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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第五十九章 九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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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着花园的露台,一张圆桌,两个对酌的身影。

四号以柔和的眼神看着快乐地荡秋千的尤菲,和她身边的人们。塞亚灰蓝的眼眸漾着思虑,凝视杯中轻荡的波澜。

“塞亚,你想对我说什么?”四号回过神,朝恋人递上温柔的浅笑。

“你们为什么插手宇宙的局势?”

“在零号发明思乡机器时,我们和归一会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四号轻轻卸过恋人的质问。

“我就是问他为什么要发明那个机器!”塞亚微微提高音量。

他不意外零号派出神上教,在堇花联邦召集安置遗民;拉非雷出使时钟城是为了他,也说得过去,问题是,零号最初的动机是什么?

那些看似零碎的线头,透出塞亚熟悉的风格,这决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克拉姆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在创造思乡机器的时候,他一定预计到了如今的局面。可是,克拉姆为什么不速战速决,不让罗切斯特有机会向女王陛下求援,而是把时钟城拉下了水?

身为服侍白银女王的时计者,和星云帝国的创始人之一,塞亚对夹在其中的现状本能地感到焦躁不安。

他一直没表现出来,零号是个无厘头的家伙,问了也白问,只有向眼前还算稳重的人询问。

四号注视对方,目光深得不见底,因此隐藏了悲伤和真意。

“塞亚,你也是遗民的后裔啊。”

黑发青年一呆,疑惑冰消,又忍不住无奈:“什么老掉牙年代的事了,难为你们还记得。”他自己都不记得家人和那个空岛商人部落了。

除了女王陛下。

心里有些潮暖,更多的是难言的痛楚,塞亚自嘲一笑:克拉姆为他好的行为,却是将他逼入两难的境地。

身为“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他估计也没什么在战场打酱油的机会。可是,女王陛下的狠辣智计他很清楚,她是不会念旧情的。

妹妹……一手无意识地拨弄额际的散碎短发,塞亚从中品出了无尽的苦涩和迷惘。

“塞亚?”见他神情异样,四号不禁担心他的暗示发作了。

“没事。”时计者回过神,问起另一个更加惦记于心的问题,“丹特丽安是怎么回事?还有茵蒂克丝那个小笨蛋,她精神上的毛病怎么来的?”

蜂蜜色长发的青年喝了口威士忌,神色仿佛坠入遥远的回忆。

“塞亚,你知道吧,我们都是概率空间生成的。”

“啊?嗯。”

“概率是神的能力,零号吞噬了荒神昆古尼尔,从而有了我们。”琥珀色的双眸凝聚着阴霾,“然后……发生了一件我们不愿回想的事。”

塞亚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事,他看出四号不想说,而如果能说出口,零号那个笨蛋早就脑筋搭错说出来了,他们交往那么久,都没露出半点口风,可见这件往事在他心底沉淀之深。

“那段时间,情况糟透了。”四号苦笑,“一个人的悲伤,也许可以慢慢消受,随着时光淡化,可是我们都是‘我’,有着相同的感情和记忆,这种痛苦相互传递,只有越来越恶化。零号想要杀了我们,他实在承受不住那么多自己的情绪……”

面对恋人惊讶担忧的眼光,四号轻轻点头。

“我们是‘克拉姆’,但不是零号,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存在’而已。概率空间是孤独的,只有我们自己,没有别人。我们不像零号,在这个世界长大,与许许多多人邂逅,有了真实的经历而成长为今天的自己,我们是神的力量辐射出的属物。零号就想把神的力量转移出去,光辉之四面体就是这么出现的。”

“幸好这个时候,作为人格自我挽救机制,我做出了处理。”

纤长的手指在桌布上堆叠出阴影,抵御着某种久远却依然深刻的情感。

“我自主用光辉之四面体安抚大家,延缓零号的记忆和感情对我们的传递,也延缓我们对零号的干扰。可惜,二号的情况还是很糟糕,从三号到八号,都是那段时间受影响最深的。那个,拉非雷不算在内……”

“我知道。”塞亚不屑地道,拉非雷那小子其实根本不是“六号”,他是一次实验出生,年纪排在末尾,是抢了原本六号的排位,才冒充老成。

所以八号就是现在的九号。

四号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这笑意暗淡下来:“女性体的我们本来没那么糟,男性体的我们很难区别我们和零号,零号遭受的那件事就和我们自己经历的一样,女性体的我们还可以理智地区分,偏偏,零号分裂出了茵蒂克丝。”

“茵蒂克丝就是零号!?”塞亚震惊,他是觉得这个最喜欢的女性恋人最像零号,还有本质实在不像女人——没想到还真不是女人!

“大概是想把软弱的感情抛弃吧。”四号叹了口气,“零号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一瞬间的意识。在茵蒂克丝有意识以前,她的光辉之四面体就开始吸收负面感情了,零号急忙制止——就是从那一刻起,零号接受了我们,还有女性体的我们。那个幼小的女孩,不管多么畸形,多么不该存在于世,都是为他而生的。”

塞亚一时没有出声,默默把两个酒杯加满。四号徐徐喝了一口,道:“还有丹特丽安。塞亚,你知道,我们天生缺少‘愤怒’的情感。但是那件事,不仅让我们感觉憎恶,还想拥有发怒的能力。作为女性体的自我防卫机制,诞生的就是丹特丽安。她是虚拟人格,因为我们所能想象出来的‘愤怒’,只是抽象的情感。丹特丽安是个好孩子,可惜她不知道怎么和我们相处,好在茵蒂克丝和她关系很好。”

黑发青年想起紫黑色长发的少女骄傲怕生的神色,极度别扭的性情,体贴入微的心思——那些不属于克拉姆的特质,心里泛起酸楚。

一些至今怀抱于心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却不是像数学题那样,让人愉快的“解”。

武器师习惯性地摩挲右眼,整理自己的思绪,再次明确了那些不变的情感。

“四号。”塞亚打破沉默,“你不是把我当恋人看待吧?”

在这个人面前,他一直有种很轻松的感觉,就像面对从前的克拉姆,还是朋友时期的他。

教皇一怔,仿佛忍俊不禁,唇畔泛起隐忍不住的笑容:“塞亚,你以为,我们当中有人不喜欢你吗?”

塞亚差点扑到桌上。

蜂蜜色长发的青年不住轻笑:“因为我的光辉之四面体是精神安抚和情绪延迟的功能,我最深的感情也没有显现出来,竟然让你误会了。”

“你们要不要这么矢志不移啊!”快被这座后宫烦死的武器师,忍不住抗议这种超数的“专情”。

“不这样的话,也追不到塞亚了吧。”四号柔声道,深情极了。

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个腹黑,塞亚朝阳台下看,想找妹妹治愈一下,却愣了愣。

艾娜和克拉姆不见了。

拖着教皇一路穿过蔷薇花丛,金发少女四下巡视,决定这里作为盘问地点。

“艾娜?”

克拉姆一头雾水,随即,猜到什么,掰下一朵黄蔷薇递给她:“你喜欢?”

“我说,这不是应该给我的吧。”艾娜一手叉腰,无力地道,真不知道哥哥那么多年怎么忍受这人抽风的大脑。

“应该给谁?”

“哥哥!”

“塞亚有花粉过敏。”见少女一脸惊讶,克拉姆好不容易理解了她的诧异,“哦,不完全是,他有段时间身体特别差,闻不得刺激性的味道,后来调理好了,也不喜欢靠近花。”

“……算了,先不说这个。”艾娜蹙紧眉,暂时放下新的疑问,问出心底最在意的问题,“克拉姆,你为什么挖我哥哥的眼睛?”

金发青年神情空白,不像无所适从,而像是思路一时转不过来。

随即,他迷惑地问:“你在生气?”

不等艾娜回答,他喃喃自语:“那么塞亚也生气?你是他的妹妹,你们很像。”

艾娜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直不了解克拉姆,这一刻却从短短两句话彻底明白了这家伙是怎样的混蛋加笨蛋。

自我为中心,强硬又不管别人的心意,不管他生性多优柔,对塞亚多么挚爱,他都没有人类换位思考的能力。

还有,天生不能生气的缺陷,实在太致命了!

想到这里,她原本对克拉姆的愤怒之情也平复下来,缓和语气: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拉姆显然想到了恋人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隔阂,时不时流露出右眼剧痛的表情,幡然醒悟,前所未有的伤心起来:“塞亚一定怪我了……”

“好了!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艾娜大吼。

“塞亚、塞亚……”克拉姆六神无主好一会儿,勉强定了定神,“那个时候,塞亚从地球掉落到星云领……”

“哥哥是先掉到你这儿!?”

艾娜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顿时狰狞起来,只想抓着眼前的人死命摇晃,冲他喷一脸唾沫星子:

哥哥居然不是倒霉落到乌拉拉那个老巫婆手里,而是好运掉到你的地盘,你还不赶快一日三餐把他供起来,最好用铁链绑起来,却让他被乌拉拉抢去,你是缺线,缺线,还是缺线?

“嗯,那时他的灵魂要消失了。”

听到这句,艾娜的怒气卡了壳,忙问:“怎么?”克拉姆心神不宁地道:“荒神给他的能力是‘灵魂吞噬’,他体内有所有地球人的灵魂。”

“什么!!!”艾娜连着大大震惊了两回。

“我们猜想,他觉醒了第一类接触者天赋后,下意识想保护你和其他人,结果——”

艾娜恍然大悟,满腔心疼:“那么哥哥当时灵魂要消失了?”难怪塞亚说灵魂很早以前受过损伤。

搞不好记忆就是那时候丧失的。

“是的,我希望巩固他的灵魂,正好看出他的右眼看不见……”克拉姆说到一半,被艾娜打断:“你知道哥哥一只眼睛失明?”

难怪!

克拉姆奇怪地看了看她:“当然了,塞亚太不当心了,视神经都坏死了,还不赶快装一只新的眼睛。”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救哥哥,又情况紧急。艾娜神色略和:“那只右眼,可以巩固哥哥的灵魂?”克拉姆点点头。

艾娜的怒火又消散了一些,问道:“那后来呢?哥哥怎么跑到时钟城去的?”

“不知为什么,我移植好眼睛,塞亚看了看我,就消失了。”克拉姆蹙着眉,神情依然充斥着迷茫和无助,“后来,我听到他成为了时计者。”

以为乌拉拉趁虚而入,掳走了兄长,艾娜只有长长叹息。

多么可惜啊!

要是克拉姆小心点,或者当时就有DOLL系统,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艾娜,你真的生气了?那塞亚也很气很气我?”克拉姆满心不安地问。

艾娜看了看他,用力揉太阳穴,不知是感谢他对塞亚所做的事,还是把他痛殴一顿出气。

算了,这傻瓜的暴力手术,已经让哥哥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坏印象。

他们俩蹉跎那么久,绝对有这份原因。

到底不忍心,艾娜语重心长地道:“克拉姆,我们是人类,人类的爱情,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见对方不懂,她耐着性子道:“哥哥肯定不怪你,但是他想忘也忘不掉,因为他爱你。原本可能还没什么,他就是讨厌你而已,可是当他爱上你,情况就不一样了。哥哥又是那副别扭到死的性子,我猜他一定不想腻腻歪歪质问你为什么那么做,偏偏他越闷在心里越惦记着。比如伊恩捅我一刀,即使事后知道他是救我,或者其他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我还是会很伤心很伤心,在往后的岁月一直记着这件事——我不会和他分手,可是那段记忆会成为我心里的一个疤。”

说到这里,艾娜隐隐觉得有些异样,那个时候,哥哥的表情似乎还有着屈辱和冷漠。

克拉姆抿了下唇,还是不太明白,这时,概率空间响起丹特丽安清冷的语声:

『零号,你把坚强的理念套在塞亚头上了,你对塞亚说的话,非常残酷。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有时还坚强过头了,可是他总会在爱人面前表现出柔软依赖的一面,你却把这种可能性掐断了。』

「你的眼睛是灰水蓝,这不好,像想哭的天空,它们应该是深灰色,钢铁般的颜色。」

“你干嘛!疯了吗?”

当天下午,塞亚身后跟了一只不停追问“塞亚塞亚你生气了?”的克拉姆。

刚刚迎面撞见克拉姆飞奔过来,塞亚只觉好像回到那段被狂追的狼狈岁月,下意识地掉头就跑,于是高文等人呆呆看着两人在花园展开追逐战。

克拉姆要是认真起来,塞亚哪里跑得掉,没多久就被堵住。

“塞亚。”克拉姆直视恋人的双眼,“你气我挖了你的右眼?”

黑发青年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作为一个爷们,这是他最耻辱的心结。

本来,那种纠葛,他自己有本事,挖掉克拉姆一只眼睛就行了。偏偏克拉姆腻上来,后来两人还变成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其实他事后就猜出克拉姆是为了修补他的灵魂,而从后来的交往,他也知道恋人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可是,那副景象就好像在脑子里生根了似的,怎么也抹不掉。

有时觉得自己小气,想问一声,又觉得那样子可笑到极点,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硬是一个字眼也蹦不出。

时至今日,他都想给自己做个手术,忘掉那件事得了。

克拉姆是缺线却不是白痴,一看恋人的反应,就露出“完了”的神情。

“我……再没有资格待在塞亚身边了。”他颓然垂下头。

“这是抄哪部戏的台词啊!”塞亚怒吼。

无论如何,克拉姆陷入了重度忧郁症,连四号也表示无能为力。

“散散心吧。”他只能这么劝。

上浮扬车的时候,塞亚沉着脸,也和恋人闹起了别扭。克拉姆坐在离他一个手臂远的距离,双目无神似乎在发呆,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到冰点。艾娜等人无可奈何,缩在另一头的座椅上。

唉,才一天,就闹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金发少女尤其无力。

真是的,每次都要人哄,麻烦死了。塞亚不耐烦地瞥过去,露出惊怒之色:

“混蛋!别把十号推出来!”

“呃,塞亚你认得出我?”

那个“克拉姆”,在伊恩等人惊愕万分的注目中,往车厢里缩了缩。塞亚扑过去,死死揪住他的领子,破口大骂:“废话!我早说你们化成屎壳郎,我也能全部编号!快叫零号滚回来!”

“因为他说,他没法把皮丢下,灵魂藏进概率空间,只好这么做……”十号忙着解释。艾娜和塞亚都有种牙根很痒的感觉。

“我管他!再不滚回来,我就永远不来星云帝国!”

这个威胁太狠了,十号立马滚去天边换人,再也不帮另一个自己助纣为虐。

“塞亚……”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明显不同于刚才,隐匿着慌张和自责,可是伊恩等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塞亚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你要是学二号,用光辉之四面体把自己切一块下来,你干脆就别活了。”黑发青年冷飕飕地道。

“咿!啊呀!”显然尤菲看不惯妈妈被“欺负”,发出微小的声援,被高文捂住嘴。

恋人吵架,闲人不理。

塞亚微微缓和神情,把恋人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行了,洗洗你的脑子,别动不动躲猫猫,我没有怪你。”

说着,塞亚抖抖肩膀,由衷后悔给恋人写了那么多肉麻电视剧,克拉姆本来就满腔浪漫主义情怀了。

教皇露出悲伤的眼神:“你没有责怪我,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这又是哪部剧的台词!”塞亚抓狂。

艾娜一行汗如雨下,看着两人一路争了吵,吵了争,最后塞亚吻住克拉姆的嘴,算是堵住一切反对意见。

亲下去的瞬间,黑发青年遗憾:如果他能干克拉姆,这么简单的事,他们早就在床上解决了。

梯雅那从早上起就下雨,预计会有一个多礼拜的阴雨绵绵,这时就显出当地娱乐活动的可贵——云上竞技。

平流层不下雨,广阔的云道里,高空滑索、飞行赛车和远程滚球运动都是深受欢迎的活动。艾娜和伊恩格外乐衷,玩遍了所有的设施。

得知地球的灵魂都在哥哥体内,少女兴奋得一夜没睡,她本想向塞亚确认一下,想起丹特丽安的警告:塞亚以为自己是遗民的后裔,信息冲突会导致他脑部重创,只好偷偷告诉男友。

不用说,伊恩有多么欣喜若狂,一直以来,他最深的心结就是家人朋友都不幸遇难,这下,无论思乡计划能不能成功,他们都有了最宝贵的希望。

两个幼崽抱头痛哭。

于是,第二天褐发少年都用看救世主的热切眼光仰视哥哥大人,要不是塞亚全副心神都在克拉姆头上,准被他恶心坏了。

担心亲人的灵魂是什么状态,伊恩私下询问四号(零号被塞亚看得紧紧的),据他说,那些灵魂处于沉睡状态,因为要保住塞亚的灵魂,零号在他体内开辟了一个特殊的灵子空间,并用右眼固定住塞亚本身的意识。

无论如何,伊恩放心了。

帕鲁卡发出心脏好像爆出来的尖叫,拖着长长的尾音,乘着高速滑道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伊恩不禁担心地驾飞车追过去,不熟悉梯雅那的云上竞技,第一次就挑战高空滑索,太刺激了。

琉霖和高文悠闲地陪尤菲搭白云积木,被凝固剂做成各种形状的云朵上,有许多小孩子在那里玩耍。

艾娜和盖亚、丽萨都聚在滚球比赛的赛场,用安置在赛道边缘的力场感应器发射特殊的磁振球,参赛者在额心贴上空识膜,可以追逐到球的动向,与不同的队伍比赛。

巨大的金属球在宽阔得犹如马里亚纳海沟的云中间隙穿行而过的景象,辽阔得令人心神俱畅。

欢快清脆的笑声,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和打着蝴蝶结的百褶裙裤,女孩子们明媚的印花水袖随风飘荡,长长的麻花辫在空中飞扬。

虽然塞亚曾经批评,但伊恩觉得,梯雅那的服装真的非常美丽。

整个星云帝国,就像色彩斑斓的画卷。

这时,伊恩捕捉到上方平流层的云卷,降下一道直径超过三英里的光柱,落在远处的齿轮群当中。

被蒸发的云气在光束周围膨胀开来,形成了一圈又一圈壮观的云漩涡,在最外围,由于水波的反射和强光的照映,出现了一道靓丽的彩色虹光。

那个方向……是塞亚和克拉姆所在的齿轮?

没有跟小辈们玩在自己看来无趣的民间运动,哥哥拖着恋人待在遗迹上。

原本是街心花园的齿轮没有受到战火的严重波及,保留了风霜不改的原貌。白金色的云海在齿轮下涌动,对流层上的天空仿佛清澈的蓝色宝石,塞亚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遍地的勿忘我和玫瑰,气息混合在一起,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克拉姆坐在他旁边的秋千上,长及地面的金发随风轻冉,却没有沾上一粒浮世尘土,枯萎的百合和长青的枝蔓在锈迹斑斑的秋千架上交缠,陈旧的链条在他白皙优美的手指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然而这个身影,能让任何苍凉萧瑟的风景成为绮丽光辉的图画。

他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坦率直接而带着容易让人产生罪恶感的珍视依恋。

塞亚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他们还在尖锐磨合的时期,那时克拉姆有时会克制不住亲吻他的黑发,然后在他抗拒时无助地呢喃着对不起,退回到原位。天生的性向仍在起作用,可他没办法拒绝。

从来没有办法拒绝。

“你……其实是麻烦精投胎吧?”塞亚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简直像养宠物的心情,扔不掉,爱在心坎,发火的时候又想抓起来狠狠蹂.躏。

“啊?”克拉姆睁着眼茫然,紧张下,不小心把秋千架拉下来,掉到地上以前,他撑住,装作还在荡秋千的样子。

塞亚抽了抽嘴角,把这个笨蛋拎起来。

“好了好了,哪天你让我做到死就算扯平了。”

克拉姆双目一亮,兴高采烈地卖身:“嗯!”抱住恋人,他开始各种蹭:“塞亚塞亚,不要生气,丹特丽安说生气伤身。”

塞亚无奈,每次克拉姆表达爱意都是磨蹭,好像怎么也亲近不够。

“我可以变成沙袋形状,上面还有个洞让你戳。塞亚你撒娇好不好?我们都好想看塞亚撒娇的样子。”

“……”正当暴怒的哥哥大人准备把抽风的恋人踢倒在地踩两脚,感应到什么的抬起头。

从云层降落的宏伟光柱,宛如喷溅的瀑布,落到了这座小小的齿轮上。

当伊恩等人担心地赶到,只见一艘狭长的黑色战机停靠在苍翠的草地上,外形就像一柄巨大的十字剑,简洁的靛蓝发光线条点缀在剑翼上,而下方犹如高耸巨塔的舰身绽开一个长方形的门框,里面有凹陷的舷梯,缓缓踱出一个年轻人。

“呜哇——”帕鲁卡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刚刚被高空索道惊吓过的她,再次感到了心脏被狠狠抓住的感受。

艾娜等人也有相同的震撼。

绛红色的军服。

由于某个死宅的设计风格,帝国军服被公认为女式比男式好看,青春亮丽的女兵是军中一道道风景线,而男性……老实说真的很像陪衬,惟独军机科例外。

他们独树一帜的真正原因,是他们的老大穿上这套军服太光辉夺目。

颀长刚劲的身材被包裹在强烈的赤色中,下摆到胸前的金黑色调被赋予了奇异恐怖的生命力,就像恒星内部喷射出的壮大日冕。穿着这身军服的人却有一种冰雪的气质,凛然不可侵犯,平淡的眼神如冰川下汩汩流动的溪水,静静地,带着几分寒冷和不可接近。

“零号,还悠闲的在小花园玩吗。”

那是令人非常舒适,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与他水晶般的美貌不符。

接近银色的淡金长发散发出冷暖之间的奇妙色泽,宛如冰冷海底的深青色眼眸中央,红得发黑的瞳孔像涌动着岩浆的海底火山,有着一眼夺去人灵魂的魄力。

——攻。

见到九号的第一眼,艾娜脑中无比清晰地迸出这个字眼。

恐怖的冲击下,她抱头在心里哀号:两攻相遇必有一受啊啊啊——她不要哥哥被压怎么办?

“出了什么事吗,九号?”塞亚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朝妹妹等人招手,看到穿着美丽百褶裙的女孩们,神色明显柔和多了。

艾娜突然安心了,以哥哥坚强的直男属性,再攻的克拉姆也没法把他掰成纯弯的小受。

九号眉宇舒展,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抛过去一只打火机。这时,一个小个子的军官也从舷梯下来,迈着大阔步来到了长官的右侧。似乎要皱起眉头的青年,在意识到以前,以无比流畅的姿势,行了个模范般的军礼。

好、好帅!

伊恩感到心脏被直击到的震撼。

果然军人什么的,帅气的敬礼才是王道啊,酷炫的军服还不能完全体现出那种气质。

可是两人接下去的对话,令他陷入了全身冻结的状态。

“多余的黄毛猴子之类的存在,还浪费我行一个礼动用的时间。”

“军队本来就是养老院一样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地方,在一点都不心甘情愿地把余生奉献给一个变态上司时,我就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回礼的年轻副官,也以丝毫不让步的态度做出了犀利尖刻的反击。

蜜金色向上翘的短发,一只绘着银色骷髅头的黑色眼罩戴在左眼,两只耳朵下面都有多达十几只金属耳圈,绛红色军服的左袖里是一枚钢圈般的终端手表,虽然裤腿被端正地塞在军靴里,却在鞋底上缘做出锯齿般的轮廓,张扬地展现出他出格的内在。

然而,即使打扮成了这样前卫的造型,脸孔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超级可爱的正太,和美丽的长官站在一起,绝对是如一幅画般的景象。

这就是九号和他的副官乌鲁卡了吧。艾娜一行弱弱地想。

确实是非常协调的发色呢。他们赞同了二号的意见,但是紧接着两人的挖苦攻防,让他们深切体会到这项人事配置的错误。

“军队这样萧条和不景气的落魄景况,都是因为耗费了不必要的预算,与其在饲养猴子的支出上费功夫,还不如多买几条能看作军犬的曲光巡洋舰,不是吗。”

“果然送到后勤科的报表没通过让你可怜的脑子冻结住了,代表所有被你的异想天开折腾的部下,我表示能够体谅老年人空虚的精神生活,可是军机科本部的大楼上真的没有挂着‘退休俱乐部’这样的招牌啊。”

两人的唇枪舌剑,都包含着令人心脏痉挛的冲击性暴言。

而且他们的外形都达到了美形中的极品的境界,气势也是不相上下的凌厉,一个用春日暖阳般的语气讽刺,一个是刮着暴风雪的冰冷嘲讽,就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伊恩等人此刻深刻理解了卡卡的恐惧,这对主仆被评价为“军中恶魔”、“噩梦”、“退役杀手”之类的名词,一点也不夸张。

塞亚悠哉地抽完一根烟,打着火星点起第二根,准备欣赏下一场。九号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你不是在评议会上支持我的么,黄毛猴子,难道你的记忆海马区提前萎缩了?我不会吝啬在你的病退报告上写‘准许告老还乡’的祝福语——还有,申请失败的责任全在你!”

乌鲁卡忍不住吼道:“就算你能让所有战术MMS电脑认同你的巡航方案,能规划出那种还算可以的路线,也请不要在报告上加‘那样摆比较好看’的真正失败理由,混蛋人妖上司!”

……还是克拉姆啊。被九号的气场压迫得不敢动的人们,感到了奇妙的救赎感。

另外,黄毛猴子和人妖上司,用中文和帝国语念都非常押韵呢。艾娜超然地想。

克拉姆出声:“四号驳回你的提案,是因为今年的财政预算正好归零,四号和阿尔托莉亚一样完美主义,肯定不会通过你的计划。”

伊恩等人差点哀号:你们要不要这么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值得一提的,后勤科主计正是四号。在帝国军中,每个部门首长的头衔都不同,比如塞亚是技术总监,只有他一个“总监”。九号是军机科督查,后勤科的首脑叫“主计”。

“闭嘴,没有军职的废物没有发言权。”督查大人不屑地瞥了另一个自己一眼。

教皇陛下识相地努了努嘴,退到一边,只是咕哝着“我要砍了你的头”等等的话。

艾娜一行已经对他们人格间的相处无力吐槽了。

听到实在太过分的退回理由,乌鲁卡近乎自暴自弃地道:“在帝国军指挥部被巢穴般的脑残生物占领后,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优秀下属,也只能数着退休金账单过日子了。”九号诚挚地道:“我一定会扣光你的工资的。”

“变成行星的废渣吧,人妖混蛋!”乌鲁卡竖起中指,临去前,朝塞亚行了个比上司更标准的军礼,道:“完成你的任务,总监阁下。”

目送正太同学回到战机里,哥哥大人终于发言:“明明都是十分认真实干的性子,何必闹得不可开交呢,再这样下去,乌鲁卡迟早在你的案头放真空内爆弹。”

“事实上,他已经放过两次质子手.雷了。”依然是让人舒服的男低音,九号朝恋人露出天空一般明丽的笑容,“塞亚,让客人们上船吧。”

艾娜等人并不意外军机科的接应,塞亚早就提到,保管DOLL系统分机的正是军机科。而九号亲自出马,和久别重逢的恋人见面也不奇怪。

不过,九号逮去做私人会谈的却不是塞亚,而是零号。

光滑如镜,晶莹剔透的黑色主控室里,一道道红蓝光线交错纵横,仿佛深邃宇宙被神秘莫测的线条分割成不同的空间。同样纯黑的控制台前,身穿绛红色军装的青年抱胸伫立,秀逸的脸庞没有沾染一丝人间的污浊之气,纯净而生意盎然,宛如深潭的青色眼眸却给人一种只有经历过无数创伤磨难之后,才有的沧桑悲怆色彩。

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着,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却致命的吸引力。

克拉姆走向他,从肩膀滑下去的金色发丝每一根都是优雅得无与伦比,流光溢彩,从发梢到指尖,都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绝美,连诸神都要叹息。

从全息屏幕,可以看到舰外被广袤的星云包裹着,犹如淡蓝色的飘渺轻纱。只有克拉姆的量子感官可以感应到,其中律动着的波状纹理。突然,星云消失了,屏幕上出现首尾长数百光年的空白地带,超过星云帝国内的任何一块无人航区。

空白区域的正中心,有一个彩色的圆盘,看不出是立体或平面,仿佛无数绚丽的色彩构成,圆心是无法用人间词语描绘的虚无色彩,磅礴又充满生机,像是一个宇宙般深邃的世界在圆的背面。无序的能量朝周围散发,使整个空白领域荡漾着无数静止又运动的线条,一如万有和空无充斥的神之境——白海。

“这么快就打开‘神无之里’了吗。”克拉姆惊讶,“太谨慎了。”

九号没有回头,平静地道:“你知道,DOLL核心系统建立在存在性的根源上,荒神的概率之手也无法摧毁,却可以窥探。”

“谁有那样的本事啊。”克拉姆不以为然。

“归一会可以。”九号转过头,深红的瞳孔放射出冷冷的光,“罗切斯特截获了塞亚的‘逻辑之罪’。”

克拉姆这一惊非同小可。

“怎么可以!”教皇震惊又不甘,如果不是他无法生气,现在一定恼怒得想杀人了,“那是塞亚给我的礼物!”

九号没有意外本体偏离重点的反应,事实上他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不过他还有理性思考的控制力,“冷静点,零号,从我们获得的第一手信息,他已将它分解了。”

这下,克拉姆生吃罗切斯特的心也有了。

其实就他的原身来说,不介意吃些有机物打牙祭,星球他也没少吞。

“塞亚给我的礼物,被分解了……”喃喃了好一阵,克拉姆才恢复了一点神智,“他为什么能找到?我去了白海好多次都没有找回来!”这才是正常的结果,荒神所在的诸海之源,是真正没有边际的虚空。

“不奇怪,零号。”九号用冷质的语调回答,“根据丹特丽安搜集的情报,罗切斯特曾经对塞亚进行过生命之锁的连接,塞亚用不知名的手段破坏了,但罗切斯特那边还保留着。他在某一次与荒神的神恩中进入深层冥想,追溯到那个感应源,得到塞亚的造物,只能说是荒神的另一种眷顾。”

“我恨神。”

“闭嘴别废话,这件事只能怪你不小心遗失了。”

克拉姆扶墙,无言以对。

“丹特丽安开始正式接手情报科的工作了么?”他稍微振作了一下。

行家出手,即知有没有。平常情报科的人才都浪费在寻找一个个喜欢乱跑的克拉姆上,可是当那位美丽的“御长”从银海醒来,接掌整个情报科中枢,全部的机能就不同了。丹特丽安变化万物的光辉之四面体,最适合这样神出鬼没的职务。

“当然,她是废物军团中难得的人才。”

克拉姆嚷嚷:“你不要再说我是什么废物军团的团长了!”

“我错了。”九号认真地反省,“你只是废柴工厂的头子。”毕竟说克拉姆是军团长,身有军职的他也被牵连在内。

教皇陛下很有掐死另一个自己的冲动。

“你知道,我懒得管职权范围以外的事。但是多如蝗虫的家伙们,如果再助长他们懒散呆毛的习气,未免太让帝国臣民对我们绝望了。”

“就算和乌鲁卡相处磨练了你的毒舌,也不要总这么说自己嘛!”克拉姆很伤心,九号从以前就是说话不留口德,虽然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那严冬般的口舌刮起来就有十足的杀伤力了。

绛红色军服的青年踩了下地面。

“罗切斯特一直不被你看在眼里,我说这个情报,也不是要你把他提高到神的高度,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中,宇宙也好,归一会那样的老朋友,对我们都很难有秘密可言,可是这个世上终究是有超越一切的命运存在的。”

他仰望船外那神秘的圆盘,沉静的侧面近乎忧伤,“唤醒神、因神而疯狂、制造遗民那样的存在,源头都是拼命想要在世上留下短暂痕迹的欲望,我们这样永生的物种反而是被翻弄的一员——零号,我感到了冲击星云帝国的时代浪潮。”

“但是‘守护者’的你,也是不会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的。”教皇毫不动摇,言下包含了对这个自己最深的信任。

“没错。”九号说出真正隐藏心底的担忧,“我提醒你,也许你认为做好和乌拉拉同归于尽的准备就不必向塞亚报备了,我劝你至少告诉他我们从未忘记他是一名时计者。”

“为什么?”克拉姆不解。

“死亡,是一件悲伤的事。你渴望和塞亚一起活着感受美好,塞亚也同样如此,他不会想要寂寞而不被理解地死。零号,塞亚从来不让我们背负他的痛苦,是你的态度造成的。”

“可是,逞强的是塞亚啊。”

“你也一样。”

简短地回答,军机科督查走过另一个自己。克拉姆放下疑虑,开口:

“我说,不要对乌鲁卡放太多感情吧。”

“……”

教皇侧过身,天青色的眼眸凝视深红的背影,“每一个副官都记住缅怀的话,会很辛苦的,吵架只会增进感情。除了塞亚以外,其他的人类,都没必要放在心上。星云帝国的人很重要,但那是‘很多人’很重要,不是某个个体。”

“没有很重要,只是很在意的程度而已。”九号低声道,“偶尔也和我们一样,给某个臣民送次终吧,零号。”

我讨厌那样的事。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金发青年无声地自语,我们之间悲伤的感情已经够多了。

从DOLL信仰分机的感应槽出来时,艾娜一行都有种洗了全套桑拿的畅美感。

“如何?”银金色长发的青年以开朗的笑容迎接。

“怎么说呢……”伊恩扶着头,轻飘飘还站不稳脚,“好像不是想象中的精神□□,就是灵魂游了一趟泳,和许许多多水泡似的东西亲密接触而已。”九号不爽:“我们怎么会用□□那么没品的东西,至少也是罂粟那样美丽的花。”

……你别说得这么骄傲好吧,还有重点错了。

让众人惊讶的,塞亚也接受了DOLL信仰系统的连接,崇尚孤身自由主义的商人,原本可是死活不愿意。

黑发青年一副阴沟里翻船的表情,摇摇晃晃从一间机室走出来。

“你竟然诳我。”

是九号说来一局飞行比赛,他才躺进那个坑人的座舱。

九号一向是所有克拉姆中最实诚最有人情味的一个,所以他毫无危机感,被骗得连底裤都当掉。

“别啰嗦了,不过和我们做了一次深度链接而已,反正你连麦姆国的那种无聊商品都尝试了。”

被挖出最丢脸的往事,老辣如塞亚也不禁红了红脸。

抱住还站不稳的恋人,九号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那一瞬间,黑发青年的神情柔和下来。

九号的温柔,和任何克拉姆都不同。

“对了。”伊恩好奇地道,“我刚刚进入连接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菱形,你们看到没?”互相看了看,大家都确认有看见相同的景象。

“哦,那就是用来做分机的媒介,我的光辉之四面体。”

“你的光辉之四面体可以切开来吗!?”艾娜等人惊愕。

俊挺的眉让人想起黛色的远山,军机科督查浅浅笑起来。

“形态不重要,话说,这种军事机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众人讪讪,却见青年又换上了诙谐的神情:“光辉之四面体是我的个人秘密,倒是不介意透露你们一点基本功能。”

绛红色军服下的双手,依然稳稳托着自己所爱的人。

“我的光辉之四面体是‘止步’,就是一切危难都别想从我这里通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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