
艾娜的情绪还没平复,死死抱着他,泣不成声。塞亚庆幸换了套衣服,不然被妹妹看见那件“血衣”,肯定大肆问罪。
放下心事,伊恩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又自己解决了?就不能给我们一点事情做,你知道吗,我们出动大军来救你了,一直打到时计领门口,只是没能杀掉使徒……”
等你们来,我早就变咸菜皮了。塞亚心道,不过这话说出来太伤幼崽和爱人的自尊心。
再也忍不住,他轻轻把妹妹塞进伊恩怀里,一把抱起爱人:“你干什么呢?”
克拉姆终于回过神,橄榄绿的眼眸交织着光芒和阴影。
“塞亚。”
他搂住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内心的幸福和过去一样。可是,有什么改变了,从这一刻,不,从他交出塞亚的那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